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的不是真相,他要的只是堵住龚凌兰的嘴。只要龚凌兰心情舒畅,她陈宁当炮灰又如何。
想到自己的处境,陈宁嘴角扯动了个凄美的笑意,那一霎那,如雪花般稍纵即逝。
被抬得高高的下巴,有如高贵的天鹅般迎向他的目光。
她终究是美丽的,隋原年蓦地怔了一下,手指上的力道稍稍轻了几分。
隋原年的心像被什么紧紧拽了一下,十分不快。
但他很快就挥散开这样的不快,眼眸再次变得淡漠,整个人显得气质冷傲。他的手指改为在那处已经被捏得深红的细肤上摩挲,一下又一下,“阿宁,边关战事吃紧,你爹和你大哥,快回来了...”
陈宁缓缓闭上了眼睛,滚烫的泪滑入隋原年的掌心。
“好,我去...”
“乖...”隋原年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眼角一滴泪,语气柔和。
又是这样,每每到了她不愿妥协的时候,他总能拿出陈家的命运来使她屈服。
爹,大哥,你们还好吗?
翌日,陈宁醒来的时候,头部传来的痛感依然炙烈。
“王妃,大夫千交代万嘱咐,说您的头伤不能出去吹风受凉,日后会落下病根的。”可儿着急道,眼眶明显红了,“王爷,王爷他怎么能...”
“可儿,休得胡说!”陈宁喝止道,脸上已经明显不再有昨日的抵触情绪,去就去吧,龚凌兰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隋原年都能把她爹和大哥提出来威胁她,想来是龚凌兰那边给他出了什么难题,他是没办法抬住了。
想想也是,龚凌兰自编自导自演了那么大一出苦情戏,隆冬天气跳雪湖,光是想想都需要极大的勇气,自然是有她的用意所在。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放过她的。
想到这里,陈宁眼中划过一抹决绝。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拆掉绫带,简单涂了点药,陈宁就头顶着个肿胀的大包出了知春苑。
一出院门,一抹寒风就刮过她雪白的脸。有如肆意的狂徒,轻佻咬了她一口。
原本没有什么血色凝脂般的脸上,不禁打了个哆嗦。
“王妃...”可儿心疼地看着她,只能不断地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又拢,以勉寒风侵袭进体内。
这样的天气,还让王妃出门给凌兰公主道歉,简直就是寒了王妃的心啊。
别人不知道,她可儿难道还不知道吗?自从昨天夜里王爷离开后,王妃整个人就呆呆地坐在床沿边一直不说话。
任她怎么叫,她也只是淡淡回了她一句,“阿爹和大哥快回来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即使是富贵如王府这样的贵宅,在漫天大雪覆盖住下,也显得比平时萧瑟了许多。
主仆两人的雪靴在雪地里留下轻轻浅浅的印痕。
途径听雪湖的时候,陈宁习惯性地在一处湖边停了下来。
陈宁望了望脚下的一片白雪,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柔和的笑。
可儿心中升起一抹心酸,王妃每次经过这里,都会准确停在湖边这处角落。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气,正是在这里,她不慎滑倒,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直到现在,王妃内心的丧子之痛,还是没有办法抹去。
这听雪湖啊,见证了王妃挥之不去的伤痛。偏偏那个凌兰公主那般恶毒,故技重施,昨日又在这个地方,陷害王妃,让王妃背上怀恨在心推公主下冰湖的恶名。
她可儿虽没读过书,但该懂的道理还是懂的。
有句话叫做蛇蝎美人,说的就是那个凌兰公主,她真真的是坏到骨子里头了。
为何王爷会看不到她们王妃的好,偏偏就宠公主呢?
要知道凌兰公主虽美,但跟她们王妃的美比起来,堪堪是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原本王妃和王爷好好的一堆壁人,自从凌兰公主自己主动要下嫁给王爷当侧妃后,她们王妃原本安静美好的日子,就结束了。
想到这里,可儿狠狠在雪地里跺了下脚。
“走吧。”陈宁驻足了一会,淡淡说道。
一直到了淑芳斋,主仆二人伞上积压的落雪已经足有一捧高。
“哟,是王妃来了。快请进吧。”何嬷嬷将俩人迎了进去,毕竟是在皇后身边侍候多年的老嬷嬷,说话滴水不漏,“这天这么冷,王妃千娇之躯还赶来淑芳斋。这般淑徳有心,定是与公主姐妹情深至极。昨日公主不慎落入冰湖,到现在还高烧不退,王妃慎入内,恐将病气过给王妃。”
可儿撇撇嘴,这些话听在她可儿耳里,已然无感。何嬷嬷的风格向来是表面是一套,私底下又是另一套,跟凌兰公主是一个路数的。王妃吃了她们多少暗亏,这些套路,早就了然于胸了。
“嬷嬷带路便是。”陈宁冷冷道。
一入厢房,满屋子炭炉传出的暖气扑面而来,陈宁舒了口气。
头上的阵阵隐痛总算疏缓了一些。
再抬眸,就见龚凌兰散着发,水剪秋眸般楚楚动人坐在榻上望着她。
她的一双手,被一张大掌握着。
不是别人,正是隋原年。
第4章 三人
“宁姐姐,你怎么来了!”
