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师古代破案手札——羡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7:11

  马车前角悬着的丝绸灯笼在雨幕里亮出暖黄的光,上书一“谢”字被其中烛火透出银钩铁画的锋利之势,似是劈开了一整个阴暗压抑的暴雨长街。
  谢逐临长身玉立,披着月白的鹤大氅在前车架上撑着油纸伞,漫不经心地将她笼罩在柔绸伞面之下。
  “任姑娘。”他打量着她窘迫失落的模样,语气清淡,“你应该知道,石门桥案为当今圣上所关注,下了一周破案的限令。”
  混乱的任阮像是一下被击中,她倏地扬起脸,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在期限将至之时,却还有一位凶手逍遥法外。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一个和真凶暴露的线索息息相关的人物,被举报出来。况且他还有过进大理寺狱的前科。”
  “何况他的女儿,正是那位在一周的限令将尽时,还指出存在另一位凶手的多事之人。”
  他慢条斯理:“任姑娘,你以为,这位大理寺寺卿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
  她心中被猛地一刺。
  除了替死鬼还能有什么?
  一具捂住嘴的被冠上杀戮罪名的冤屈尸骨,一桩连环强|暴案中的另一起罄竹难书的冤案!
  任阮沉没的愤怒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忍不住放声质问:“哪怕这个只是与案件相关的人是完全无辜的?”
  “哪怕这个清白的人,曾经进大理寺狱也不过是无妄之灾?”
  “哪怕这个找出第二位凶手的多事之人,只是一心为死者探求真相一心想将罪恶惩处?”
  谢逐临垂着眼睛,俯视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少女,平心静气地回答:
  “哪怕如此。”
  她眼光冒火,一把掀开头顶的油纸伞,猛地抬手指向那“执法持平”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执、法、持、平。”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几个字,“这就是所谓的执法持平,为民伸冤?这就是所谓的公正持衡?这就是堂堂大夏的大理寺?”
  他眉眼淡然。
  “好啊,好一个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如今倒是反过来将百姓抽皮扒骨,将筋骨血肉都献给自己的大好官途。”
  “好一个欺上瞒下,好一个窃弄权威!”
  她站在大雨里,怒极反笑:“谢逐临,你不是衙察院的第一把交椅吗,金吾卫的指挥使大人,嗯?最得当今圣上宠爱的谢小侯爷?”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正是一个雪压霜欺,饱受冤屈的大夏子民。”
  “你要怎么做?你想怎么做?”她直勾勾盯住他,“监察百官,为大夏百姓撑起一片朗朗乾坤的指挥使大人――”
  “――你怎么做?”
  空气一下子陷入安静中。只余愈发猛烈的暴雨砸下的响声。
  谢逐临沉默地俯下身,山间云月似的疏离五官骤然放大,深邃如三千潭水似的目光直直撞入她的眼帘。
  任阮强忍住在冰雨和怒火交加中微微颤抖的肩膀,不甘示弱地对视回去。
  他动了动漆黑寡情的眼瞳,若有所思。
  少女尖尖的巴掌小脸上被湿润的发丝缠绕,望着他的双眸亦是湿漉漉,却绽出坚韧又锋锐的光。
  倒是让人很有将那碍眼的湿发拨开,让光芒更无处可挡的冲动。
  眼前这个满腔怒火的姑娘,和当初严词拒绝入衙察院,表面一口一个“大人”装得低眉谨顺,明哲保身的她不太像了。
  但又似乎分明一样。
  这般剑拔弩张的对峙下,他突然轻笑了一声。
  任阮一怔。
  在对上他素来极冷眉目的那一瞬间,她其实就冷静下来了。
  她其实不该这样突然朝他爆发释放了所有负面的情绪。
  明明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没有直接的相干,明明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更是这剥削残酷制度中高高在上的人。
  甚至明明唯一个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中走到身边为她撑起伞的人,为她指明解惑的人,也是他。
  “……”
  她想过谢逐临很多的反应。
  就凭对他的大不敬,凭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他大应该让人反手将她扭送回大理寺下狱,将她随意治个死罪,或者直接将她当街斩杀解气。
  然而谢逐临只是不愠不怒地望着她,落了身侧灯笼火光的眼睛里,反而延出极浅的笑意。
  “对不起。”她颓然地红了眼眶,满身的尖刺悉数卸落。
  “谢逐临,对不起。”
  静静看着少女由激愤转为黯然,他耷下薄薄的眼皮,眼中变化晦明。
  他没回答,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瓷白伞柄一转,油纸伞重新向大雨中湿透的少女这边倾来。
  谢逐临松开手。
  轻盈的油纸伞柔巧地落在少女的削肩上,她下意识别过头去看,正好将伞柄夹在脖颈和肩膀之间,头顶淅沥不断的冷雨终于一停。
  披着蓑衣驾车的吾十六早迅速起身,重新在自家大人身后撑起一柄大伞。
  在昏黑长街,漫天暴雨中,高大颀长青年披着月白鹤大氅,不沾半滴浊雨,清冷矜贵,身后灯火柔柔。
  她突然看得眼眶酸涩。
  少女怔怔地仰着小脸站在原地,脑袋卡着伞,眼尾红红,像是被遗弃的落魄小孩。
  “小冤民。”他薄唇间逸出一句轻悠的戏谑。
  隔着雨幕,青年英冷如高山霜雪的眉眼氤氲出几分暧软的错觉。
  他轻描淡写:“小冤民,我给你做主。”
  作者有话说:
  小竹子:怎么办老婆一凶起来好可爱呜呜人家要给她出气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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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谢伯
  ◎我说的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脱皮。◎
  谢家侯府的马车很大, 内里置了长榻,厚厚的云团纹织锦缎毯从榻上垂下来。中间的鎏金异兽矮几四面雕镂,内里点了无烟的银丝炭, 甫一掀开帘子,便暖热扑面。
  浑身湿透的任阮有些局促, 站在车架上望着马车里的波斯长毛地毯犹豫。
  替她掀着车帘的吾十六不解:“任姑娘?”
