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醒,她眼一亮:
“嗷,我说怎么一路过来到处都是彩灯呢。有灯会?”
“嗯。”
“你想逛灯会?”
“…嗯。”
“你怎么会想逛灯会了?”菡羞生奇。闻衍璋可不像喜欢热闹遵循传统民俗的人。
话里满满的质疑,少年不觉绷着脸,微霁的好心情登时被她扰了。恶声恶气:
“聒噪。”
菡羞脸一揪: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我一直问才能说清楚?”
“。”他闷了闷抚额,薄唇抿了又抿:“ 晚上灯会。”
“哦。”
“……一起。”
“啊?”
元宵,灯火通明。钦州也亦然。只是掌柜吩咐小二许久,一直不见人归。被顾客催得不耐烦上去一瞧,登时吓得瘫倒在原地,险些流尿。
“这,这,死人啦!”
他踉跄跑离,横死在地上的小二这时头一歪,口鼻中钻出一只蜿蜒的黑虫。
一瘦小身影从窗外窜进,一捏那虫子,嘶一声。清越的少年音色不着调一笑:
“哟,来晚一步。”
*
花市无尘,朱门如绣。娇云瑞雾笼星斗。
彩灯如昼。
距离上回逛街,也快两年了。
菡羞掰着指头算算年纪,这具身体已经十七岁了。蓦地就感慨:
“时光荏苒啊。”
天色晚,就也不戴面巾之类的玩意了。
沂州没有京城冷,菡羞来到这也不过半天,就已经把里头夹的背心脱了下来。闻衍璋也是,他远没有她怕冷,现下也不过就单薄两件。
从没有来过沂州,菡羞有印象,林嘉昱就是被闻衍璋贬到这赈灾。但看大家欢笑连连,灾情大约已经过去。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她暂收住想去看林嘉昱的心思。抬眼,拉一拉牵闻衍璋臂弯的绳子:
“你以前来过沂州吗?”
闻衍璋平板答:“没有。”
“好吧,还指望你给我讲讲这里的风土人情。”
菡羞略有失望,哪知他不急不缓:
“沂州,西南。四季常春,硕果累累。民风质朴中不缺悍气,农耕畜牧为生。喜食生物,爱好酸辣,多以瓜果舂捣佐之。女子多佩银饰,男子多穿短脚裤。”
这个形容,菡羞登时一激灵——云南靠西双版纳那块?
她抬眼望过去,真瞧见不少和闻衍璋口中打扮一致的百姓。
皮肤小麦色偏黑的少男少女,一个个头戴银饰,有些将头发梳成一个把头,有些则扎成彩辫垂在肩头。许多都露着腰,窄瘦窄瘦,瞧着就常年劳作,很健康。
相当符合现代社会部分人群的审美标准。
“你是从书上读到的?”菡羞仰头,连天的灯底下,闻衍璋的眼睛似乎也有了光彩,殊华若皎月。
他身板挺得很直:“算是。”
菡羞便牵着他到处走逛,路上不少姑娘大胆的向他投去目光。她抿唇,悄声:
“这里的姑娘好像都挺喜欢你呢。”
正说着,人群里突然就飞来一只造型别致的小荷包,一下就砸中闻衍璋胸膛。随后响起姑娘们银铃似的笑声。
其中一个眼睛极大的跳出来,拨开人流站到闻衍璋跟前,对着皱着眉握住荷包的闻衍璋道:
“你是哪里来的公子,可曾婚配?”
被无视的菡羞面有尴尬,却识趣闭嘴。闻衍璋将荷包松开,蹙眉:
“已有家室。”
臂膀顺势一动,牵动菡羞的手,叫她身子一歪。那大眼姑娘才将目光挪到菡羞身上:
“你是他妻子?”
菡羞讪讪,不知道怎么的挺心虚,硬着头皮:“…是。”
她于是眨眼,垫脚将那荷包拿了回来:
“那就算了,我可不要别人用过的。”
说罢,脱兔一样跑回人流。
菡羞微讶,过后打趣道:
“你这张脸挺有些面子。刚刚那姑娘可漂亮了,你要是看得见,恐怕就不忍心拒绝了。”
人潮继续涌动,他们是这茫茫人海中的两粒沙砾。远看,平平无奇。
闻衍璋听得无言,却又心迹微妙,喉头动动:
“你如何就确定我会喜欢她。”
菡羞已经被摊子上的新奇玩意吸引去了目光,随后道:
“我猜猜的,男子大多这样么。”
他面一凉,不妨菡羞又很快堵住他没出口的话:
“这里有卖小木雕的。闻,陆延璋,你要不要?”
“…随你。”
菡羞同老板打个招呼,看着雕的栩栩如生的木刻好半天走不动道,转脸:
“你喜欢什么?这有老虎,有狐狸,有猫狗猴。”
菡羞寻思,与其手痒到处摸,摸到什么不干净的,不如找个耐摸的东西给他打发时间。
木头疙瘩就很合适。
老板闻声看过去,便见这美丽姑娘身后的漂亮公子。立即奉承:
“我这里可是全沂州最好的木雕,传承十代了。且都是开过光的,保平安,牵姻缘呢!”
