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桥头女鬼的案件,这大汉所知亦是全在纸上了。
此人名叫钱刚, 原来只是个京都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几个月前碰上了初到京都的陈文山,便在他的利诱下一同做下了这起连环强|暴杀人抛尸案。
漫水阁的经营不过是挡箭牌, 掌柜是易容后的陈文山。这里实际上是他们的作案据点。
据钱刚交代,这起案子的主谋是陈文山。
无论是选定的对象,动手的计划,抛尸的方式等等,都是陈文山决定的。他们一开始只瞄定落单好下手的年轻少女,将人迷晕拖至漫水阁, 强|暴折磨, 看尽对方绝望挣扎后再一刀毙命。
给受害者换上白衣后,用极细又坚韧的天蚕丝捆绑。钱刚会从三楼的窗口操纵尸体牵滑向石门桥, 而陈文山则通过密道在桥下潜伏,将抛出来的尸体通过桥下的护城河,带到京城外处理干净。
陈文山仗着易容不加遮掩, 这便是许多目击者在桥下看见不同抛尸人的缘由。
真正的抛尸操纵点在漫水阁, 易容后的陈文山举着手在下面晃悠, 不过是有恃无恐的示威。
后来觉得陈文山大概觉得不过瘾不刺激,将猎杀的目光移向了闺阁中的官家女子。
谁知在杀害了翰林院王学士的千金后,此案被大理寺彻底重视起来,京都戒严,他们二人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寻找下一位受害者。
陈文山还能易容以漫水阁掌柜在外行走,钱刚却怕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搜证下暴露,只能龟缩在密室里。
钱刚一开始还恶毒地啐陈文山:“老子就说这人脑子疯魔,上娘们儿就上娘们儿,搞的个什么千金姑娘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老子还不乐意上她呢,又不过瘾又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非要给人穿个白衣拉出去装神弄鬼,把人玩腻了直接偷摸着往河里丢就完事儿,现在闹得人尽皆知。”
这一段钱刚的口述记录墨字上,喷溅上的大片血痕尤为骇目。
哪怕知道吾十九这一段下手很重,任阮捏着卷纸的手依然不受控制地逐渐收紧,一直到指尖泛白。
其中关于他们折磨受害少女的描述很详细。
强|奸,凌|辱,鞭打,踩碎指骨,蜡油滴脸,逼吃秽物……
她闭了闭眼,甚至连这样残忍的文字转述都看不下去。
畜生。
那些无辜的少女们该有多绝望啊,甚至在惨死后还要被挂在桥头供这些畜生取乐,最后永远无声无息地以残破的身躯,沉没在京都外冰冷的河底。
任阮逼着自己看完了全部,才猛地合上卷宗,努力让自己愤怒到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可以肯定的是,这桩案子的凶手就是钱刚和陈文山两人。
目前钱刚被捕,陈文山在逃。
被捕的钱刚虽然将作案过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但这个案件还有一个疑团――不完整的作案动机。
整个桥头女鬼案的起头人是陈文山。钱刚只是陈文山来到京都后,找的一个用来做力气活的犯罪同伙,除了一起凌虐受害者取乐之外,他对陈文山一无所知,甚至还颇看不惯对方虚伪多事的做派。
钱刚是一个好色暴力的愚蠢渣滓。但是陈文山,究竟是为什么?
他为何要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任阮抑制着因为而微微发抖的身体,实在想不明白任父口中温文尔雅的陈文山,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在商场混迹多年的任父看人一向精准。
任父虽在商场狡猾如狐,却也是个有原则和本心之人。能在任父心中被划为莫逆之交的陈文山,她相信,至少当年的陈文山是善良的。
当年陈文山出海究竟发生了什么?杳无音讯的那段日子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任阮放下这本沉重的卷宗,心中突然升起一阵后怕。
幸好,幸好小蛮没有受到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还有她自己,居然曾和如此暴虐无道的凶手一墙之隔,还和其中一位的血刀擦命而过。这样完全忍心害理的畜生巢穴,她当时直接只身闯入。
太不理智了。
任阮长呼出一口郁气,心上仍似巨石压得难受。
出去打探消息的杜朝还没有回来。
审理司其实离画室不远。由于画像师工作的特殊性,杜府尹当初给她安排地方时特意就选在审理司的附近,以便问讯犯人和证人时辅助画像方便。
任粤彬只是被传唤,不用进专审犯人的牢狱,应当在审理司的外间问话就够了。
出来时还日头正晒,现下天色已然乌云滚滚。杜朝还是面带愁色,眼巴巴地站在审理司外头,伸着脖子往里瞅。
任阮感觉不妙:“我父亲还没出来吗?”