  马车里的谢逐临撩了撩眼皮, 漆黑的眼瞳从她不断滴水的衣裙掠过, 落在少女被冷风冻得不自觉发抖的肩膀。
  他言简意赅:“坐。”
  任阮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句“多谢”,然后依言走了进来。
  所过之处果然将长毛地毯滴水踩踏得脏乱, 她心中过意不去, 尽量走在边缘,在最边上的角落坐下了。
  鎏金异兽矮几里的炭火烧得暖烘烘, 虽让她冻僵的身体妥帖不少,但骤然冷热交替,令她有些止不住地咳嗽,捂住口鼻轻声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自觉失礼,主动开口道:“今日多谢大人。”
  “民女方才的口不择言……多谢大人谅解。大人宽仁大度,还愿意继续帮助民女。”
  她暗自羞愧, 低着头又起身, 向着远处坐在正中的谢逐临深深一福。
  尚未起身被湿衣沾贴的肩上突然落下一片干燥轻软。
  她有些惊讶地别眼一看,却是一件熟悉的月白鹤大氅, 轻轻浅浅的松竹冷香和主人的温度将她骤然包裹住。
  少女心中惊讶更甚,抬眸果然看见只着一件窄袖素锦衣的高大青年,轻易一步跨越宽阔的马车, 站在自己面前, 一脸事不关己地收回了给她披大氅的手。
  “多谢大人。”她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民女现在身上都是雨水,只怕弄脏了大人的氅衣,原是随意找一件什么毛毯披风便感激不尽了。”
  她还没忘记初次进高楼时,听闻他的那些怪癖。
  这件鹤氅一瞧便精细非常,且这里又没有专业洗衣店,若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把他的穿着之物糟蹋脏了,或者若是她之后洗坏了还他,惹了他的不快,不愿意再出手相助怎么办。
  任阮心中七上八下,鹤氅的主人却多余的眼神也没停留,原本微柔的神色又转为淡淡。
  这低眉顺眼的少女反复瞻前顾后的样子,他突然有点看不顺眼。
  谢逐临:“任姑娘莫不是,想穿本侯爷的新衣?”
  任阮:?
  话音未落,永远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吾一掀了帘子进来,手中捧了崭新的玄色狐毛斗篷,恭谨地为他重新披上。
  “侯府的车架,只备有新制衣衫以供不时之需。”他长眉微扬,“原来任姑娘竟嫌弃谢某所用之物。”
  任阮:??
  她一下揣摩不出他的意思,默默裹紧了身上的鹤氅:“民女不敢。”
  又思及当下处境,她斟酌着用词:“大人金尊玉贵,得了大人之氅,民女惶恐。”
  谁知她自觉这一番很合理的解释,让气氛彻底僵了起来。
  谢逐临扬起的长眉一凝,转过脸去不再看她,侧颜冷气四溢。
  少女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愣愣地看着似乎突然又不太高兴的男人,只好低下头不再出声,澄澈的眼眸里浮现出沉重的思虑。
  一路再无话。
  至任府,雨已经转为绵绵的细丝。吾十六挑起帘子,任阮一眼就看到正站在任府檐下候命的吾十九。
  她倒也不奇怪。金吾卫的调度向来极快,遑论是谢逐临身边的第一部 卫。
  吾十六将她从马车上扶下来,撑了伞将她直接送入府内。
  到了正堂,任阮侧脸道谢:“今日多亏十六大人。”
  她解开身上的鹤氅:“不知这件衣裳,是由我清洗完再归还到侯府,还是――”
  “姑娘还是先穿上吧。至于如何处置……”吾十六直接打断她,“大人的衣裳,姑娘自当去问大人。”说完,他却不走,反而将伞收了起来。
  任阮诧然,却见他身后的院子里,吾十九老老实实撑着伞,跟在他家闲庭信步的大人身后也进了正堂。
  本以为谢逐临只是好心送自己回府,她眼中满是讶异。
  好心的指挥使大人从她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地吩咐吾十六:“带她下去更过衣再来。”
  任阮:???
