他恨他的白月光——桑狸【完结】
时间:2023-06-11 14:42:35

  他冲她轻扯了扯唇角,“不用怕,不会了,你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他甚至寻出打火石,把鎏金莲花台上所有的蜡烛都点亮,近乎于偏执,哪怕被火灼到了手都浑然未觉。
  做完这一切,他扔开打火石,看了看鱼郦,后退几步,霍得转身离开。
  赵璟回了书房,抵住头,囫囵吞下两颗药,将冷落许久的酒盏又拾了起来。
  他连喝了三盅,心底那碎裂般的疼才稍稍有些麻木。
  崔春良站在穹柱边看他,官家已数月未沉溺于酒酿,就连药都吃得很少,一夕之间竟像是回到了从前,不把自己灌醉不罢休。
  他不明就里,只觉得心疼不已,踯躅片刻,想转身去找鱼郦来劝一劝。
  刚迈出去几步,一只酒盅从身后飞来,正砸到他面前的地上,瞬时四分五裂。
  “不许去找她!”
  赵璟嘶声低吼,抄起酒盅往嘴里灌。
  崔春良看着他的模样,轻轻叹息,召黄门内侍进来将残旧瓷屑清扫干净。
  第二日清晨,赵璟如常去上朝,只是面色苍白,眼睑发乌,崔春良给他系革鞓时不住觑看他的脸色,忧心道:“官家要爱惜龙体。”
  赵璟神色清冷漠然,敷衍:“好,朕知道了。”
  崔春良暗自嗟叹,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有捧着旒冕随他去上朝。
  天启二年的大魏并不太平,北方大旱,南方贼寇,据说官道旁饿殍遍野,一片哀鸿。
  好似回到了明德二年,天灾人祸,隐有亡国之兆。
  赵璟听了两府三台的呈报,一一给出决策,将要下朝时,他冲萧琅道:“舅舅留步,朕有话要说。”
  朝臣们相互交换神色。
  这些日子的君臣相争都看在眼里,如今官家先让步,是不是就意味着朝堂即将转霁,要风平浪静了。
  萧琅端着玉笏,挺直了肩背,颇有些扬眉吐气。
  崇政殿里早早用上了冰鉴,冷水珠滴落,伴着赵璟清越如山玉的声音:“朕前些日子去巡视京邑守军,发现了颇多弊端,桓襄新任枢密院使,怕是有些事做起来还是吃力。”
  萧琅眼珠转了转。
  枢密院掌军机,向来与中书省井水不犯河水。
  从前的枢密院使侯士信是太上皇的心腹,他死后,恰逢蜀郡生乱,戎狄犯境,赵璟临危指了桓襄接替侯士信。
  他曾查过桓襄的底细,此人是明德朝的武状元,极受明德帝倚重,赵璟的心里怕是有些疑窦。
  呵……每当这个时候,就想起他这个舅舅的好了。
  萧琅将姿态端得高高:“桓院使到底年轻,行事难免有疏漏,官家既扶持他上位,该多多宽宥才是。”
  赵璟提起朱笔轻点笔洗,清水中朱砂荡开,涟漪轻微。
  他微笑:“这么看来还是舅舅妥帖些,舅舅近来若是有空闲,不妨和朕一起去趟京邑守军营帐,帮朕瞧瞧有些建制该如何调整,朕赐舅舅半座帝舆随行。”
  萧琅心中一动,目光炯炯地看向赵璟。
  “朕的皇子一日日长大,国朝又逢多事之秋,日后许多事得仰仗舅舅。”
  赵璟朝崔春良掠了一眼,崔春良立即奉上珊瑚镂雕戗金桌屏。
  “过几日就是舅舅的寿辰,国丧当前,怕是不能大办,朕也不便登门道贺,贺礼朕先备好了,希望能合舅舅的心意。”
  萧琅接过,谢恩。
  他有些摸不清赵璟。双方都不是温良恭俭让的好人,倒不至于天真到去相信甥舅情深,谁知道这一番殷勤背后藏着什么。
  萧琅是怀着戒备、猜度告退。
  他一走,赵璟脸上那虚假的笑容瞬时褪个干净。
  谭裕和嵇其羽从屏风后走出来,嵇其羽疑道:“官家想在京邑守军军营里动手吗?”
