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乎名字,没有什么性别,更别提形体了――囚徒,又或者,管风琴,他从一开始存在的目的就是――
代替灰暗的报丧女妖,被关押在这个世界的最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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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灰女妖。算是缔造他的家伙吧。
现在躺在他的地下室里,胆子特别特别小,再也不敢从长眠中清醒……唔,胆子真小,他明明一点都不可怕。
说起来,灰女妖过去特别喜欢叫他……“支离破碎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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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灰女妖摔碎很多很多遍嘛。
也的确,挺支离破碎的,就算是一遍遍回溯,他也没拥有过一次像兄长那样健康的身体……兄长真令他羡慕啊。
虽然每次倒流都会听到兄长结结巴巴地说外面的那些事,但,管风琴永远很愿意再听一遍。
兄长又玩过滑板,又会弹吉他,还吃过什么花花绿绿的果汁糖。
……健康的身体,真好。
如果他足够健康,就不会被灰女妖选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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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从未切实诞生过,当然,从不是人类。
他理论上的人类父母的确是帕西法尔的父母――也的确是理论上的、帕西法尔的双胞胎弟弟――
只是,远在他诞生之前,远在他在人类腹中拥有躯壳、在兄长身边凝出血肉之前。
灰女妖找到了住在小小房子里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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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裹尸布、爪牙锋利的女妖就是荒野中所有女巫传说的具象化,而这只女妖也的确像无数童话中的女巫开口了……
【十一个月后,你们将拥有一对双生子。把双生子中更脆弱的那一个许诺给我,把双生子中更善良的那一个许诺给我。我给你们房子,马车,与一袋金子。】
惊慌失措的男人与女人抱在一起,没有半秒钟的迟疑就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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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十个月后,帕西法尔作为独生子降生在那个拥有了漂亮房子、豪华马车的家庭,拥有一双清澈美丽的蓝眼睛。
而管风琴则从女妖杀死的尸堆里爬出来,循着十三条黑狗、十三只白鸽与十三个十三岁孩子死亡的味道,睁开猩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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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婴儿,不是亡灵,从未【诞生】过,只是一团丑陋扭曲的死亡衍生物。
睁开双眼的第一刻,就聚拢了十三岁男孩的形态,成为了管风琴。
灰女妖掐住他的喉咙,笑着说,应该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她提前嗅到了他幼年夭折的味道,如果不是依靠死亡的力量让他重新出现在这里,他会在十三岁的时候死于肺痨。
所以,她大发慈悲,赋予了他存在的可能性。
他该为她奉上忠诚,反正他本就没有生命,灵魂也肯定是她赐下的东西――他必须成为她的小狗,替她承受所有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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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代价。
任何选择都会支付代价,这是连傻乎乎的黑女妖都明白的道理。
所以,聪明到能想出圈禁整个世界、制造那么多次扭曲的死亡供自己强大的灰女妖,当然也要支付代价。她早预测到那么多扭曲的死亡迟早会衍生出什么可怕的怪物,然后反噬她本身。
但灰女妖是个聪明女妖,她绝不会自己承担――代价是可以转嫁的,不是吗?
所以,她翻阅报丧女妖为数不多存在的典籍,找到了方法。
【双生子中更脆弱的,双生子中更善良的,能成为报丧女妖的替代品】
于是,灰女妖挑中了一对双生子,悉心培养了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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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小狗和女妖一样拥有无限复生的能力,但他永远没有变强的渠道。
他不是人类,从未诞生,也不可能变成亡灵,通过亡灵的方式变强。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支离破碎。
多妙的方法?比圈禁世界还奇妙聪明的好方法!
