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往下想,仔细穿了衣服之后就出去了。
恰好这几日天气不错,安王府里种的桂花开了满树。她想起昨天晚上喝的甜汤,叫上了芙蓉和墨竹一起去打些桂花下来,晒干之后无论是做香囊还是用在糕点里面都成。
长乐之前领罚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这次也没出门,便带上了竹竿、油布之类的工具,跟在她们后面负责将看中的桂花打落下来。
墨竹将桂花拢在一起放到旁边的石桌上,几个人就围着开始挑拣桂花里面大的杂物。
“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桂花,现在有身孕,和这些带有香味的东西接触可不好。”芙蓉动作麻利地挑了一堆,凑过来说:“后院里不少人就喜欢对着香料下手,专门害人呢,那一位就被府里的姨娘下过手。”
她努努嘴,往正院的方向示意。
姜若不敢相信,“府里的姨娘不是一直很安分,居然还有人朝着夫人下手?”
“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后来被她开脸去侍候王爷。出了这档子事,她自己被气得够呛。”芙蓉脸色不怎么好地说:“第二日她便将所有姨娘和下人都叫去了前院,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位姨娘活生生打死。自此之后,府里的姨娘都规规矩矩,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芙蓉那时候才几岁的人,就被迫看完了全场,现在回想起来就是一身恶寒。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不说了,还怪吓人的。”
姜若好奇心重,见她圆圆的脸皱在一起,确实是不想提及的样子,便没有再多问,而是想着回头问一下顾淮安。
三个人将桂花收拾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等桂花晒干之后才开始做桂花蜜、桂花酒之类的。
等将半片院子的桂花都用完,姜若还是没能找到机会问问顾淮安关于夫人的事。
因为顾淮安这几日格外忙,回来的时候她早就睡了,她的醒的时候他又早早就出门。她正想要叫长乐过来,问问顾淮安这几日都在干什么的时,芙蓉一路小跑着过来。
她都没来得及喘上几口气,脸色通红,“发生一件大事了?”
喘上一口气之后,她表情变得无比微妙,补充道:“你绝对想不到!”
什么事还能想不到?姜若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就听见芙蓉没忍住直接说出来,“夫人同人私会被撞破,现在满大街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情。”
她直接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家伙。”
见不是自己一个人震惊,芙蓉这才满意,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出来,“听说那个男人是天香楼里唱戏的小生,两个人要了间天香楼隔壁的厢房一起进去了。就刚好那么巧,被那个小生相好的瞧见了,当即带着一群小姐妹冲了上去撞开了门。”
“据说一群人闯进来时,两个人都衣衫不整的。”
刺激,真他爹的刺激。夫人是皇后的亲妹妹,安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这可是正儿八经贵族中的贵族,结果皇后的亲妹妹给皇上的亲弟弟戴上了一定鲜翠欲滴的帽子。
这个消息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异常炸裂的,消息一出来就像是沸油锅里被溅了冷水,一下子炸了。
芙蓉恨不得自己就在旁边站着,“现在外面都在谈论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就是路边的狗听见了都能讨论上两句。
姜若想得更多一点,听说夫人豢养戏子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怎么突然被人发现还闹得满城风雨。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一阵喧哗声,像是从府门口传来的。
那声音极大,不过因为听松院离府门口有好远一段距离,在吵闹什么听不真切。
芙蓉原本吃瓜吃了一半,正是心痒难耐的时候,脚就不自觉地往外面走去,兴奋起来,“我去看看。”
“不许去。”姜若一把拉着她,“指不定是夫人回来了,她既然回来,身边少不得带了许多王家的下人。安王府要是这样让人大摇大摆走了,就等于是将脸给人放在地上踩。就算是只有管事在府上,两边也少不了有冲突,你现在凑过去说不准就牵扯进去了。”
她眉心直跳,隐隐有种大事要发生的预感,沉着脸让墨竹将徐嬷嬷找过来,吩咐道:“劳烦嬷嬷走一趟,去和长乐说,让他去给世子爷递个消息,顺便打听外面是什么情况。让听松院里的其余的人都注意了,都守着院子没有命令任何人都不允许随意走动。谁要是私自出去了,直接禀了世子爷,让他来处置。”
她原本是极温和的长相,温吞到像一株花朵,赏心悦目的同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可此刻她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细眉间凝着严肃,说出来的话的不容置疑,隐隐有世子爷的影子。
