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过后,他们重新抱在了一块。
闻衍璋似乎很高兴,特地烤了她最喜欢的窑鸡。菡羞裹着被子,笑得很勉强。来串门的陆菡枂忍不住打趣:
“可真是爱你爱到骨子里了,天不亮就起来给你做饭浆衣。做女人的都没他贤惠。你不说我不说,谁敢信他从前还当过皇帝?这便是情爱吧,你也算慧眼如炬,苦尽甘来。”
她有丁点艳羡,不过也只是丁点:
“你姐夫待我也极好呢,我不眼馋你的。”
菡羞抱着被子没搭腔。倒是出神:情爱?
都以为得是山无棱天地合的轰轰烈烈。原来一纸渍油窑鸡,也是情爱。
菡羞难受,焦虑。
怎么办?
像是天助,秋收前夕,菡羞睡完午觉醒来,在人头攒动的打谷地边看到了用稻子拼凑的几字。
【书房】
下落款【戚】
她一愣,四下张望,发现大伙都在做自己的事。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菡羞有点怀疑,踢散字后叫了个人拐弯抹角问了句。小姑娘天真摇头:
”夫人,我是才来的呢。”
菡羞尴尬,却记在心上。晚上应付完了人,看闻衍璋安详睡在自己身边。罪恶感一闪而过。也只是纠结。轻手轻脚把发丝和他的解开,菡羞凑他耳边吹个风。俊颜一动未动,唯有月色的轻抚。
她放了心,把提前磨好的药粉销毁在外,随后踮脚摸去书房。
这地方她来过很多次,但从没有怀疑。对于今天突然出现的字,菡羞也没那么相信。
但她好奇。
沂州是闻衍璋的沂州,谁还敢这么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窜?
然落款是戚,整个大雍,最声名赫赫的还有哪个戚?
昭阳公主戚云月。
这个许久没有正面出手的人物,又开始了。
松拳,菡羞踏入门中绕一圈,未觉有什么异样。闻衍璋的书纸笔墨都安安稳稳置放着,岁月静好。
她有些索然,正要转身离开。房里啪嗒响了。菡羞定一秒转身,门忽然重重拍上。她不明所以,却本能地感到不舒服。四周有点诡异,菡羞抿唇急急要把门重新打开,倏地,狂风乱作。
未全关的窗户里泄一阵势不可挡的疾风,吹得屋子里的纸笔噼里啪啦乱打。
寒从八方起,无比的阴冷爬上肌肤。?惹得人瑟缩。
菡羞心悬,后知后觉害怕,正欲再退。风吹开厅堂上瓷瓶后的挂画,天上陡闪雷光,轰隆一巨响。紫光之下,不断飞舞的画后赫然露出一张黝黑狰狞的人脸!
心瞬时跳至嗓子眼,菡羞寒颤连连,不等夺路而逃,又是一道白芒。
她看清了…那张脸,嘴角诡异地吊得极大。似,在对她笑。
不,只是雕刻的栩栩如生。菡羞屏气,不是人。
是一尊黑色的,似乎成人小臂高的雕像。梦中见过!
春雨滂沱,打地满地嘈杂。叶动不休,空气里蔓来若有若无的腥臭。菡羞捂嘴,才觉那尊雕像座下正前供着一鼎炉。
暴雨骇人,她无心再探究,揣着满怀惊悚后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开房门。却在看见来人时彻底掩藏不住喉中的惊叫:
“你怎么——”
雷雨交加,青年被照地时明时暗。肌肤类有不似人的惨白。他身上泅着水汽,贸然横阻于出口。一身宽袍松垮,任半具身体露在外头受雨打风吹。水珠落在肌肤上,亮晶晶的。
他背光,菡羞花了足五秒钟的时间才看清他的脸。
闻衍璋微微昂着下颚,却不显得居高临下。他面无表情凝视她,眼未曾眨。
惊叫只破口一半便卡住,她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动弹不能。菡羞脸上肌肉抖两抖,这时候,竟带了一丝前所未料的哭腔:
“闻衍璋。”
她只有力气念他的名字,大口大口喘息,分不清自己是绝望,还是庆幸。
青年眼神终于有了丝变化,那副眉眼缓缓上扬,又浅浅下折。红痣顺之移动几许。捕捉着菡羞脸上的惊怕,闻衍璋微笑,字字轻窕:
“逮到你了。”
菡羞丁点的希望登时如坠冰窟。
不用问,他势必了解她的目的。
背脊发麻,他不争气地萌生出落泪的冲动。可理智尚存,她颤着音问:
“那是——什么?”
她想要一个安心的答复。这种诡异邪恶的,恰似当年那个喇嘛教法王所使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
青年闻言,绀青目垂,身上莫名镀了层光晕。雷打来,更衬得波澜诡谲。他反问:
“你想听什么?”