  赵璟面含讥诮:“自是不能,朕这位舅舅心眼颇多,就算朕今日向他示好,他也会先派人探查军营附近,若有任何异动,必瞒不住他。”
  “那……”嵇其羽不解。
  赵璟展开臂膀,刺绣着海水朝崖爕龙袍袖翩然垂下,他沉稳道:“就在这里。”
  “在崇政殿动手?”谭裕惊呼。
  赵璟道:“只有进皇城才能堂而皇之地让他摒退守卫,只要进御殿才能依礼让他解下佩剑,朕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最好得手后对外宣称暴毙。”
  嵇其羽仍有几分担忧:“萧相国春秋鼎盛,身子骨一直健朗,说暴毙只怕无法堵住文武朝臣的嘴。”
  “朝臣若忠君,自知朕铲除权佞的一番苦心。朕不想给萧琅定罪,是为了……为了朕的皇子,不想他外祖父沾染污名,累他日后前程。所以,此事心照不宣就好,若真有人因此作乱,那其心可诛,诛了也不无辜。”
  嵇其羽暗忖,他这位主子在什么事情上都看得很开,宁可他负诸卿,不许诸卿负他,唯有在情之一字上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了。
  若是这份豁达通透稍稍分点在男女情.事上,早就嫔妃众多、儿女满堂了,何苦和那萧鱼郦相互搓磨到今日。
  赵璟又想起什么:“朕将巡视守军的日子定在十日后,你们还有十天的时间,由皇城司调兵遣将守住台阁各路要塞。萧琅执掌中书多年,绝不能因为他的死而让朕的中书省乱起来。朕已让仲密严密监视中书诸臣,若有异动立即格杀。”
  谭裕看了看嵇其羽,倒吸了口凉气:“是不是太……”太狠了。
  未敢说出口,被嵇其羽一瞪,只有默默咽了回去。
  两人出了崇政殿,谭裕再也忍不住:“那个仲密我瞧着就不像什么好东西,几乎日日出入御前,可别让他把官家带歪了。”
  嵇其羽掸了掸绸袖上的轻尘,“你想多了,凭官家的心智,怎可能被区区宦官所左右?那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朝堂诸臣皆在这把刀下,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那也太狠了,萧琅为官多年,自然有几个门生,总不见得凡心向他的都该死吧。”
  谭裕见嵇其羽不再搭理他,耐不住,倾向他低声问:“你刚才说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这里头包不包括咱们?若咱们有一日违逆官家之意,他会不会像对付旁人那般,手起刀落直接杀了我们?”
  嵇其羽未答,而是深深揖礼:“见过萧娘子,见过江陵郡王。”
  鱼郦今日抱着寻安去御苑赏荷,碧水荡漾,连叶成荫,寻安很高兴,在鱼郦的搀扶下顺着河渠走了一段,徘徊到这个时辰才回寝殿。
  鱼郦望向深杳的大殿,暗怀着些心事,问嵇其羽:“官家好吗?”