徐嬷嬷惊讶之后,很快按着她吩咐的话去做,芙蓉愣在当场,心上浮现出一股淡淡的情绪。
她隐约意识到,姑奶奶说的是真的,她好像是和姜若不一样。
姜若没注意到芙蓉的情绪变化,心绪不稳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温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
正如她预料的那般,安王不在,府中的大管事带着侍卫将王家一行人拦了下来。周围站了不少人,都是凑上来看热闹的,议论声像是煮沸的开水一般响个没停。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两边的人直接打了起来。
事情的高潮发生在安王骑马,从众人让出的一条道中赶过来,脸色黑得同抹了炭一般。他压抑着怒气,整张脸红涨,脖子的青筋凸起,喝声道:“王氏,你给我下来。”
原本两帮人都打出血时都安安稳稳在马车里坐着的王氏,此刻突然掀开车帘。她保养得很好,舍得在自己脸上砸钱,一张脸看起来同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差不多,又比年轻夫人多了媚骨天成的韵味。
她一出现,众人齐齐“嘶”了一声,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似乎一个美人不守贞洁就是死罪。
王氏的眼里划过淡淡的憎恶,红唇轻启道:“你回来也好,我要同你和离,等我回去之后和离书随即送到。”
“这事你做不得主,王家得给我一个交代。”顾时维往身边侍卫看了一眼,便立即有人将马车团团围住。
王家来的人只会些拳脚功夫,同真正的将士相比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很快就被人直接绑起来。
“要什么交代?”王氏看了一眼逼近自己的将士,突然笑了,视线从男人身上划过,嘲讽道:“你那方面不成,还想我一直给你守活寡?”
她表情变冷,将帘子往下一放,“做梦。”
周围人抽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相互对视,此刻居然凭着眼神就能够读懂对方的意思。
“不是吧不是吧,他们刚刚都听到了什么?镇国公不行?哪个不行?”
“不行为什么还有姨娘?”
“不行为什么还有两个儿子?”
顾时维脸色泛青,对身边的侍卫猛喝一声,后槽牙咬紧,“夫人受了刺激说胡话,快些请太医过来!”
第98章 098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顾时维脸色铁青, 缰绳死死地勒在自己手中,看见身边的亲卫将王氏的马车押送回去之后,他才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管事留下来善后, 笑吟吟地说:“打扰你们了。入秋之后,夫人便一直说自己的身体不适, 早就开始找太医开药方子调理。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突然犯了……唉。”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抱拳道:“府上准备了些压惊的银钱, 各位去买点酒水去去寒。”
说完就有人端着一个小匣子的碎银子走了上来, 问清楚领钱人的姓名、籍贯和现下居住的地方,每人给了二两银子。
管事神情不变, 继续道:“今日之事,还请诸位代为保密。安王常年在外征战,才能有现在的安稳, 诸位应当也不想见到这样的有功之臣为了锁事烦扰。若是外面有了不实之言, 请诸位解释一番,府上的人自会登门拜谢。”
哪里是登门拜谢,要是消息传出去,登门砸人还差不多。
原本高高兴兴拿了银子的人,顿觉背后一寒,在管事没有变过的完美笑容中连连点头。
打点完上下之后,周围的人就都散了。
长乐看完了全程,回去将事情回禀姜若。
“王爷将夫人带回正院, 方嬷嬷听到消息之后赶到门口, 还没来得及开口替夫人说话, 就被安王身边的侍卫踹了一脚, 当时方嬷嬷就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也不止是她,就是正院其他下人,也全都被控制起来。我也不敢继续打听,就连忙回来了。”
姜若捂着心口,顿时明白夫人的意图,想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顾淮安并不是安王亲生的秘闻捅破。
太子原本就容不下顾淮安,但凡顾淮安的身世被揭穿,他更容不下这个掌握着兵权的弟弟。两个人别说联手,不直接斗得你死我活都是好事。
这天,真的要开始变了。
心口开始发慌,明明心跳还算正常,却总觉得有什么要从心口跳出来,半上不下地卡在喉咙的位置,恼人得很。
——
也不止是姜若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安王也明白王家的打算。
只是他不明白,也就直接问出口,“这些年我可曾苛待过你?既然当初成亲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只要不出格,哪怕你往王家递消息,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你安安稳稳做你夫人的位置,不好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有点累。”王氏说着累的话,坐在椅子上的身姿笔挺,妆容精致,美好得像是刚嫁进府的样子。
对上顾时维沉沉的视线,她勾了勾唇角,虽然是笑着的,一双美目中却藏着无尽的凉意,“我到底是王家人。”
“可当初,正是你的亲人将你送到安王府,从一开始你就是一颗弃子。就是这样,你还是要帮着王家?”
