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一次深切地意识到自己能力的不足,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愤怒和无力感,甚至是对未来的一种恐慌。
在这种等级森严、阶级分明的时代,来自上位者的打压是单方面的倾轧、致命的威胁。
几乎可以预见,将来不论是太子又或者是六皇子上位,他的结局都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原先是不在乎的,甚至想死了又如何,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值得她贪恋的东西。可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已经有了在乎的人,想要和在乎的人长长久久的生活下去。
那就需要好好谋划,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他慢慢低下头,在姜若的微微凸起的小腹上,轻轻吻了吻。
——
顾淮安就像是他说的那样,在安王府闭门谢客,一直在调养身体。不过他中间还是出去了几次,同礼部那边的人碰面,最后将科罗什商贸的事敲定下来。
其余的时间,他都在为姜若的生产做准备。他特意从被放出宫的嬷嬷中,找到一位懂药理知识的嬷嬷,将人请进来专门照顾姜若。
毕竟曾经是宫里的人,他也不能全部信任,让墨竹跟着嬷嬷后面学习,也算是一种监视。
墨竹是从扬州起就跟着姜若的丫鬟,聪明且不多话,又因为一开始就将主仆的关系定义清楚,所以能陪姜若说话,可始终拿捏着度。
这方面芙蓉就欠缺一点。
姜若身边时候的人还是太少,再过几个月孩子出生,人口更是不够用。可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他也不敢轻易从外面买人进来,一时还真的为难住,打算找要好的朋友寻摸几个人进来。
除了这些事,他大多的时间都是在学习怎么照顾姜若。
生长在富贵堆里的公子哥,照顾起人来还是头一回。他也不厌其烦,从一些琐碎的小事做起,例如是穿衣、梳妆之类的。
这些避免不了有身体接触,没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最后都变成了情到浓时的水到渠成。
不过也没有真的发生些什么,毕竟一个人还在养伤,另一个人怀有身孕这样那样的事也不方便,只能吃些边边角角的配菜。
可是擦木仓走火的次数多了,每次都是在半路戛然而止,对于年纪正好的男人来说无异于是种折磨。
许多次,姜若都能感觉他落在自己肩上的呼吸格外滚烫,像是一座压抑着的火山。每到这时,他就会在她的肩上和锁骨下方的位置上反反复复亲口勿着,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那块皮肤都快要被亲破皮。
“要不还是分开睡吧,我搬去东屋,反正那边也是收拾好了,要给我住的。”虽然她也没有住过几回,但是东西都还是在的。
“不用,不用害怕,我倒是不至于真成了禽兽。”顾淮安从她身上一个翻身,直接躺在旁边的位置上。
因为身体的温度比较高,他整张脸泛着薄红,额角渗出的汗将垂落下来的细小碎发打湿,身体向后绷成一条直线,重重喘着气。
十分色气。
缓过来神之后,他在撑着暖榻站起来,要去旁边的耳房洗个冷水澡冷静下来。
同之前的每一次都差不多。
可他身上的伤还没恢复,折腾一两次不算什么,连续好几次是人都吃不消。
所以在男人又一次要去暖房时,姜若突然拉住他的手,“不要去了。”
顾淮安没有反应过来,低头就看见女子细嫩的手指勾着自己的腰带,脸色赤红,湿润的眼不知道往什么地方看。
“我帮你。”
他想说不用,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刚想要张口拒绝的时候,忽得浑身一震,腰腹紧绷,一股激流从尾椎骨升起,密密麻麻窜上天灵盖。
姜若这方面功夫委实算不上好,稚嫩青涩,一路磕磕绊绊不得其法。
心理上的爽感更胜于生理上的。
以至于没过会功夫,就全都交代进去。
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情,姜若也愣住了,傻傻地用手摸了摸脸,不知所措地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似乎是在问他怎么办?
她的眼神过于纯净,同这秽乱的场景没有丝毫干系。
顾淮安的眸色却渐渐沉下去,握住她的手,声音暗哑到不像话,“再帮帮我成吗?”
——
要是世界上有后悔药,姜若一定要吃上个十颗八颗。
就是因为那天自己心软了一次,做了从前没做过的事,顾淮安便像是领略到别种滋味,拉着她继续研究起来,乐此不疲。
更可怕的是,他不去当差,就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留在府上。
再又一次手工作业之后,她便再也忍不住问:“你最近真没有事情吗?”
顾淮安端来清水替她清洗,诧异地看向她,“你知道了?明日确实有事,想带你出去见一个人。”
再怎么样都比留在府中来的好,姜若忙不迭问:“见谁?”