菡羞本想挑个龙,毕竟是自己属相。看来看去却觉得假寐的老虎雕的最好看,横竖是买着玩的,就要了只老虎。
闻衍璋心中嗤这摊贩信口雌黄,却也意外懒得打搅菡羞的兴头,上前伸手,挨个摸了摸,最后摸到个两耳直尖的。
菡羞在一旁给他充当解说员:
“你摸的这个是…狐狸?这个不好,没有我手里头的好看,漆面好似也不整齐。”
说着,把自个手里头的塞他手上,叫他感受。闻衍璋敛眸,握住那只木刻老虎,又顺势逮住她爪子尖。
菡羞立即感到手指被重重捏了两下。来不及疑惑,闻衍璋已定下选择:
“将这狐雕包起来吧。”
菡羞眨巴眼,不否认他的选择,麻溜给钱。待到灯油燃尽,满载而归。
菡羞久违高兴。洗了澡就迅速睡着了。不知是否是兴奋感染了旁人,倒是身旁少年没有睡着,摩挲两把木雕,他轻轻起身,跨过她披衣下床。
窗户在他刚穿好衣裳时被敲了敲。
闻衍璋眯眼,摸索到窗边,便听那声极富韵律,左三右三,上四下二,中一的在木架上来回敲一遍。
他倏地冷厉眉眼,冷声:“你知道来了?”
窗户外头的少年讪讪:
“陛下,问雨来迟是有事耽搁,不是故意拖延。外头可冷了,陛下快放我进来吧。”
闻衍璋半分情不领:“就在那待着。”
问雨弱弱:“…是。”
不过很快打起精神:“林嘉昱在太守府里做得很不错。不过当地地头蛇排挤他,又因陛下失势而故意欺压。唔,老祖宗和陆姑娘的家人如今都被安置在沂州郊外,我刚去瞧了,他还认得出我呢。”
他又沉重补充:“然现下,我伯父他们也不敢妄动。实在是不晓得裴止风的手到底伸的多远。再想举兵造反,当真不行了。那个云瑞…似乎早被裴止风收编。现如今官居二品开始南巡,竟真得道了。问雨来的路上斗胆猜测…陛下,是想自边围着手,借林嘉昱这步棋慢慢打入朝野?”
第80章 养什么?
隔了好些日子不见, 问雨的嗓音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却不多,仅仅寥寥。
这么一段主观的猜测, 有些僭越。放在从前他也不敢直言。
问雨吊在二楼外头, 瑟瑟发抖。嘴上禁不住求饶:
“属下这重伤未愈,千辛万苦找着了您, 您开开恩…”
答他的却是反手一拍,落了一脸雪:
“你伯父呢。”
啊啾。打个喷嚏,问雨腾一只手捂肚子:
“唔…前几日的飞鸽还没回呢。我也不知他到底怎样了。那日出逃, 我偷摸藏到据点边的老医师家好些天, 来的鸽子也只这一只了…”
心中也大致猜想到了。闻衍璋转身, 眉梢浮翳:
“顾平襄安在。”
“那老儒生啊?自然在的。陛下现在就要去找他?”问雨揉揉冻红的鼻子, 略有犹豫:
“路上打听了些,说是越老越顽固,隐世不出。哪怕得他举荐…恐也很难呢。”
屋内少年却轻嗤, 不以为然。
“当时命你将李霁一行送到沂州, 你便不动脑子?”
“…啊!”问雨轻叫声。
一下想起来了。环环相扣, 难怪叫人悄摸摸扔他们到这块地,原是为了早些年就退出朝野的顾平襄这条路打算。
这老头子, 年过古稀,却据说精神抖擞, 慧眼如炬。早些年还在京城不曾归乡时是戚家老皇帝都要敬三分的人物, 门生遍布天下。
而李霁幼时曾受顾平襄赏识夸赞, 在一代青年才俊中颇说得上话。也难怪当时命他定要将人全部抓回来。若有他牵线, 这条路必定要好走许多, 这位的决心更能实现快些。
可惜可惜。问雨嘴动了动,到底没找骂。调了个话头:
“原来如此, 陛下步步为营,苦心孤诣…可,您这眼睛可如何是好?还有老祖宗,您不去看一看?”
老太监的去处也是早早就安排好到沂州的,有个小院,弄个影卫照看,他昨去看时可康健了,就是人还糊涂,吵着要见斑奴。
闻衍璋平静了一个瞬息,下了令:
“你先去亚父那处守着,顺道盯梢。还有,如今我名陆延璋,若在外,你我兄弟相称。”
“是。”问雨刚点头就一激灵:“陆???”
