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给施意卿留了封信,让他多照看些。湖州虽然离扬州有些距离,但一日就可来回,有什么消息施家还是能立即知道。再说施夫人是位极周全的人,定然会和姜眠时常来往。”顾淮安劝说道。
“我知道。”
他将马车的帘子放下,想了想还是告诉姜若一个消息,“赵九重在湖州呆不了多长时日,要是我估计得没错,最近两年他就要调回京城。朝中的武将多是先皇那时候好培养起来的,现在大多都已经上了年纪,年轻的一批被赵九重压着出不了头。
正好京城的局面不稳定,他在京中皇上就能安稳一分,年轻的一批也能站出来试试自己有多少本事。”
姜若眼神亮了亮,随即又有几分颓然。在她的认知里,皇上就是位喜怒无常的主,真到那时候还不知道有怎样的变故。
顾淮安却笃定道:“赵九重自幼出了京城,同京城的联系不多,他所在的定安侯府就是为日后的发展,也会想方设法将他调任到京城几年。他要是回来的话,姜眠定是要跟着一起。”
听了这话,她心里才好受几分。
他们从扬州出发,中间几次改道,约莫个把月之后,一行人才悄悄去了郎溪。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顾淮安只带了亲随和一批准备给杜家的礼物。同姜若和杜遇山一起抵达杜家在郎溪的宅子时,已经是深夜。
杜家早早得了消息,全都在前厅等着。就连鲜少在人前露面的杜老爷子听说消息之后,都让人扶着出来了,坐在和主位上和柳如是说话。
柳如是来了郎溪之后,又发了病,神志退化到和孩童没什么区别。杜老爷子却极为有耐心,干枯的手指拿着沙包,教她认数。
当姜若走进前厅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整个前厅都安静下来。
“吧嗒”一声,柳如是手中的沙包掉落在地,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失神道:“岁岁?”
姜若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路上的一个月时间,让她将相见的场景演练过千万回,让她以为自己能够很从容的应对接下来的场面。
可看着柳氏惊喜又惶恐地站在她面前,捏紧双拳压抑着激动,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特意来看我的吗?”时,她又控制不住情绪。
鼻尖越发酸涩,眼眶中多了湿意,原本的紧张转化为现在的难受,她闷着声音“嗯”了一声。
柳如是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双手握住姜若的手。若不是现在的人太多,她有些畏惧只要都要蹦蹦跳跳起来。不过她还是凑到姜若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就知道你会过来,偷偷攒了好多珠花,等我全都送给你。”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里亮晶晶的,仿佛万千星辰都落了进去。
姜若心中更觉酸涩,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眼见着气氛就要变得沉闷起来,杜夫人连忙出来打圆场,拉着柳氏的手臂哄着:“岁岁来的路上可累了,我们先让她坐下来喝喝茶,吃点糕点好不好?”
柳如是听说女儿饿了,顿时紧张起来,拉着姜若的手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忙不迭问:“你饿了吗?我去拿糕点给你好不好?”
她将旁边的糕点拿过来,一样样和姜若数着哪个糕点更甜,哪个口感更加绵软。
趁着她介绍的时候,顾淮安上前给所有人见礼。面对杜老爷子时,他更是将他当成了极为尊敬的长辈,规规矩矩行了全礼。
因为赶路,他穿着最为简便的青山直缀,衣摆的地方还因为先前姜若躺着睡了一会儿而出现褶皱。可他丝毫不显得狼狈,从容不迫地在厅堂中,任由数道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打量,隐隐露出些上位者手握权柄的威压和肃然,让人气焰就矮了几分。
更多时候,良好的出身给予人最大的好处不是物质上的优越,而是眼界和气质上的不同。
杜老爷子看着面前站着的年轻人,明白他已经是收敛住自己的气势,不想给旁人太多的压力。可那种斯文从容又清冷矜贵的气质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甚至将站在一旁的杜遇山都变成了一种陪衬。
他是对由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儿很有信心,事实上同江南世家的大多数人比,杜遇山都是优秀的。
可这种优秀在此时就显得有点不够看,杜老爷子脑子里就想到一句,萤火之光怎能同日月争辉。
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儿,他感叹一声,为了杜家接下来的打算发愁。他面上倒是不动声色,语气平和问了顾淮安几句话,越聊倒是越投机,在席上也谈论起来。
等杜夫人亲自领着他们去安排好的院子时,杜望春迟疑着开口,“安王世子今日带了不少东西过来,都是贵重的礼物,那我们原先准备好的东西要不要往上再添几分?”