顾淮安拿着帕子,仔细地替她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再从旁边的小罐子里挑出一小坨香膏来,先在自己的手心将香膏完全划开,才往女子的手上抹去。
过了小半会之后,他才说了一个人名,“杜望津。”
这个名字她总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顾淮安适时提醒道:“你的生父,杜家二爷。”
说完之后,他才看向姜若的脸,注意她的表情变化,说明事情的原委。“我虽然是在宫里长大,可年纪稍长些,便没有去过后宫,手上的人脉大多是在前朝盯着朝堂那些人。当时你被抓进宫里,我并不能确定皇上将你关在什么地方,找了他帮忙。”
姜若好半天才消化这个消息,半天表情复杂地问:“你说了,他就肯帮你?”
“我同他说了你的身份,他才答应下来。”顾淮安在不知道杜家和姜若的关系之前,就对杜望津的抱有好感。
这世上不是所有从云端跌入沼泽、清醒看着自己沉沦的人,都能够保持清醒,努力活着。
或许对于杜家和柳如是来说,为子为夫的责任他都没有尽到。但是站在他的位置上,他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知道我和杜家的人有过接触,便问我杜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也问起了杜家所有人的境况。我和他说了自己知道的,也说了你母亲的身体情况。听完之后,他就一个人呆呆地坐着,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那种刹那的震惊和痛苦精准朝着杜望津的脸上而去,他跌坐在椅子上,眼眶开始变红却始终没有掉下一滴眼。
他在旁边等了好一会,才听到杜望津压抑的声音,“我会帮你去打听那孩子的下落,知道后就会让人通知你。”
杜望津抬头看向他,眼神中涌动着哀伤的情绪,最后自嘲道:“不过旁的我也做不了什么。”
顾淮安当时能顺利入宫门,还是他在中间废了一番心思。他如实说:“知道我们离宫的消息后,他想见你一面。”
姜若脑子里很乱,虽然一直知道她的亲生父亲还活着,但是生活中猛然出现,她还是适应不了,更不知道要有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她收回手,实诚地说:“我不知道和他见面应该说些什么,虽然知道他也是被逼迫的,可也是他的原因,杜二……我娘亲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理智上,她知道杜家现在的境况同这个父亲没有关系,始作俑者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可是在见过杜家的断尾求生和落魄,在知道柳如是这么多年的疯疯傻傻,她其实多多少少对这个父亲有些迁怒的。
“如果不想去的话,我就让人去回了。”顾淮安也知道杜家的事,并不勉强。
她转过脸去,微微蹙起眉,半天才说:“让我好好想想。”
第94章 094
◎她耳朵都在发热◎
知道入睡之前, 姜若都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过去和杜望津见面。
在她又一次将身子转过去时,顾淮安从后面抱着过来,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腰, 将她小心地护在怀中,“还在想这个事?”
姜若想说没有, 可事实就在这里也没办法反驳,转而问起来,“你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明天要见面,要是早知道的话, 我还能多想想。”
“他在宫里应当也没什么势力, 往外递消息也难得很,我也是才知道。”
她沉默了一会, 问:“他过得不好吗?”
那是在宫里,面对的人是皇后,哪怕是至亲血脉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当年杜老爷子病重, 几乎要挺不过去, 他也没回来探望过,可见皇后对于他的掌控欲。
无论是谁被监控十几年,灭绝人伦情爱,都会要发疯。更何况没有这么一遭,杜望津原本前途坦荡,最不济也是江南风流潇洒的墨客。
姜若显然很快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沉默不语。
顾淮安知道她纠结的地方, 适时开口, “杜家可能也会想要让你们见上一面, 毕竟亲缘是斩不断的。杜家的祸事虽说是因他而起, 本质上他也是受害者,为了杜家做出牺牲。杜老爷子到了知命之年,性情比我们想得豁达许多,杜家大爷和杜遇山也不是那种拘泥之人。”
“那她呢?”她轻声问,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缥缈。
为了防止意外,屋子里没有燃香,只摆了各种新鲜的果子代替熏香。果子的甜腻气息同冰鉴中散发出来的冷气混在一起,碎了一地的清香。
姜若对柳如是的感情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怀孕之后身份上的转变,让她会时常想起自己的这位生母。她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点,顾淮安留意到她这段时间提到杜家人的频率很高。
顾淮安不好对此评价什么,只说了一个事实,“当时二夫人一眼能将你认出来,旁人只当她是病久犯了糊涂,后来才知道是你和生父的眼睛极为相似。”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杜望春这位至亲兄长,也开始慢慢忘记杜望津的长相,可柳如是依旧能一眼从旁人身上看到杜望津的影子。
若是说没有一点感情,顾淮安是不相信的。
姜若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脑子又乱成了一团。她其实很不擅长处理这些关系,从前对着姜家那种简单的环境,尚且做不到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对杜家的关系就更加无力了。
若是她从小生长在杜家,那现在也不需那么纠结。毕竟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更有能力和底气去代表杜家做出选择。可她偏偏不是,又贪恋杜家人对她的好,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个选择就伤害到杜家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感到不安,总觉得自己身如浮萍找不到一个落脚点,茫然无措。
没有边际的黑夜会将人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在炎热夏日里,她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小腹上传来一阵暖意,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来,不在意地将自己的下颌抵在她的颈间,侧头亲了亲她的脸,语气轻松起来。
“见不见面都成,也改变不了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
这个话题跳脱得太快,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位置。”
“自然是第一位。”
呼吸不管不顾地染了满耳,细小的神经被热气熏得飘飘飘忽忽。
姜若紧接着又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不然你还想有旁的选择?”