“我,”菡羞摇头,看不明白这现在的闻衍璋。身体犹还瑟缩,她冷。
是了,“我冷,回去再说——”
闻衍璋早有准备,微微一叹:“菡羞,你又撒谎。”
雷轰不绝,振聋发聩。她眼前一簇一簇的光乱闪,可即便如此,闻衍璋不大的声音居然清晰可闻。
他在她缩肩时拥来,步履蹒跚,天旋地转。书案边的瓷瓶碎个叮当响,书纸笔墨撒了一地,腰抵上书案。菡羞被迫后弯,正可见那雕像嬉笑的脸。
闻衍璋附耳,“亲我。一点,一滴吻我。”
手被执起,指尖略过眼耳鼻口,再逐步下行。
青年撩起右侧碎发,完完整整露出红痣。舌尖猫似的卷动,连眼也泛兽光。
菡羞直愣愣看着,被他这副模样震得不知所措。
许是等不急,闻衍璋捏着她的脸,自行缠磨。
如珠如玉的男声不断轻呼:
“菡羞…哈,菡羞….我,只有你。”
她绝望偏首,任心房作痛。
… …
腥臭又开始蔓延,雷雨欢奏高歌。
笑脸一次又一次在眼前晃动,他抱着自己,送上心口熟悉的伤疤。毫不避讳它的丑陋恶心。
“成了。”
细密的啃噬骤然响彻耳畔,又迅速不见。闻衍璋不知是不是撒娇:
“我的眼睛好痛。蛊虫虽通脉,可还差些。菡羞,痛。”
菡羞脸上的泪已干了。
嘴中的腥苦和心口的血珠,无一不彰显异样。若有若无的腥臭,闻衍璋心口的尚,诡异的雕像…她干涸的唇蠕动,答案呼之欲出,却还明知故问:
“你给我吃了…?”
闻衍璋笑了:
“你知道的,你知道。血肉将养出来的好东西。神佛为它加持,菡羞,你不会因心疾早夭。你我会同命。”
他极满意。如自己这般不尊神的人都潜心祈福,一连七十余日,吞入最后一粒蛊。恨也好怨也罢。她此生忘不了,逃不掉。
菡羞闭眼,眼睫湿润。
是…蛊虫。
是闻衍璋这个疯子,用自己的血,或者,还有旁人的养出来的虫子。
他是怎么发现她的行动的?还是,早就掌握在手了呢?
她不想了解。
这个羁绊,必须迅速斩断。
风雨歇,四肢交缠。她无睡意,听凭窗外残枝摇摆,良久:
“系统,我和他真的会同命相连吗?”
【宿主,我们无法定论。只不过,火烧心由系统判定,没有治愈的可能。这个蛊虫在疾病上只是徒劳。】
菡羞很平静:“我明白了,能否加大发作的频率?”
【…我们可以尝试。】
她微笑:“谢谢。”
那就“病死”吧。
濒死之人,总能唤起一点波澜。
第111章 幸福
又是冬至。不知是不是近来转凉, 沂州不少人都染上风寒。时常兜转府邸与田埂间的李霁自然未能幸免。一连几天高热,刚面色红润些,病气立刻过给全家。
于是整个李家全都半死不活地躺倒在床。
菡羞抱着麦秸扎捆, 听到陆母传来这消息, 惊讶地溢于言表。
吃着沂州的药都拖了这么久,这场流感的严重程度显然超乎一般。
“…”她摸摸心口, 跳动地稳当。
火烧心发作的次数在和系统要求过后并没有增多。甚至,根本没有发过。系统的恢复模棱两可。如果不是提前确定,还真会以为蛊虫起了作用。
她陷入苦恼有一月多, 这时候, 莫名觉得脑中的线被提了提。
风寒…
“菡羞, 发什么呆呢?”
她立时晃了下, 把手上的布条子紧紧绕个结,低头糊弄:
“我得去看看姐姐他们吧。这都病了群龙无首的,谁来照看两个孩子?”
往常这种活计都是闻衍璋全包, 陆母见她这生疏的动作, 不禁暗暗满意了把, 才叹气:“是啊,我也心焦。我同你爹打算今晚带个医师过去, 把两个娃娃接到自家住几天养养。你和二女婿还年轻,不要淌水。”
菡羞默默记心里, 没反驳。墙根的麦秸逐渐堆高, 外头门响。陆母笑笑:
“是我家二女婿回来了。”
近来闻衍璋的表现众人或多或少瞧在眼中, 陆母因老太监的死, 对他真心多了几分怜惜。这好意便在不知不觉中泛开到各层面, 连带称呼上都亲切多了。
菡羞低着头,对陆母现今的态度有点复杂在心。可也没纠正。
青色衣裾隔了一秒荡在眼前, 垂放黑布鞋上。大手接替菡羞的动作,一把扎好最后一捆麦秸扛上墙头。极好听的嗓风般四荡:
“娘来了?”
菡羞的目光定在那双宽大的手背,陆母乐呵呵同闻衍璋打招呼道:
“衍璋啊,方才哪里去了?”