“到时候再看看。”杜老爷子出来这么长时间,也变得有些困倦,耷拉的眼皮垂下,烛火之下都有些的分不清是不是睡着了。
杜望春有些不能理解,迟疑道:“要是添几分的话,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他定是不会在郎溪留多长时间。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岁岁总是受了他不少照顾,我们要是让岁岁回来,这礼定然不能轻了。”
礼不能轻,那也要能送出去才成。看安王世子今日的行为举止,像是要放人的意思吗?
杜老爷子没说话,叹了一口气,思忖着后面应当怎么做。
——
顾淮安在晚宴上就察觉到杜家想要将姜若留下来的心思。
等杜夫人带着他去单独的院子时,这份心思就更加遮挡不住。
他倒是没说什么,因为喝了不少酒酒脚步虚浮,走到桌椅旁边时用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勉强坐了下来。
杜家人都比较能喝酒,今日轮番敬他,他光喝酒压根就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酒劲上来,头就开始隐隐作痛,胃也跟着不舒服起来。
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就搭在眉间轻按着,想要缓解这种不舒服。
用饭的时候,姜若就坐在他身边,自然知道这情况。
她跟着杜夫人回内院时,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次,注意到世子爷略显惨白的脸色时,没能放下心,脚步就停住了。
“岁岁?”杜夫人疑惑。
她抿抿唇,视线飘忽,“我还有一些东西留在世子爷那里了,想要回去找找。你们先回去吧,我过会儿问问下人自己知道怎么过去。”
说完之后,她的耳尖就开
始泛红,不大好意思。
杜夫人看破并不说破,温声道:“那你去先去,我在这里等你好了。左右前面吃得有些撑,正好在这里消消食。”
姜若羞赧点点头,想着快去快回,同她打过招呼之后就回去了。
回到屋内,就看见男人半靠在椅子上假寐,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睡着。
她走过去轻轻推了他一下,小声唤着:“世子爷?”
顾淮安“嗯”了一声,掀开眼帘看向她,声音带着醉后的沙哑,语调都变慢了,“怎么回来了?”
“怕你喝醉了,就过来看看。”
“我没事,也没有喝多少。”顾淮安说着话,察觉到异样,眉心轻轻蹙起,不动声色地用手抵着腹部,“你先回去吧,等会我让长喜送些醒酒汤。”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姜若狐疑道:“真没事?”
说完之后,她就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她才从外面进来,手上还带着寒气,冰冰凉凉贴在额头上时,就像是一场及时雨落在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上。
可这还不够。
有经验的都知道大火时,少量的雨水反而会引起火势的反扑。
顾淮安原本就是心情烦躁,为了杜家那些没有明说却又做得十分明显的心思。被这么一弄,连带着身体都变得燥热起来。
他烦躁地拉了拉衣领的位置,原本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锁骨露出了半截,清冷的凤眼因为醉酒而染上薄红,就像是不知情爱的天神堕入红尘,多了些风流的意味。
她只知道美色撩人,现在知道男色也同样撩人!
姜若的手顿了顿,伸出手将想要将他的衣领给拉上来,稳住心神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话:“我现在去给你找找醒酒汤。”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整个握住,灼热的呼吸整个都落在手背上。
略微急促的,带着烫人的温度,在细腻的肌肤上拂过,就轻易窜起酥麻来。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猛然抽回自己手,“你根本就没有喝醉。”
顾淮安闷笑出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
“我原先就说了,我没有喝多。”
声音夹杂着清列的酒气,就擦着纤细的脖颈过去。
这已经是夏天,她穿了一件方领对襟轻衫,领口的位置开得有点大,男人额前的碎发就毫无顾忌地戳在露出来的肌肤上。
不疼,却很痒,且带着分寸之外的侵入,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室内,总带着几分日爱昧色彩。
姜若往旁边躲了躲,“那你还装出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没喝醉,也会难受。”他轻慢说着话,口勿就落在了她耳后的位置,沿着那条不怎么明显的青色筋脉细细密密往下亲吻。
不那么急切,甚至称得上缓慢,留下薄薄的一串水渍,却比任何时候都能够让人情动。
姜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地方离心脏很近,不然她没办法解释突然变得很快的心跳声。娇嫩的唇瓣轻轻张开,紊乱的呼吸中夹杂着几粒短促的音节,她抓着扶手的手指骤然紧缩。
白嫩与沉闷木色行成鲜明对比,她抓住脑海中最后一丝清明,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顾淮安的口勿没有停下,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女子已经软了身体,并不像拒绝的意思。唇瓣擦着肌肤,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含混,带着一点调笑的意思,“不喜欢?”