王氏没说话。
顾时维最后还是站起身,往外面走去,收拾王氏所引起的烂摊子。
他是武将,身形原本就异常高大,在如血的残阳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往外走动的时候,影子摇摇晃晃将身后的王氏完全罩住。
在远去时,王氏不由地伸出手,略略挡了挡额前的光亮,红唇翕动最后还是没有问出那一句,“倘若没有唐念慈,他们会不会有可能真的做一对真正相敬如宾的夫妇?”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她抬头朝着外面望去。
透过四四方方的围院,她能看见云彩相叠,橙黄橘红混在一起,像是稚嫩童子不小心打翻了水彩颜料,没有任何细心雕琢,美得质朴,美得古拙,美得带上了自由的禅意。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静下心看过这么美的夕阳。
所以呀,那句“我不是被逼着嫁到安王府”没说出来,也不算是什么遗憾吧。
王氏心情很好地想。
——
姜若今天被吓到,没敢睡着,而是准备等顾淮安回来,商议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撑到眼皮子都开始上下打架的时候,顾淮安才带着一身的冷露匆匆赶了回来,开口就丢下一个不啻于炸药的消息。
“王氏没了。”
她猛然睁开眼,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是自我了断的。”顾淮安眉眼锋利,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沉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她应该是得了王家的指示,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遭,不知什么时候在屋子里藏了毒药。还是方嬷嬷先发现的,那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顾淮安见她害怕,原本不想在这时候告诉她消息,可实在是后面要处理的事太多。
王氏倘若没死,在外养小馆就养了,至多就是和离,两家人一起在风口浪尖上被议论。可偏偏她的事才被暴露,后脚她就在安王府出了事,只怕所有人都要以为是安王在盛怒之下动了手,错手杀了人。
这是有的掰扯的事,后面还有更多。比方说王氏的葬礼怎么办,要葬在什么地方,作为继子的他是否要守孝。按照常理来说,王氏也是他的母亲,王氏离世他也要守上一年。即使出了那档子事,可王氏死在和离之前,他若是不守多的是文臣攻讦。
现在京城一天一个变化,真要是受上一年,黄花菜都凉完了。
不得不说,王家是真的狠,培养这么多年的嫡系说舍就舍,真就打得他措手不及。
所以有些事,他还必须要跟着处理,匆匆和姜若说了一个大概,让她心里好有一个底,“这几日府上会经常来人,人多嘈杂,你让听松院的人守好院门,旁的一概不要理会。你就算是不出去,只在院子里呆着,也让墨竹和马嬷嬷一直跟着,防止有什么意外。至于其他,我会让长乐留下来,有事让他去通传。”
姜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头,认真记下来。
时间紧急,按照常理来说,他交代完事情之后就应该要到前院去帮着拿出一个章程来。可他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心中生出许许多多的愧疚之意来。
她原本就生得纤细,月份大了之后肚子逐渐鼓胀,隆起了弧度,也越发显得柔弱。孩子是他们共同的孩子,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在她身边守着,共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但是他没有做到这一点,不管有什么理由,他于姜若总是亏欠的。
姜若见他还没有离开,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男人的身量很高,烛光从他的肩膀上钻过来。透过光线,她能够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带有棱角的喉结上下滚动,再往上便是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然后她就正好撞入到男人的视线当中去。
他的凤眼矜贵又凌厉,许是隐匿在阴影当中,眸色格外深沉,蕴藏着许多她看不清楚的情绪。
“怎么了?”她紧张道。
顾淮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将那些无用的愧疚强压下去。理智告诉他,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在她生产之前,将所有隐藏的风险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留下来进行无用的陪伴。
但是他的步子始终没有迈出去,忍不住念叨起来,“记得要按时睡觉,按时用餐。我会叫葛大夫过来,每日给你诊断平安脉,倘若开了药方子,一定要喝下不能躲懒。身体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不要自己一个人撑着。”
王氏的死亡还是给他留下了后怕,更加深切意识到权利倾轧之下女子的性命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无法想象,倘若姜若要是出现一点意外,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说着说着,他忽然有些情绪失控,猛然将面前的人一把抱住。等人真真切切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时,他才能寻求短暂的安宁。
“淮安?”姜若润湿的眸子中闪过惊讶,很快又将自己的手搭在男人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她能够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担心,可也明白一个道理,只有他稳稳当当的,他们这个小家才会好起来。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葛大夫不是说了吗,我已经养得很好了,能够正常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