闻衍璋眼风扫过巍然不动不知在坚持什么的菡羞,颔首扶丈母娘起来:
“听闻东边一户人家花草养得漂亮,弄了些花种子来,“他顿,又看眼菡羞:
“菡羞当喜欢的。”
陆母更开心,一阵嘘寒问暖。菡羞时不时陪笑,不咋吭声。连老生常谈的生子一事也不做多大反应,闻衍璋意味深长。送走了丈母娘,他贴着人坐下,菡羞撇眼,见他袖里取出一只针脚工整的荷包,掌心里登时多了一小堆种子。
“明早一起种下。春后院里琳琅满目,瞧着心情好。”
她不知怎的就歇气,伸手捻了捻:
“都是什么?”
“不知,几十种,我随意抓了把。”
“….突然种花干嘛呢?我们院子挺好看的。竹子一大片,瞧着就雅致。”
菡羞闻到他身上的味就发怵。目睹诡异雕像的雷雨夜后,她不适了小半月。闻衍璋倒是很嘘寒问暖,恨不能粘她身上。他循序渐进地玩花样,实在招不住。那事菡羞旁敲侧击问,他只说是幼时在法喜寺里发的愿。也就这样一笔揭过。
对闻衍璋倒不是尴尬,而是无所适从,惶惶不安的难受。
菡羞把手收回去。
闻衍璋收紧掌心,瞟那群摇摆的长青竹眼,似笑非笑:
“我不好竹。”
爱竹的是远走天涯四处行善的另一个。
菡羞“哦”了句,“是啊,至今都不知道你好什么呢。”
青年默 ,盯她片刻,启唇:
“从前没有所好,现在不是了。”
他的前生并不被容许好什么。吃穿住行用,乃至人。均是握不住的春波。
而现今所好,孰人不知就在身边。
“等花开了,你我正能闲下来一齐赏花。”
…怕那时候她早不在了。菡羞的笑难看的一眼就能看到底。饶是如此,她还虚心地回应:
“好,还要叫上姐姐他们一起。那时候两个孩子也长大了。”
菡羞没察觉,她平常有好事时,鲜少会提及两个孩子。如菡羞所言,她确实不算喜欢。
闻衍璋眸子微闪,另起话头叮咛:
“来吃些药,外头风寒多,免得你染了。”
菡羞脑里瞬时叮灵一响,闷闷点头:“嗯…你,也要当心。这两天少往人多的地方去。”
脚步登停。闻衍璋回首,眉眼间浮出欣喜,眼尾上勾,极清隽漂亮。
“嗯。”
他不是爱笑的人,更不提发自内心展颜。这一幕委实难得一见。她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美颜冲击险些愣神,待反应过来一摸耳朵,热。
翌日清早,菡羞一早被闻衍璋捞起种花。菡羞呵欠连天,待种完了才发现他提前挖了块小池塘,里头还游着小鱼。闻衍璋没阴阳她这懒怠样,放菡羞回去睡了。他本也要一起上床眯觉,却来一位久不见的不速之客。
这人一把糙嗓,隔老远粗嘎地刺耳朵。菡羞刚睁眼,闻衍璋又把她眼合上,“我出去一趟。”
她点头。身侧的热度散失,闻衍璋穿好衣衫寻迹而行。见后山那蕴了西北风沙背影的长者站定,显然等候许久,敛眸。
“刘将军。”
晌午了,人一直没回来。
睡意在有心事后就不那么强烈了,菡羞张望了下确定人没回来,还是决定去李家一趟。临走前望一望新埋的种子,抿了唇。
果不其然,人都躺着。见人都没大问题,她抄小路走去集市中心散步。认识的商贩争抢着打招呼,菡羞维持着正常频率的呼吸一一回以笑容。
估算着和病毒接触得也快差不多时,正要打道回府。有人在巷子里叫住她:
“陆菡羞。”
语气不算多么友好。
居安太久,菡羞很多时候都忘了危险的存在。加上心事重重,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就回了头。不成想迎面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堵紧巷口,眼神颇有几分凶狠。
她这才警惕,迅速后撤一步:
“你是谁?老实说,不然我叫人了!这沂州百姓就没几个不认识我的!”
那人横眉,胡子抖几抖,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啊,又将我忘在脑后了?不愧是你这贱人!骗我情不够,还要将我的财路杀绝!”
这,菡羞不解。“你胡说什么呢!”
“胡说?!老子是吴戒!你可记起了!”
“吴——”,菡羞噔地瞪大了眼“是你?你这模样,”
络腮胡,黑皱皮肤凶神恶煞,身型也略有佝偻,满身颓气。根本和先前几面之缘的富贵商贾是两个人。
如今之落魄,非亲人大抵认不出。
菡羞立即敲了警钟,这家伙窜进来怕是要她命。好在小巷子走过不少次,她稳定心绪,一面拖延:
“我都说了我不记得那些事,我落水后傻了脑子。就算这是真的,同你的财路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打的劫。你先冷静——”
“放屁!事到如今你还装蒜?还把我当傻子耍?我说你为何带着个瞎眼郎君跑到沂州,原那就是假死出逃的废帝!外头早传遍了!我家为何落难,仔细查来和那废帝还脱不了干系!你不止窝藏祸患,还将沂州的药材包纳私库!这一年多我帐面上日日亏损,药农无论如何加价都不卖,非要走你这官队自销,害苦了我们一干药铺!好啊,从前看不出你有这样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