  一听这话,嵇其羽就暗叫不妙,十有八九是又翻了脸,难怪他今日一进书房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酒味儿。
  明明已经戒了许久,又喝上了。
  他轻声说:“娘子但凡问出这话,官家就不会好。他虽然年轻,可也没有终日酗酒的道理。”
  鱼郦敛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抱着寻安要回寝殿,崔春良出得殿门正要传膳,灵机一动,道:“娘子,让官家见见小殿下吧。”
  他想的是寻常夫妻有些磕绊,都得看在孩子的份上让步,天家应当也如此。
  谁知他一说要把寻安抱走,鱼郦瞬时脸色惨白,忙道:“官家政务繁忙,寻安正是顽皮的时候,就别让他去乱官家的心了。”
  她紧拢住寻安,像随时会被旁人夺去的珍宝,顾不得和嵇其羽告辞,立马要跑,心急则乱,刚跑了几步被裙裾绊了个趔趄,向前倒去。
  鱼郦忙调转身体,寻安被她牢牢护在怀里,自己却后背重重着地。
  嵇其羽和谭裕慌忙去扶。
  这么一摔,倒摔出几分清醒。
  鱼郦想,若赵璟想将孩子夺走,躲是躲不过的,他那个恶劣阴狠的性子,若真要报复她昨夜就把孩子挪出寝殿了,万不会等到今日。
  还是回忆太过痛苦惨烈,让她情急之下慌乱,失了最基本的判断。
  寻安虽没有受伤,但被吓得哇哇大哭,谭裕将他抱在怀里轻哄,而嵇其羽则去将鱼郦扶起来,她正要从谭裕手里接过孩子,有些微妙的感觉,一抬头见赵璟正站在殿门口,面无表情,也不知在这站了多久。
  众人都在哄孩子,只要赵璟直勾勾盯着鱼郦,冷冷道:“传御医。”
  “官家放心,小殿下没事。”
  赵璟越过众人,把鱼郦拉扯到自己跟前,轻轻抚过她的背,她立即吃痛地嘶气,赵璟的脸色愈加阴沉:“传御医,快。”
  御医来得很快,虽未见血,但鱼郦的后背一片红肿,用活血油细细揉过,御医本觉得无大碍,但偷觑官家的恶劣脸色,又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服的汤药。
  鱼郦纱衣半泄,露出肩背,正艰难地想把衣衫提起,赵璟气不可遏地冲她怒问:“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坏人?”
  作者有话说:
  鱼郦:……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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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窈窈,你不要怕我。”
  鱼郦轻拢衣衫, 低头沉默。
  赵璟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暴躁道:“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鱼郦仰起面,白皙皎净的容颜上满是困惑:“你做过什么, 你是什么人, 还需要我来下定论吗?”
  她憋得太久,积郁颇深,一直为了寻安忍着,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赵璟叫她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鱼郦将衣带系好, 因为激动而喘息微乱:“你总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可我是个人啊,我有记忆,如何能轻而易举地便将过去抹掉?我们之间种种从来都是你说了算,你想折磨我就来折磨我,你不想了, 又说要忘掉重新开始。你是天子, 你是官家, 你手里握着我和寻安的命运,我舍不得寻安所以投鼠忌器, 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她一通抢白,声泪俱下,说得赵璟反倒没有脾气了。
  安静了许久, 赵璟才艰难地开口:“窈窈……你不要生气。”他嘴唇翕动, 觉得似乎应当再说些什么,可是喉间酸涩,竟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有些后悔了, 鱼郦说得对, 他太心急了, 太咄咄逼人了,本来两人还能彼此忍让着艰难磨合,这么把一切都剖开,搓掉了外面那层单薄的、具有欺骗性的华美外衣,只剩下满目疮痍。
