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嘴,明明又是嫌弃猪吧。这几天他天天这样。
没多想,菡羞红着脸把只剩一半的人参放回人家田里,又哼哧哼哧地加固篱笆,坚决不能让猪再窜逃。
弄了大半,菡羞坐在院子里歇脚。迷迷糊糊睡了会,总感觉有谁在叫她。温柔如水,如沐春风。
可一睁眼,没人。倒是手上多了一小罐小瓷瓶。
她莫名,打开盖子一闻,蓦地愣住了。
这味道,芙蓉膏?!
林嘉昱?
菡羞慌忙找了圈,她知道林嘉昱在沂州,但从没想过去找他。两人之间本也不该有瓜葛。
只是,久违的再见,她突然很惆怅。
理所当然的,菡羞没找到人。
她捧着瓷瓶沉默了一会,放下了找人的打算。
如果真的是他,不见确实是好的。
只是,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还有闻衍璋…她有些担忧。
下午,周围的村民陆续回来了。菡羞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忽然一个老婶婶来拽她:
“荷花,你要不要同我去镇子上给人打下手赚些钱?”
搬来之前,菡羞已经和这块的村民都打过招呼。又因为轰轰烈烈的养猪大业,大家伙都认识她。还来指导过如何饲养。菡羞为此特地把她和闻衍璋的身世编地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大大满足老人家的八卦心,好好叫他们怜爱了一把。更因为闻衍璋的瞎子身份,大家伙都没少照看。
听到有钱赚,菡羞笑了:
“刘阿婶,去哪里打下手啊?”
能赚钱,肯定是好的。只是,“家里还有猪呢。”
婶子咦一声:
“你相公虽瞎,看个猪子又不难。镇子上有个糕饼铺开店,缺卖货的,包糕饼的。我二姨家的侄女正好住那条街,可惜她得奶孩子去不得。我今一听,这活计哪里累?正好你长得齐整,你去吆喝揽客,我打包。你每日的工钱里给我一文当介绍费就行。”
菡羞有些心动:
“多少钱一天呢?”
婶子嘿嘿一笑,十个手指全都伸出来:
“十文!”
十文。购买十个肉包子,很可观。
她掰起了手指,另外担心自己抛头露面,那个吴戒会不会碰上来找茬,还有林嘉昱…
然而婶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痛定思痛:
“你给我半文也行!你这猪啊不是我说,想靠它吃饭最少要十个月,这十个月你去哪里挣钱糊口?你那相公空长了个脸皮,又不能劳作,你难不成天天挖野草,饿死啊?”
菡羞抿唇,在婶子鼓励的眼神下,艰难地点点头。
“正好我猪也喂完了,去看看也无妨。”语毕胳膊一挽。
闻衍璋回来,将柴火扔下。随后习惯性唤:
“陆菡羞?”
没人应他。
他杵着盲杖,一点点探进屋子。依然不曾感觉到她的气息。
床上摸了摸,倒是摸到他先前回来放到她手中的芙蓉膏。
眉目微缓,闻衍璋摩挲着光滑的外壁,心觉她应当是出去找菜吃。
摸出怀里的一贯铜钱,闻衍璋仔细回想今日摸的路,心下沉静。
青城书院距离此地不远,顾平襄似乎每日都会讲学。
守门的小厮见他瞎,意外地不曾同旁人一样嘲弄,反而彬彬有礼。足可见顾平襄御下有术。
然凭现在的自己进不去。须得找李霁探探路。虽知道李霁一家的藏身之处,他却还决定暂时瞒着陆菡羞。
耳中浮现问雨汇禀,摩挲着半路昏头买来的芙蓉膏,突然心烦意乱。
…陆菡羞的手糙不糙,同他有什么关系?竟还特意先折返回来,还不曾打搅她睡懒觉。
怎的问雨语气揶揄,卖货郎也笑得暧昧。
手在圆鼓鼓的瓷面上捏了又捏,闻衍璋心里头的答案呼之欲出。心潮刚要涌动,很快被他蹙着眉狠狠遏制。
不可牵动心绪。
若如她愿满了所谓的一百好感度,陆菡羞,便不是这个陆菡羞了。
他坐上她先前睡懒觉用的竹椅,靠上她长枕的小竹枕。篱笆里的猪哼哼唧唧凑过来要吃的。闻衍璋捻一颗石子,如以往养猪那般,精准无误打中嘴张得最大的嚎得最厉害的那只,叫它哭着跑远。
夕阳西下,闻衍璋逐渐不耐烦。
陆菡羞怎么还不回来?
而镇子上,菡羞试完工快乐地接下了活。一干干到天黑打烊。隔壁刘婶都走了好久,她才拎着不要钱被剩下的枣糕,乐滋滋回家准备拿给闻衍璋吃。
不巧,路上遇见个不速之客。
菡羞心里一咯噔,刚要惊喜呢,看见他亮起的剑慌忙后退:
“问,问雨?你要做什么?”