龚凌兰坐在床榻上,急欲起身行礼。昨日坠冰湖致使的高烧,将她原本圆润的脸颊烧得红通通,那楚楚动人的模样一时间更具有媚色。
隋原年按住了她的双肩,软言道,“兰心,都什么时候还记着这点礼节。别动,乖乖喝药。”
兰心是龚凌兰的乳名,除了皇帝和皇后,也就只有隋原年,有资格这样唤她这个名字。
龚凌兰嘟囔着嘴,就着隋原年的手,一口一口喝下那碗药。
喝到一半之时,她抬头望向陈宁,眼中尽是清澈的无辜,“宁姐姐,你坐呀,你坐呀!原年他老逼我喝药,我恼他,你替我出出气好不好?”
隋原年目光始终落在龚凌兰身上,催促道,“还剩下半碗,敢不喝?”
龚凌兰吐了吐香舌,皱着眉头将最后半碗药喝了下去。
隋原年及时塞了颗蜜饯到她嘴里,龚凌兰微微露出了一颗虎牙,面带羞赧。
陈宁静静看着这一切,始终面无表情。
最后还是隋原年开了口,“兰心,你昨日坠湖一事,陈宁她来给你道歉,你且听她如何解释。”
龚兰心立即微喘着气,发着高烧也要跟隋原年急了的样子,甚至一度想赤脚下床,跟陈宁示好,这些都被隋原年及时拦住腰,制止住了。
“我跟王爷不是说了?昨日跌入冰湖之事,纯粹都是我自己的错,与姐姐无关。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了,那一下子就自己双脚打结跌了下去,真的不是姐姐推我下去的。姐姐待我如何,我心中难道还没半点数吗?都是掏心掏肺相待的姐妹,我怎会不信姐姐?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说完还叫来了何嬷嬷,“何嬷嬷,你说是不是?昨日我跌入冰湖,你也是在场的。宁姐姐只是离得我近了些,那会子风大,是风把我吹进了冰湖中也未必没可能。总之姐姐是无辜的,你们莫要再究竟下去。咳咳——”
伴随着几声咳嗽,她双肩颤抖了起来。
隋原年蹙眉抱起了她,掌心来回在她后背摩挲着,让她舒缓了那口气。
“你说就说,何必动这么大气?当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大夫说的话都听不进去是不是?”
何嬷嬷也急了,赶紧给她递了杯水,喝下两口后,龚兰心潮红的面色才渐渐趋于舒缓。
何嬷嬷在一旁抹泪道,“公主,老奴老了,双眼早就老眼昏花。昨日在听雪湖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老奴只怕是看得也不真切。老奴只听得王妃冷冷说道她腹中的孩子是公主害死的,然后公主就跌入了冰湖中...”
陈宁嘴角微不可察扯动了一下,流光点点的眼神望向何嬷嬷。
来了,开始了,戏转起来了。
何嬷嬷手帕捂眼的余光,朝着陈宁眯了眯,继续抹泪道,“公主进来王府已经两年,始终无法为王爷诞下子嗣,每回看到公主因为自责而落泪的模样,老奴就感到十分痛心。王爷有所不知,皇后为此还赐了公主好些调养的药,就是想让公主早些为王爷诞下子嗣,为王府延绵子嗣。只可是...”
陈宁听到这里,对龚凌兰主昨日为何自愿跳冰湖的理由,似乎抓到了点头绪。她微眯双眼,双手紧紧纂成拳头,这主仆二人的诛心套路,当真是好阴险呐。
果然,何嬷嬷不容陈宁说什么,便放出了最重要的信息,“昨日大夫为公主诊断,说公主坠入冰湖,恐已伤到根本,宫寒难孕,以后要想为王爷诞下子嗣,恐怕就难了...”
“不——”龚凌兰凄厉叫了起来,泪水滑落,“何嬷嬷,你为何昨日不告诉于我?”
“公主降罪,老奴不敢说呀,昨日公主整个人都是昏迷的,老奴说了,怕公主受不住...”
陈宁胸口起伏着,不断暗示自己冷静,不要着了这俩人的套。
这对主仆,当真是一步一步都算准了的。
只可惜,她早就知道龚凌兰根本就是先天宫寒无法生孕,这主仆二人设下这样的一个局,她看得真真切切。
龚凌兰无法生孕自然是个秘密,陈宁之所以知道,纯粹是机缘巧合早在前几年,她收留个被人差点害死的丫鬟。那丫鬟见陈宁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将自己因为贴身伺候得知公主秘密,而被悄悄处死的事情。
恐怕龚凌兰堂堂一个公主肯屈尊嫁给应王当侧妃。当中除了爱慕之外,更重要的原因也在于此了,她无法孕育。
所以龚凌兰演了这么一出苦情戏,既让以后无法生育有个名正言顺的出口,将罪名牢牢扣在她陈宁头上。也让她这个正妃背上恶名,言行失德,妃位恐难再保。
一箭双雕,当真是从小宫里浸淫的人,一出手就是死招。
陈宁抬眼望向隋原年,他眼里尽是深不见底的阴冷。
她一时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隋原年,不会放过她。
隋原年很少在下人面前发脾气,但他还是踢掉了一张楠木小凳,走到何嬷嬷面前,咬牙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何嬷嬷伏地道,“回王爷,昨日老奴又请了宫里的太医过来瞧,太医也是同样的诊断。老奴原本是想早些禀报王爷的,但公主的性子良善,恐是会想将此事小而化之,老奴就想等告诉公主后再定夺...王爷恕罪!”