  赵璟闭了闭眼,“窈窈,你不要怕我,我可以发誓,绝不会把寻安从你身边夺走。今日我们都累了,你回去好好歇息,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去烦你。”
  鱼郦披上外裳,毫无留恋地快步离去。
  崔春良躬身进来时,赵璟正独自坐在榻上,他双手搭在膝,满脸惆怅,嗡嗡地说:“阿翁,昨夜的酒太淡了,今日朕想喝烈一些,你去搬几坛来。”
  “官家,烈酒伤身。”崔春良苦苦劝道。
  “伤身?”赵璟抬起头,寥落一笑:“活得好的人才热衷于爱惜身体,如朕,不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
  若真喝醉了,还能梦见少年时的光景,那时的他和鱼郦虽然一无所有,连命运都不在自己的手里,可起码都热忱地爱着对方。
  那个时候,仿佛连天都比现在清湛。
  崔春良心疼地望着他,在赵璟的再三催促下他才慢腾腾去搬酒。
  赵璟果真信守诺言,接下来数日都不曾踏足寝殿。
  鱼郦从最初的惊惶不安逐渐平静下来,夜间搂着寻安睡觉时再也不会从噩梦中惊醒。
  闲暇无事时她仍旧会在殿中练剑,寻安是她最忠实的观客,盘腿坐在床上,冲她嘻嘻哈哈,流光水润的桃花眸笑成了弯月牙,不时吧唧吧唧鼓掌。
  这小小的寝殿像是在宫闱里圈起的方寸桃花源,为他们遮挡住外界的厮杀与烦恼,过着宁静无忧虑的生活。
  从明德二年的那个春天,城破宫倾后,鱼郦就再也没有过过这么舒服的日子了。
  有时寻安会在她的怀里喊爹,乳母随口说“小殿下想官家了”,会让她怔忪许久。
  鱼郦也会挣扎,究竟该如何对赵璟。
  前尘过往惨烈不堪,自然不可能一笔勾销。可是如今安宁舒服的生活又全仰赖赵璟所赐,是他展开羽翼庇护他们,为她和寻安在残酷幽深的宫廷里开辟出这么一方安静天地。
  崔春良这几日会送给鱼郦一些冰湃荔枝以消酷暑,时不时在她面前长与短叹,说赵璟如今夙夜饮酒,有时能在太师椅上睡一宿,清晨起来去上朝,把自己当成铁打的可劲儿糟蹋。
  鱼郦知道他的意思,可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唯有缄默相对。
  本来生活平静,这一日她正半躺在床上轻轻拍打着寻安哄他午睡,忽听殿外传进些厮打怒骂的细微声响,她起身去看,被门前的禁卫拦住。
  “官家有令,娘子今日不得外出。”禁卫冷肃道。
  “啪嗒”……好似长案倾倒,笔墨纸砚洒了一地,丁零当啷,无比纷乱。
  鱼郦有些不安地问:“这是前殿书房的声音吗?出什么事了?”
  禁卫道:“一切安好,娘子勿要多心。”
  鱼郦回来坐立不安,她想起崔春良曾在几天前无意提起,赵璟近来常常召见嵇其羽和谭裕至后半夜,君臣三人关起门来密谋,连崔春良都不能在一旁。
  她直觉一定是出事了,正胡乱猜测着,酣睡的寻安突然醒了,哇哇大哭,她忙去哄他。
  今日巳时,萧琅入宫。
  为着今天的巡视京邑守军,赵璟特意免朝,偌大的宫闱,悠长蜿蜒的龙尾道,平铺在初生的朝霞下,显得威严肃穆。
  萧琅留意到,殿前除了赵璟的仪仗,果真早就备好了半副帝舆。
  他不禁得意起来。
  入了大殿,嵇其羽和谭裕都在,在萧琅向赵璟揖礼后,两人齐齐向他见礼。
  这两位,尤其是嵇其羽如今圣眷优渥、势头正盛,以晚辈礼乖乖顺顺拜倒在他膝下,不禁让萧琅更加飘飘然。
  礼节完毕,各自落座。
  寒暄了一阵儿,崔春良奉上茶来。
  是老君眉,琥珀色的茶汤醇香华然,萧琅端起将要品茗,蓦地顿住。
  他早年入京赶考前曾在家乡习过一点点医术,对百草略有识。后来随乾佑帝于襄州起事,为了躲避玄翦卫的暗杀,对入口的膳食慎之又慎,他特意将识毒善毒的郎中带在身边,跟着学了许多药理。
  那茶他闻了闻,霎时心头蔓上凉意,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璟,心道他是疯了吗?
  赵璟温润一笑:“舅舅请用茶啊。”
  萧琅瞥了眼崇政殿前的守卫,将茶瓯搁回去,道:“臣今日身体不适,怕是不能伴驾巡军,望官家恕罪。”
  说罢他起身要走,谁知那厚重漆门轰隆隆从外面推上,隔绝了最后的天光,大殿之上一片暗沉,斑驳阴翳浮上了赵璟的脸。
  萧琅甩袖:“官家这是何意?”
  赵璟缓缓将半瓯残茶放回御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舅舅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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