  谢谢,这是她家。
  她勉强支起一个礼貌的笑,谢绝了吾十六的陪同,径自往内屋走去。
  今日家里似乎过于安静了。之前她雇佣赵嫂的时候,明明约定好在家中没人时她要照顾小蛮一直到有人回来。现下任父被带走,赵嫂应该不会如此躲懒才是。
  身上仍湿冷得难受,她禁不住咳嗽了几声,却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快步往小蛮的房间走去。
  也不知小蛮没人看顾,是否还好。
  临近房间,却发现门虚掩着,里面还透出烛光来。
  难道是赵嫂子还没走?既如此,怎么听到他们回府这么大的动静也不出来呢?她思忖着,唤了一声“赵嫂”便伸手推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任阮瞳孔一震,差点失声叫出来。
  里面哪里有什么赵嫂子!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陌生老翁正坐在榻前,榻上睡着的小蛮被扎了满头银针,依旧紧闭双目不知死活。
  身后穿来匆匆的脚步声,吾十九人未至声先到:“任姑娘,大人――呃――我听到你咳得难受,是不是已经着了风寒啊,头有发热吗?你没晕过去吧?”
  如风一般的吾十九很快刮到她身边。
  见少女站在门口惊惧地岔了气,正弯腰猛咳,他连忙挥起大掌给她拍背。
  “你没事吧任姑娘?”他一顿猛拍,叭叭解释,“不是,你别怕啊,这位是咱们自己人!忘了和你说,大人之前吩咐了,叫我带上谢伯过来给小蛮姑娘看病,这位就是谢伯。”
  他一边拍,一边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
  “还记得你之前来高楼,我跟吾十六跟你说的那个看内门的瞎子叔不,就是他。”
  “你当时闯高楼的时候,万幸正撞上他万年难得一遇的出任务,不然你这莽劲儿,不死也得脱层皮。”他强调,“我说的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脱皮。”
  少女被他拍得差点把肺咳出来,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手。
  门内的老翁早听到了动静,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任阮见他虽面目矍铄,眼神炯然,瞳仁深处却像是蒙了一层厚重的白雾。
  了解了原委的少女上前向他问好道谢。
  谢伯漠然道:“后脑被击打,风池穴附近有淤血。我已替她施针,再过半个时辰,淤血可清,性命无虞。”
  “至于伤者的意识,少则三日,多则七天,便可恢复。”
  原以为小蛮清醒遥遥无期,任阮顿时又惊喜又感激。
  吾十九在后面冒出头来,偷摸着和她说:“之前我还说带你去看最好的大夫,居然把他给忘了。在他面前,就是皇帝的首席院判不过尔尔。”
  “不过这瞎子叔向来只听大人一人之令,他肯定不会理我的。”
  吾十九咂咂嘴,想起前事来:“当初我刚进衙察院,就是被这瞎子揍得一瘸一拐了半月,最后连瓶跌打酒都不给我。”
  他咬牙切齿,还想继续猫在后面和她吐槽,被少女的手肘狠狠一顶。
  谢伯正抬起无焦距的眼睛,缓缓地面向他们二人,一张苍颜格外冷漠。
  吾十九捂着肚子龇牙咧嘴,不敢再说。
  任阮清了清嗓子,正想再多问几句小蛮的情况,谢伯却慢慢开口了。
  “你。”他抬起满手皱纹的手,指了指少女,“若再不换下湿衣,不用到今夜就会高烧。”
  震惊于失明老翁的敏锐,她甚至想回头问问吾十九是不是告诉了对方,还是用衙察院之间什么无声密语交流之类的?
  吾十九一脸见怪不怪:“他连周围空气的潮湿变化都能感受出来,别说你现在裙子还在滴水呢。”
  他想起追过来的任务,赶紧把少女退出门去。
  “任姑娘,小爷求你赶紧去沐浴换衣吧,不然到时候小蛮起来了,你又倒下了,还查什么案子?你要是穿着湿衣在这里拖出个什么好歹,大人不得把我――哎呦!”
  正念叨着,他突然痛苦地皱起脸,缩着右腿直跳起来。
  刚被推出门去的任阮急急回头,关切道:“怎么了?”
  吾十九忍着痛,把她拉远了小蛮的房间,才捂着右腿咬牙切齿:“好个老瞎子,居然用针扎我,肯定是听到我在后头说他坏话了!”
  任阮哭笑不得,又别过脸咳嗽了几声。
  吾十九唬得也顾不上腿了,赶紧又推任阮去沐浴:“姑奶奶,你可快去!早些洗完,大人才能告诉你怎么把你父亲救出来。”
  一听此话,她心中一提。
  看来谢逐临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掌控全局了么?
  任家无人,早到的吾十九已经备好了热水。是以她很快便能沐浴出来,换了新的干净衣裙,将湿发用柔软干燥的缎巾吸拭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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