小狗会替她承担无数次死亡,替她担负可能诞生的怪物的仇恨,甚至,为了确保他永远不可能逃脱,灰女妖还把小狗拴在了自己最大的养殖场――那座修道院里――勒令他看守那些孩子,监视可能诞生怪物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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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狗就是要它为你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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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名字?灰女妖自己都是不在乎名字的报丧女妖,怎么可能给一条狗名字。
那条狗倒是自己管自己叫管风琴。
灰女妖能窥见他一点点的小心思:在修道院里偶然遇见帕西法尔后,他就特别执着把自己的眼睛弄成蓝色的,似乎变成和帕西法尔一模一样的男孩就更像活着似的――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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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只渴望家人与爱的小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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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管风琴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
或许是因为被女妖培养的过程太过扭曲吧,也或许是死亡的力量影响,他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鲜明的情绪――当然,这很好,替灰女妖承担代价就是不能有激烈情绪的,情绪激烈的家伙承担第二次死亡时就疯掉了。
他一点都不疯,他是个平静善良的好孩子,他还挺喜欢死亡的。
而且他对那个或许有过缘分的人类家庭也没什么渴望或幻想,灰女妖说自己原定的命运是13岁时死于肺痨,也就是说,那个原本不算富裕的家庭好歹把一身病的自己拉扯到了13岁?
那就还算可以啦。没关系。
他不恨也不爱……话又说回来,恨是什么,爱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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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个没情绪的小狗去弄懂人类的这些情感,实在太困难了些。
管风琴便没再理睬父母家庭了。
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他蛮希望能放把火烧毁那个用自己换来的漂亮小别墅、然后在房子前比剪刀手留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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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一下又不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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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后来在修道院里遇见了被送进来的帕西法尔,他一度流露了失落的表情――让灰女妖更误会他是对那个家庭念念不忘了――
其实管风琴只是从帕西法尔口中得知父母和房子一起被烧死了,失落为什么那栋房子没有留给自己亲手烧。
都被别人烧完了,以后就再也没有烧房子的机会了。
他真心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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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就这样被灰女妖拴在修道院里工作,日复一日地弹奏管风琴,日复一日地替灰女妖死去,日复一日地奖励自己早晨成功睁开眼睛。
哦,他的死亡频率原本是不需要日复一日的,原本是三四天一次吧。
但后来灰女妖不知怎的和一只黑女妖杠上了,她经常气急败坏地冲回地下宫殿,骂骂咧咧地说那是个“弱得不能再弱的小傻子”,然后招手让管风琴替自己包扎身上的伤口。
不是所有报丧女妖提升实力的方法都是撕咬受伤撕咬再受伤的,大部分女妖受伤依旧会做点简单包扎,只除了“真的一点都不怕痛的小傻子”。
管风琴沉默地替她处理伤口,他在灰女妖面前很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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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偶尔,看到灰女妖皮肤上那些血肉模糊的牙印,他会对那只“又弱又疯又傻”的黑女妖升起一丢丢的好感。
干得漂亮,黑喵喵。
下次争取把这个烂东西的脸也咬毁容好了。
加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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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女妖并不知道自己悉心培养的小狗温顺帮自己包扎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她甚至没察觉过管风琴从没承认过自己是“她的小狗”――
管风琴自睁眼起就开始学习如何顺从她,他温顺的姿态几乎自然得像是某种隐形皮肤,对着谁都温顺得不得了,你很难分辨这条狗有没有真的被主人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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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躺在地下室无比残破的灰镰刀证明,他从未被驯服。
恶犬是比狼还危险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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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真的不是什么小狗,除非他自己主动扮委屈扮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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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起码,在帮灰女妖处理了几次黑女妖留下的伤口后,灰女妖不知从哪里打探到消息,说“黑女妖变强的方法就是她反复死了很多次又复生”。
于是她命令管风琴替自己去反复死很多次,起码要比黑女妖死得更多次,于是管风琴的死亡频率提升到了每日N次。
……管风琴只好麻木地拿着刀片每日割喉,对黑女妖那一丢丢的好感立刻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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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每天死这么多次也就算了,关键是一点都没有美感,特别枯燥。
报丧女妖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迟早要把灰女妖彻底弄死,然后有机会的话,再把那只黑女妖每日割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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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死这么多次干嘛。就不能少死几次吗。
她又不需要靠死亡找乐子。她是一次架也赢不了吗――真笨啊,力量不够用用脑子也能少死几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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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那段时间,管风琴每天早晨睁眼前都会特别虔诚地许愿,“希望今天黑女妖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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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他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都是“她怎么又死这么多次,她是故意演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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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久很久以后,发现黑女妖成为了他的许愿者,管风琴心情还挺复杂的。
管风琴不想把她拉过来每日割喉了,因为他几番试探后确认了,黑女妖那时候是真没演他,她就是个纯天然24K笨蛋。
纯洁朴实不掺水分的大笨蛋,能动手绝不思考,要思考就躺平,坚决拒绝长脑子。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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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他好亏。
一定要想办法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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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监狱里的囚徒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糕。
……再装可怜诈她三……不,五盘糕糕……不,直到榨光她的钱袋吧。
她欠他那么多次割喉呢。几盘糕糕抵消还是很划算的。
第100章
重(かさ)ねたrg(じかん)は脆(もろ)く
堆叠的时间是如此脆弱.