龚凌兰睁大着眼睛,目光空洞,眼泪婆娑的样子望向隋原年,“王爷...我无法为您生孩子了,我活着没意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隋原年冰寒着双眼,抱住龚凌兰,将她完全拢入自己的胸怀,软语道,“放心,此事本王定会为你作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宁和龚凌兰同时微微一愣。
怎么作主?
陈宁分明看到,龚凌兰水泪下的眼角,微不可察地递送了一记看好戏的眼色给她。
陈宁当真是烦透了这几人的惺惺作态。
“陈宁,没想到你居然酿成如此恶劣后果,原本叫你来跟兰心道歉,你还百般不愿。现在想来,是对你太宽容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隋原年厉声道。
屋里的下人们纷纷吓得跪下,谁也不敢吱声。
陈宁突然觉得很可笑,在这个屋里的每个人都想算计她,她还有解释的必要么?
第5章 耳光
隋原年冰冷的目光刺痛陈宁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根本不是在看自己妻子的,那眼神是在看一个毒妇。
她转头迎向龚凌兰,对上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她一点也没有退缩,道,“公主莫哭了,哭伤了眼睛,你叫我这做姐姐的,如何安心?公主坠湖,导致宫寒难孕,我身为王妃,自当难辞其咎。不过这几年,我主管府内帐房,就见公主流水薄上似乎花了大银子多次购买西域参王。西域参王本就是宫寒主味药,妹妹是否早有宫寒现象而不自知?如果真是这样,可能得换个大夫,莫被耽误了去。”
龚凌兰依偎在隋原年怀里,听到陈宁这番话,脸色迅速沉了下来。涂了豆蔻粉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中.
这个陈宁,居然能点破她设下的局。她先天宫寒难孕,难道已经被陈宁知晓?她是怎么知晓的?
记账的下人办事不谨慎,坏了她的计,一会非砍断他的手不可。
“王妃慎言,西域参王是大药,公主一个体健之人,何需用到此等大药作补,恐是记账的下人搞错了出处,回头再好好审审他便是。”一直伏在地上的何嬷嬷及时开了口,眼角的鱼尾纹还有湿泪,道,“可怜我们公主自幼失了爹娘,即使入宫深得皇帝皇后垂爱。但毕竟涉世未深,很多事情不懂也无人作主。稀里糊涂坠湖,稀里糊涂宫寒难孕,稀里糊涂被人搪塞借口,她都未必知晓。就像现在发着高烧,她也强撑着接待王妃而不顾原本的体虚。王爷怜惜我们公主,替她作主吧。”
何嬷嬷说完,再次老泪纵横,伏地低呜。
陈宁咬牙看着何嬷嬷,皇后身边呆过的人,果真就是老辣。搬出皇帝和皇后,局面被她三言两语又给拨了回来。
隋原年一言不发,瞥了一眼何嬷嬷,目光转到陈宁脸上。他看到一张白璧无瑕而坚定的脸。
松开龚凌兰,缓缓走到陈宁面前,绣着紫竹的青色衣袍衬得他气质卓然。
陈宁听到低沉的怒音自头上传来,“看来本王昨日跟你说的,你还是没好好反省。本王叫你反思后来跟兰心道歉,你不仅心无悔意,还污蔑她宫寒难孕是先天有之,以此推卸责任?你真叫本王失望!”
陈宁听到隋原年这样说,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相了,他想要的,自始自终是对他有利的局面罢了。
她不想再和隋原年争辩下去了,无论她怎么说,他都站在她这一边说话。
以前没见过她不知道,原来隋原年对龚凌兰,可以温言软语呵护到这般地步。继而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她感到自己简直可笑得像个小丑。
杀人诛心...龚凌兰故意让她看到隋原年所做的这些,无非就是要把她的心杀死透。她和何嬷嬷果真是宫斗高手啊。
她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缓缓闭上眼睛,脸上一片疲色。
头上的痛意蔓延开来,不知怎的,还伴有想作干呕的冲动。她强忍了下来。
淡然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一切全凭王爷定夺。我不想与人争执下去了,我累了,想回去。”
语毕,转身想走。
没想到隋原年大手一挥,却拦下了她。
“难道你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很有理?不冷不淡就这么落下一句累了想回去就想交代过去?身为应王府的王妃,气度和容量就这么点?”
见她丝毫没有服软,昨天跟她说好的道歉,到头来到了这里这么不懂分寸,依然给他出难题。隋原年暴怒道,“你必须先跟兰心道歉才能走!回头本王再好好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