“那孩子呢?”
“自然也在我后面。”
姜若以为他后面又要说出什么肉麻至极的话,毕竟她这两天闲着也看了些话本子,话本里的书生没有不会甜言蜜语的。
“毕竟他有一日会长大,会离开,会有自己新的人生。而我,往后的人生都只有你。”他的嗓音低沉醇厚,像是月下溪流缓缓漫过青草地。
将人翻过身,完全抱在怀里之后,他的语气仍旧是懒洋洋的,却多了几分严肃,“所以你没必要太在意杜家的事,想见面就见面,不想就不想,好与不好对我们现在的生活都没有影响。”
姜若觉得自己的额头被亲了亲,而后听见他说:“毕竟我同你,以及我们的孩子,才是一家人。”
他们会有新的家,将自己没有过的爱给他们的孩子。
顾淮安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将她的身体固定住之后,慢声道:“先睡吧,大夫说你最要紧的就是好好休息,明日的事情就明日再想。”
“不是……”她还想要反驳,就感觉自己的小腹间抵上来异样的东西。
“你要是实在不想睡觉的话,我们也可以来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顾淮安没什么表情,捏了捏她稍微有点肉的腰,不紧不慢地说。
姜若瞬间就将自己的嘴巴给闭上了。
顾淮安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笑意沉沉,连带着胸腔都在震动。
她耳朵都在发热,安慰自己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
姜若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和杜望津见上一面。
顾淮安不意外她这个选择,收拾好东西之后就带着她一起出门了。
他们同杜望津约好的地方是一家茶馆,旁边就是专门用来听戏的天香楼。坐在茶馆内,就能听到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不过因为离得太远,并不能听清唱词是什么。
姜若十分紧张,便扯了乱七八糟的话缓解自己的焦躁,问:“不是说茶馆讲究雅致,这茶馆的东家是怎么想的,将茶馆开在戏楼的旁边?”
她往楼下看了一圈,发现来这家茶馆喝茶的人并不多,跑堂的人却不少。且跑堂的人都衣着体面,将自己收拾得板板正正,看起来更像是朱门大户里养的小厮。
“主要都是来谈事的,这里的每间屋子都有单独的出口,且进出都有人领着,隐蔽性很高,不少人喜欢来这里谈事。”顾淮安指了指天香楼的方向,“旁边戏楼里的戏一直唱着,站在屋子外的人想要听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也比较难。”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等着杜望津过来。
眼见着太阳逐渐升高,茶壶里的水被添了一次又一次,他们都将隔壁天香楼唱的到底是什么曲目都猜了好几轮,杜望津依旧没有过来。
这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也应当是不打算过来了。姜若一开始的紧张逐渐消失,最后心里只剩下些若有若无的怅然,觉得可惜。
顾淮安估摸着宫里应当是出现了什么岔子,不过现下他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准备回头让信和去打听一番,自己则是带着姜若去最近的酒楼吃饭。
既然都已经出来了,两个人便决定去天香楼听戏。
也是赶巧,今日下午正赶上天香楼台柱子登场,唱的是《金玉奴》这场戏。
《金玉奴》是时下最兴的一场戏,说的是一个叫做金玉奴的姑娘捡了个穷酸书生莫稽,两人因此生情后顺利成婚。后金玉奴督促莫稽上进,陪着莫稽上京赶考,莫稽也终不负所托中了进士,被外派到富饶的县城做知县。可得了名和利的莫稽开始嫌弃起金玉奴身份的低微,将金玉奴推入江中,赶走岳父独自上任。金玉奴被巡按所救,巡按督促其和好。金玉奴假意答应,在洞房花烛夜怒斥莫稽所作所为,巡按知晓内情上京参掉莫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