第82章 亲一口
“呀, 陆二,好久不见。”
问雨一把收了剑,肃杀的神色顿时化作笑脸同回菡羞打过招呼。
“我刚同人打完架, 把你吓着了?”
菡羞松口气, 看着黑夜里的少年顿了会,“有点。你怎么找到这的?先前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当时自己还相当惆怅。
这会见到人了, 倒是打心底替闻衍璋松口气似的。
她不怀疑这家伙的情报网,和闻衍璋来这不过几天,总不至于如此凑巧碰到一块。
“你的伤怎么样?他知道你来了吗?”
问雨瞟眼菡羞手中晃荡的纸包, 故意略过她后一句, 笑嘻嘻:
“还关心我呢?陆二你可真是个活菩萨。喂, 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关心你也没什么吧。”菡羞把手抬起来一瞧,道:
“这个?铺子里卖剩下的枣糕。你要吃吗?”
他昏暗的脸上微些陈杂的情绪飘过,不过天暗, 看不清。
菡羞也不是那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见问雨这样, 感觉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想了想解开绳子,小心拿起一块碎散的枣糕递去:
“尝尝吧, 挺香的。”
问雨垂眸,瞧她细细的手指头上捻一块卖相不怎么样的糕点, 心里头莫名就沉了沉。
忽地, 他不大高兴, 甚至有些不解:
“陆二, 外地的孤魂野鬼都同你一样没脑子不记仇吗?”
“啊?”菡羞一时不明白了, 黑夜里的眼珠子亮堂地游两回,直勾勾注视问雨:
“你知道我身份?”不等他答, 菡羞自个想起来了:
“不会我当时写给闻衍璋的那封信…你偷看了?!”
“喔,被你猜着了。也不记得多少。就记得什么暗相思,痴情负,黄花谢…”
她一张脸顿时烧烫,唰地把枣糕收回去:
“不给你吃了!”
问雨大眼瞪着她臊地慌的模样,突然噗嗤一声,指着菡羞哈哈大笑。一时肚子上的伤疼,捂着肚子笑了半晌,眼里笑出泪花,好会才用剑身抵着地勉强站稳。虚弱道:
“你可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抹把脸,问雨正色,盯着她拧巴的脸默了好一会,困惑地轻声: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呢?”
菡羞把油纸包重新扎好,弯酸他:
“我岂敢让你发现?你同你主子真是一个德行,都讨人厌,还非要说别人讨厌。”
“得。”他听这话,一哂,突然快活地一伸懒腰,猝不及防伸手拽过油纸包,勾小指上荡两下,冲拔腿要追来的菡羞笑着朗声:
“正好没吃饭,就当送我的。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莫要以为偏安一隅就没事了。你附近可马上要来好几个坏东西。”
“喂!”菡羞急地踢了一脚沙,“你留我一半啊!他还要吃的!你既是来护他的,又走了干什么?”
他身影将将要匿入夜色中,闻言又一转眼身,倏地伸手拽下菡羞鬓边的铜钗,望眼远处黑幕,语调料梢:
“我从不是单为谁活的。
陆二,你无私奉献也要有个头。”说罢,一个垫脚飞进林子。
“这不值钱的东西你也拿?”
菡羞捂着空落落的头发拧眉,站在原地干生气。却没法,只好摸黑往家走。
路上此时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虽恼火,但走了会这火气也消了大半。转而变成担忧。
太黑。她瑟缩两下,莫名就开始害怕。背后时不时有窸窣声,可能是风吹草动,也可能是什么野生动物。
她住的这片地方人少,往常也没有外人。
但万一有个突发情况…
菡羞脑袋咯噔一声,抬脚开始小跑。
不过刚动,身后的窸窣声也一同加速。
她心跳漏一拍,慌忙开始狂奔。却一下落进一泛着冷香的怀抱,右脸贴上薄瘦胸膛。
“你——”
“陆菡羞。”
断她疑问的男声清寒,熟稔。
菡羞刚提起来的气瞬间松下去,往后退一步,惊喜道:
“刘阿婶告诉你我在这的?不对,她该睡了吧,你怎么找来的?”
她顺手理好闻衍璋乱了的衣襟,脑子里突突然闪过问雨走前那句话。卡顿一息才放下手。
不管怎样,被人记挂着总是值得高兴的。
闻衍璋面色淡泊,抓着盲杖转身,这会没有遮掩:
“我去问的。”
菡羞跟在他后头,上手牵他袖子。闻言心里热乎乎:
“你现在这么在乎我了啊?”
他眉头蹙蹙,却不曾反驳。臂膀感受着牵住袖子的力道,蠢蠢欲动的心这才慢慢趋于稳定。
他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摸着脏而糙的墙敲挨家挨户敲门的。也没有问,菡羞为何去了这么久,迟迟不归。
闻衍璋迎着夜风,冷噤道:
“陆菡羞,你很缺钱?”