里头的却再不理他。灰溜溜跳下去,嘶,他疼地一龇牙,顺着路走向安置的宅子。到地的时候已是太阳高悬,老太监笑呵呵看着大黑驴拉磨,口涎兜不住,顺着下颏飘到衣襟上。坐着的竹椅上也有股浓浓的尿骚味。
影卫不在,估摸是去买菜还没回。
问雨捏捏鼻子,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大声喊:
“老祖宗!”
老太监嘴里咕哝着,不甚清明的看他。好半天咿呀:“斑奴?是小虎儿归家啦?”
白额山君可居无定所,哪有归不归家一说。
问雨讥诮笑一笑,捻了块糕饼塞他嘴里:
“是哇,我来尽孝啦!”
他乱糟糟的头歪一歪,笑着张口,咬地糕点屑七零八落:
“好,好…回来了就好…”
问雨瞧他那几乎是非不分的神情,心里头被揪了把,酸溜溜的。
这样残缺的老阉人苦了一辈子,苦个什么劲呢。
送了两代黑发人,熬枯了身子。到了头,想要的不在身边,还不是个梦。
连他这样坏的家伙都禁不住恻隐了。
他望眼天,蓦然想到那被他捅了一剑的李破风。
笑了。
*
在这个客栈里待了大约三天,摸清楚了附近的情形民俗。菡羞琢磨着去买个小房子住一住,把这想法告诉了闻衍璋。
他颔首,也是同意。
菡羞就下去找客栈附近的酒馆老板娘打听。
老板娘长得瘦瘦的,但能干又热情。一听就指点:
“外地的一年半载买不成。倒是可以问门市租租。”
于是菡羞就抱着银票去门市了。隔了几里路,都是商户,下头做生意上头自家住。
菡羞看了几个,寻思还是要找介于热闹与不热闹之间的好,有些犹豫。正心里咕哝呢,陌生的男子突然叫她:
“陆菡羞,是你?”
菡羞刹那间惊喜,随后迅速惊恐汗毛倒竖。连忙捂住脸,她侧目:
“你说谁?”
那男子冷不丁笑了,从她身后绕过来,向菡羞更近几步:
“真是你?听说你被暴君纳入后宫极得宠爱,怎会到这小地方来了?”
他上下一打量她,嘴里啧啧:
“姑娘这日子大不同以往吧。暴君死了,昭阳公主可知你出逃?”
菡羞这会已经把他的模样看清楚。
衣裳料子挺好。瞧着是个文人,但长得偏楼毅那种武将类型。总体还不错,就是眉毛有些过分长。
不友好的长眉怪。她心里一嘀咕,不过还是一派单蠢:
“我叫陆荷。菡羞是哪个?公子又是谁?”
那人皱起长眉,似乎很不高兴,却依然笑:
“这样啊。姑娘从前给我写情书时可不是如此疏离的。”
菡羞:?
“我,给你写情书?”
她愣住,然而记忆里完全没这个人啊?难不成是…原身惹的?
“哼。”他冷笑,长眉横飞:“在下吴戒,想来姑娘勾搭的青年才俊太多怕是早忘了。哦,可不是姑娘了。该…唤您一声娘娘?嘶,娘娘,这上位陛下若是知晓您这凄清模样,可会心疼啊?”
真是原身干的?菡羞屏气,大脑迅速转悠。按理说她承接了原身的记忆碎片,不该毫无印象。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那只能说明,原身也不记得这个人了。
菡羞心里堵,干脆放下遮脸的衣袖,兜紧怀里银票: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有同什么暴君在一起。我有夫君,你不要缠着我,我要喊人了!”
说罢,穿着千层底的脚往外一撇,头也探出去。
吴戒沉脸,见她死不承认,一时还真没法。这沂州人不规矩,好煽动,真惹了可是要一块上来打的。
他长眉松缓下来,实则也确实没那把她往死里弄的意思。左不过年少时家中有些权势,被她勾搭上谈情说爱,结果没好几天就绿他。往常也没这回忆,偏此次居然看见了这水性杨花,恨意一股脑就都涌上心头。
盯着她削瘦细尖的脸一会,又看她清清明明的眼。吴戒一甩袖子:
“二嫁?真不愧是你。那死鬼暴君若是泉下有知,可不得气疯过去。罢了,你既然装不认得我也不纠缠。流亡来沂州的?”
这人语气明显友好了些。菡羞抿唇,却还没有放松,往左探一步:
“我都说了,我不是。”
“行,你不是。”吴戒又嘲讽一笑,“你在门市什么?找住处?”
“…与你无关。公子,我当真不知你是谁。”
菡羞忍不下去,找准机会一溜烟跑了。
吴戒诶一声,见她同兔子似的,追了几步停脚,哼一声,若有所思:
“夫君?骚媚样,走哪都能委身。”转头问边上卖干货的:
“阿叔,你可知那姑娘哪里来的?”
那老大爷两手缩一块,有印象:“她啊,好像是同福客栈的住客。”
他眸色转动,拔腿往那处走。
到地,果不其然人不在了。老板娘见他问,顺口道:“那姑娘是有个夫君,长得神仙似的,就是可惜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