“任姑娘,你怎么也来了!”杜朝见到她,有些为难地跑下来,“这次传唤是寺卿大人亲自问话,父亲警告过我不许插手,我这……实在是不敢进去。”
她双眉微蹙。
寺卿大人亲自问话?不过是和案件有关的传唤排查,为何会惊动寺卿?
杜朝左右看看,靠过来悄声道:“不过我扯了父亲身边的亲信问过,此次举报之人,似乎是姓秦。”
“姓秦?”她眉头愈发紧。
难道任父在商场和和什么秦姓人家结过什么怨不成?
杜朝瞧她凝重又迷茫的表情,早欲言又止。
见她想了许久仍是没头绪,他“哎呀”一声,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姑娘难道忘了,你曾经婚约的未婚夫,可是叫秦朗?”
任阮豁然开朗。
原主曾经对秦朗爱的死去活来,一心早把心上秦O当成自家人,把任家的底儿全交代了个一清二楚。秦朗知道任粤彬曾在苏州开过珠宝铺子也不奇怪。
但问题是,大理寺将案件细节都封锁了消息。秦朗一个小小的秀才,如何知晓凶手和苏州、和珠宝铺子的关系?
她又想起在石门桥前遇到的那个蔡衙役。
蔡衙役应该是与秦朗脱不了干系。只是这等基层衙役,也根本没资格知晓重案的线索进展。
所以说,在她明面视野消失已久的秦朗,背后兴许还有更多的牵扯。
任阮想得心烦。
但此时她更关心的不是背刺的前未婚夫,而是审理司内的任父。
如今钱刚没有更多有用信息,小蛮又昏睡着,现在唯一能在揭露陈文山谜底上有突破的,只有任粤彬了。
乌云滚滚的的天色愈发阴沉起来,开始起风了。
审理司前的大树被吹得不停“沙沙”作响,搅得人头昏脑涨。空气也压抑沉闷下来。
一旁瓦檐下立着的少女瘦弱苍白,她在骤冷的闷风中禁不住地咳了好几声,抬眼望了望昏沉的天。
风雨欲来。
审理司门前原本守着的是寺卿身边的亲信主簿,一左一右正颜厉色,连稍微的打探也置之不理,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
杜朝也只好陪着任阮在瓦檐下等了许久。谁知任父没有等出来,反而等来了大理寺少卿。
那两个主簿面对少卿才神色稍恭敬,将人放了进去。
又是良久,天色已是渐渐昏黑。今日没有晚霞,厚重的乌云后不时划过暗淡的闪电。
这样长久的传唤问话,让她心底的不安越发浓重。
再一次与主簿询问何时结束无果后,她回来偷偷扯了一下杜朝的袖子:“小杜大人,家父此番惊动了大理寺这么多位大人,只怕是另有变故。”
“能否请你向府尹大人探探口风,看究竟我父亲这边出了什么事。”
若只是珠宝铺子的关系,怎么会还摆出与外界封断的架势来。
杜朝也觉得不对,应了声正要走,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立刻期待地回头望去。
出来的是大理寺少卿,他面色凝重地和门前的两个主簿耳语两句,那两个主簿便直接转身进了审理司,并将门重新关得死死。
任阮心中的希冀落空,有些不甘心地想上前搭话。
但少卿似乎早就注意到了瓦檐下苦等的少女,他径直走过来,低声道:“任姑娘何必在此等候,还是先回去吧。”
“多谢少卿大人关心。”她礼貌地一福身,抬眼看他,试图从神情中找出端倪。
“我父亲只是被传唤,不知为何劳动您和寺卿大人亲自过来,还将整个审理司都封锁了起来?”
少卿是个新入职的年轻寒门,面对她的恳切的双眼,有些不忍地避开视线。
他嗫嚅了一下,含糊道:“此事有隐情。为了姑娘的安全,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她登时警铃大作:“安全?什么意思?我父亲清清白白,为何普通问话还要扯上人身性命来了?”
少卿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她声音太大传给旁人听到:“不是,任姑娘你先别急。你听我说,这问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大夏刑法律,寻常传唤问话若无证据,不可随意扣留百姓。”
任阮敏锐地觉出其中不好:“还希望大理寺能给出合理的说法。”
“这……”少卿没想到她这么难缠,想到之前听得的密令,冷汗直下,赶紧试图稳住她,“我就和你直说了吧,此事事关重案,今日任粤彬是不可能离开大理寺了,你明日再来吧!”