――引自Lil\' Goldfish-Marika
-1-
在一个春光灿烂的季节, 山茶遇见了自己的妹妹。
与她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头发、真正是双胞胎的妹妹。
一眼就能确认了。
妹妹开口解释说,自己是在最初的逃难过程中和父母失散了,那个时候她们两个都还没到记事的年龄, 所以才对彼此没有丝毫印象, 后来长大,一系列兜兜转转, 最终便来到这座城、找到了山茶――
根本不需要确认亲缘,一模一样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是血缘相连的亲妹妹呀。
-2-
于是, 在一个春天突然来到山茶门前的妹妹告诉她,自己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至于名字?我没有名字。”
黑发黑眼的女孩的笑容似乎有些紧张, 她双手背在身后,身上黑漆漆的破布被揪起一些褶皱――
她腼腆地说:“我只是姐姐的妹妹而已。”
-3-
漆黑非人的存在, 不过是依靠你诞生, 依靠你定义罢了。
报丧女妖不需要名字, 姐姐的双胞胎妹妹也不需要名字。
……只是为了遵守保护你的承诺, 作为你的倒影,短期存在而已。
-4-
M不去想象让世界倒流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M也不会思考那终将囚禁自己的那座监狱有多强大――那座监狱能困住让世界倒流的存在。
是, 她从不思考。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她站在这里,鲜活明媚的姐姐重新站在对面,这就够了。
【你――你又不是人――你才是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伙!!】
……至于双胞胎的谎言,是必要的。
这样姐姐才能更信赖我吧?比起“我是你之前喂过不少次的那只猫”更好解释。
【你怕我……你怕我,对吧。】
姐姐终归是人类。
会对开口说话的黑猫强颜欢笑, 也,当然, 会在沾染血腥的妖怪面前瘫倒。
我也不想再在她面前透露任何的黑暗与死亡了。
……我不想再吓到她了。
-5-
M深呼吸一次, 再次勉强挤出了腼腆的笑。
……属于人类女孩的笑。
“那么,我只是来打个招呼, 姐姐,我就先走……”
看到你很好,确认你真正回来了,我就去做我真正要做的了。
清扫所有可能会对你造成伤害的东西,取得能带你安全离开这座城的所有保障。
但从刚才开始就紧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的山茶突然动了,她一个箭步上前,紧紧、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6-
“妹妹!”幼小的雏妓说,双眼闪闪发光,“我没想到还有妹妹,我还有妹妹,我的妹妹――你必须离开这座城!――我们一起,立刻、马上、逃跑!”
-7-
……哦。
枫红色的光球悬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看着这一幕,无端想起了什么。
【我们一起逃跑吧!我们一起,管风琴,既然你知道该如何打开笼子的门,肯定也能――】
-8-
不管多少次轮回,不管多少次回溯,蓝眼睛的小男孩总会抓着他的手,发出这样的邀请。
……每一次,管风琴都很好奇。
他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
他知道我从多少尸体里诞生吗?
他知道我不是人类,也算不上他真正的亲弟弟吗?
无数次的倒流重演,无数个结局里,管风琴无数次被帕西法尔推下悬崖。
他不怨恨兄长。他很喜欢坠落的。
但,管风琴很明白,就像每一次对他发出逃跑邀请的兄长是出于真心……
-9-
兄长杀死他,也是出于真心的。
邀请他一起活下去,和把他推下悬崖变成肉泥,都是兄长真正的心意啊。
-10-
……人类。
总是向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的存在发出逃跑邀请。
“一起”――他们知道这是个多有重量、多么蛊惑心灵的词吗?
鲜活奔跑的与从未切实拥有生命的。
一百年的寿命与永恒的刑期。
【一起】。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
当他们意识到这个词的重量时,只会惊慌失措地把你推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