眼见着场面逐渐开始失控,她急切道:“真不行,杜夫人还在外面等着。”
“嗯?”顾淮安尾音上扬。
“我说有东西丢在这里,过来找东西。杜夫人怕我不认识路,便说在外面散散步,等我一起回去。”姜若察觉到他的某些反应,脸跟着红起来,不敢动弹。
顾淮安脸色一黑,倒是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手从掀开一小截的衣摆中撤了出来,抬手将她的衣裙整理好。
他鲜少有这种郁闷的情绪,多了些少年气,姜若莫名想笑。
“有什么好笑的。”顾淮安伸手捏住她两边的脸颊,逼迫着她嘟起嘴,调整了动作,意有所指地说:“还不走,要留下来坐坐吗?”
杜家人待自己极好,姜若丝毫不想留给他们任何负面的影响,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真就这样走了?”
男子坐姿松散,大部分的重量都落在了身后的椅背上,衣襟散乱能瞧见一小片精壮的胸膛。此刻,一双狭长的凤眼眯起,紧盯着面前的女子。
姜若觉得脸热,最后还是走上前,俯身飞速亲了一口。
在要起身时,她觉得感觉到后脖那一块被人捏住,往下送了送。
她被人探寻着,肆意而又张扬地掠夺呼吸。哪怕是这样了,他仍旧觉得欺负得还不够多,拖着她的舌尖吮吸。
缺氧的感觉大概是时间变得漫长,眼前的烛火都摇摇晃晃,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一场幻境。
被松开时,她便忍不住开始喘气。因为室内太过安静,她喘气的声音就变得十分明显,怎么听都感觉不太正经。
她不敢再看对面的男人,转身就要离开,就听见身后的人说。
“记着一次,后面要还的。”
还什么还,不还!姜若愤愤地想。
第78章 078
◎她会是我的夫人◎
出去的时候, 她站在院子里平复了很久的呼吸,觉得脸上没那么烫了,这才过去找杜夫人。
杜夫人眼睛尖, 一眼就看出她已经花掉的口脂,没说什么, 神色如常地带着她去已经准备好的院子。
柳如是现在还在喝药,吃完饭之后在药效的作用下,早早就睡了。
杜夫人就担着部分柳氏的责任,为姜若介绍着:“这里很多东西都是直接从扬州那边带过来的, 都是你娘早年还清醒的时候替你置办的。你瞧瞧, 可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明日就让人重新换一遍。”
姜若扫了一圈周围, 发现东西都被整齐地归置好,多宝架上也摆满了装饰品。装饰品的风格统一,有小孩子喜欢的琉璃球, 贝羽风车, 也有精美华贵的珍珠匣子、淡粉色的玉瓶等。东西被放置得满满当当,就像是她真的从小在这里生长一般。
这显然是花费了很多心思布置,期待着她的到来。
姜若在亲缘上没什么福分,第一次遇到这种对她关切入微的长辈,感动之余甚至会觉得惶恐,自己真的配得上杜夫人这样的喜欢吗?
她一时束手束脚起来,连忙道:“杜夫人,多谢了。”
“谢什么, 这不也是你的家么。”
杜夫人见她神色中有些疲倦, 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温声道:“你先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我们后面再说,我就先回去了。”
姜若送她出门,等人离开之后,她才回到屋子,开始静静打量看着屋内的一切。
一切用品都是最新的,瓷器全都是越窑白瓷,木具多是甚至拔步床边的梳妆台面上摆着一整套未拆封过的胭脂水粉,妆奁里也全都是华贵的珠宝。
杜家几代经营,底子自然丰厚,可也不见得如此富裕。就说他们用饭的堂屋又或者是世子爷现在居住的客房,虽然精心布置,可大多也是寻常的物件,远远比不上她屋子的摆设。
但是杜家没有一个人提过这些花销,当作是她本来就该拥有的东西。
这种细微处更能让人触动,她躺在床上时,从这个陌生的地方上找到一丝归属感。
她原以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自己会睡得很不安稳,但是没有。连日来赶路的疲倦,让她在洗漱之后躺到双上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早就亮了。
她才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多了一道身影,自己先是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柳氏。
柳氏手足无措,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情,紧张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姜若平复心情,将她拉到床边坐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昨天晚上看见你了,可是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没什么印象,还以为是又做梦了。”柳氏抿唇笑,脸颊边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轻快道:“原来不是做梦呀。”
“你梦见过我很多次吗?”
“一次……两次……”柳如是认真点点头,真的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头算起来。算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怎么都数不清,夸张道,“好多好多,已经数不清了。”
这样的举动放在孩子身上只会让人觉得童稚可爱,放在成年人身上就显得格外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