“明日?这不就是非法扣押吗!”任阮态度坚决,“若不给出交代,我绝不离开。”
少卿苦不堪言,打起官腔好说歹说,甚至许诺将任阮一介女子破例召为第一画像师,只就是不肯透露任粤彬被扣的内情。
任阮却对这殷勤又反常的态度更是疑心大起。
她深吸一口气:“大人,民女不需要什么第一画像师的头衔,也无意为难您。民女只是担心家父,只希望知道大理寺为何把人传唤过来,无缘无故就扣住不放。”
少卿自知理亏,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审理司的门再一次“哐”得打开,几个面带凶相的衙役涌了出来,后面拥着一个身披官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那人竖起粗眉:“何人在此喧哗?”
少卿忙口称着“寺卿大人”,上前附耳小声说了什么。
见是大理寺寺卿,任阮抱了一丝希望上前一步,正想开口,却被那寺卿的一声冷哼打断了。
他傲慢地抬起双下巴,指着台阶下的少女:“大胆刁民,竟敢在此胡闹,质疑大理寺执法!”
“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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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辜者
◎只是因为他高抬贵手。◎
单薄的少女被不分由说逐出大理寺时, 一直滚滚压沉的乌云被冷风吹得更低了。
天空开始飘起了迷蒙的雨丝,细细的,整个街道像陷入了迷雾之中一般。
赶人的衙役很凶, 两双大手直接钳制住她纤细的胳膊,毫不留情地推将了出去。
杜朝还没见过这等光天化日下, 在大理寺内颠倒黑白的欺压之事, 涨红了脸就要和去抓任阮的衙役动手, 被闻讯赶来的杜府尹拦住,陪着笑将人带离了纷争。
她被几个衙役用力拽走的时候,正对上杜府尹投来复杂的一眼。
惋惜、愤怒、可怜、无奈、愧疚……那眼神收回的太快, 包含的深意又太多, 她一时没看得太真切。
但此时,她孤零零地立在街头,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抬眼望去,在这朦胧迷雾里唯一能看真切的,就只有大理寺威武的大门上所悬的匾额。
“执法持平”。
先皇亲笔,四个大字端方锋利,黑檀嵌金。可任阮细细看去, 却只感受到一派权威不可侵的讽刺之气。
这就是这个时代。
怎么会妄想把上层阶级制订的法规, 举出来反驳他们,来奢望一个公平公开呢。
这里是一手遮天的封建社会, 她低微的身份,就是原罪。
不停打落下来的雨丝像是冰冷的针,一下一下不断刺入她僵硬的身躯, 一直随着渐冷的血液狠狠冲进神经。
不是没有意识到过这样阶级悬殊的压迫。
在她只有冒着被杖杀的危险击鸣冤鼓, 才能为父亲陈词的时候;在她努力协助破案保护尸体, 却一句小小戏言就被不由争辩地抓去衙察院时;在她不小心跌入高楼密室,险些被一剑封喉的时候……
太多了。
只是她运气好,遇到了还算正直的杜府尹,还有莽撞却真诚的杜朝,才在大理寺中得了这么些天的尊重,不至于因为商家女子的身份,被那些衙役们看不起。
还有虽然冷脸,但却会在行动上对冒犯她有所补偿,屡屡伸出援手的谢逐临。
其实谢逐临若是想杀她,比踩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但他没有。
不是因为她无辜她没有错,只是因为他高抬贵手。
这些天虽然惊险坎坷,可他们若有若无的宽容和庇护,叫她差点忘了,自己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残酷时代。
任阮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指还麻木地抓着一柄半新不旧的伞。
那是杜府尹派来的一个小衙役,偷摸着开了侧门塞给她的。
她没打开。
她已经知道,这一次任父进大理寺,凶多吉少。
如果说之前被嫁祸的那次是秦秀才的报复,同为平民百姓,她尚有反击之力。那么这一次,可怕的是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连说话的嘴都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而易举地封住住,直到窒息。
任阮闭了闭眼。穿越来这么多日子的超负荷的劳累和忧惧哀怒,一瞬间涌上来裹挟住紧绷的大脑。
弦好像突然就断了。
冰冷的雨水将衣裙浸得沉重,紧紧贴住肌肤。萧瑟的风一过,便让人如坠冰窟。
浓墨般的夜色四合,雷声轰鸣着在头顶炸开,雨势淅淅沥沥地渐大,整个空荡的街道行人寥无,唯独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少女,像是了无生气的人偶,站在“执法持平”匾额下的巨大门前。
她意冷心灰。
不知响了多久的哗啦雨声里,终于闯入了别的动静。
一阵沉稳的马蹄声和车轮压在青石路上的轱辘声,由远及近,慢慢向着少女而来。
她没有回头,抬了眼盯着那金灿灿的“执法持平”四字,怔怔出神。
直到那金灿灿到刺目的四个字,突然被一方柔黄遮住了。
不断砸落的雨水突兀一停。
瓷白的伞骨撑起颜色清浅的油纸,向她这边倾斜过来。
任阮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慢慢地回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