菡羞和他并肩而行,闻言抿唇:
“我就是想以防万一…连累你看不见还要来找我,对不起啊。”
身边的人不回话,她放低姿态:
“下回我早点回家?今天我刚去,还不熟嘛。买东西的客人可多了,称分量什么的我都生疏,手脚慢。”
少女声音很脆,很清爽。带些细小的开心。
闻衍璋不知情绪,再度欠扁的不吱声。好在菡羞习惯了,自顾自捡今天的趣事说:
“买糕饼的客人多是小姑娘,很漂亮。哦,有个长得特别像上回给你扔荷包的那个。
刘阿婶打包可快了,眨眼就折个包,手脚贼麻利…”
…她说了许多芝麻小事,闻衍璋只是听。
听她笑,听她恼,听她从丁点小事里汲取出乐子。
听她,活地自在。
盲杖一下下杵地,发出闷响。就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闻衍璋无故抓紧把手,俊颜紧绷。联系多日来的种种,烦闷地接受这无奈的事实。
陆菡羞就像一棵看似娇弱,实则不折的草。
她不是后院里姹紫千红中的一品红。
没有他,离开他,她也一样的活,一样的有劲。
她或许能遇见不止一个林嘉昱,能和每一个和善的人真心微笑。
她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鲜活的姑娘。她能尽情体会那些他需要伪装的事。
悲也好,欢也好。
在陆菡羞他们这些寻常人眼里,一惊一乍,一牵一动。
实则,皆为纷繁红尘中的劫难,困扰。
袖子突然被拽了把,他不动声色回神,略解了眉宇间的杂念。菡羞遗憾道:
“我还给你拿了枣糕,可惜被问雨抢走了。他来找你没?我今天回来的时候感觉到他好像不太对。”
如听仙乐,如得洗耳。他蓦地彻底驱开先前的沉思,略略拔高语调:
“猪还没喂。”
菡羞的话匣子立马关上了:
“快走!小猪正长身体呢!”
夜幕如墨,星子零散。她拉着人疾步如飞。闻衍璋在身后莫名掀起唇角。待得一回家,菡羞点着火把看着还一点不剩的食槽顿了下。
“闻衍璋,你喂过了?”
食槽上有新鲜的糠,显然喂过了。但以往她喂,它们总要剩一半。她打着火把望过去,发现那群小猪一个个吃的肚子滚圆,安详地堆在一块。
菡羞感慨,…还得是养殖专业户出手啊。
她再进厨房烧水,掀开锅却发现里头架着木条,中间不算歪扭地放着三个碗。
一碗饭,一碗微糊的野菜,一碗红烧肉。
都还温热。
拿着锅盖的手抖了抖,菡羞怔忪半刻,眼睛一酸。
他都看不见,怎么生火煮饭炒菜?
哪怕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可这短短的时间,哪怕裴止风也难以和正常人一样熟络上手。
…吃饭的时候,米饭有点咸。
房里烛火飘飘。闻衍璋摸来茶窠,刚倒水洗好脚,霍地被疾步冲来的姑娘撞个满怀,直撞地他躺倒进被窝。
“陆——”
不等他说话,菡羞霸道捂住他两片唇,带着肉香的气息喷洒上脸颊。
闻衍璋拧眉,方要伸手借小臂的力道抱开她,菡羞突然拨开他又长了许多的发,低头,轻轻亲他眼尾一口。
他喉头刹那一紧,一双凤眼瞳孔地震,眼睫随之颤抖着,迅速向上振翅扑远。
菡羞霍地松开手,盯着他昳丽鲜艳的红痣,胆大妄为地再亲一口。
“mua。”
这回加了力道,亲地他肌肤上留一小块晶莹水渍。随后认真凝视着他惊愕的脸,一字一重:
“谢谢你。”
这颗红痣,菡羞觊觎了好久。
她眉眼弯弯,按下心头雀跃就要趁机溜人,却见闻衍璋两颊突然浮两团红霞。
少年咬牙,喉头来回滑动,呼吸骤粗。
菡羞一瞧,脸也发红,却还是胆大包天直言:
“你,你害羞了?”
“…”他咬紧牙根,双手转而抱住菡羞的腰,翻身要将她压下。菡羞小声叫了下,腿往边上一跨:
“别这样!”
闻衍璋只停顿了一秒就继续,菡羞忙掰扯,几个来回,她干脆一把坐上他的腿,再度重复:
“别这样。”
他不吭声,可胸膛的起伏说不了谎。闻衍璋无意识地揪住身下床单,不堪受辱似的偏头,红唇压成一条绷紧的线,耳根也烫。
似乎可以察觉到女孩突然炽热的目光,闻衍璋坚持了三个呼吸的时间,闭上空无的眼。
卸下无形屏障,彻底屈服于菡羞这时的强硬。
菡羞笑了,俯身再度亲他眼尾一口。小声道:
“闻衍璋,原来你也能对我好呀。你要不要吃糕点?”
他眼睫抖了又抖,竟哑口,没有如早准备好的那样让她不许再去外头打杂。闻衍璋严历克制着另一个让他脊骨骇然的念头。像是被套上金箍的猴子,少年浑身难受,半晌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