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笙轻轻松松,就将她拼命仔细维护的尊严,踩进了尘埃最深处。
“今天下午再让你玩乐一下午,明天开始,学好怎么成为安瑗的替身。”付笙放下手,“在府里可以由你撒泼,但外人面前,你要是敢坏了安瑗一丝一毫的名声,本王不介意亲手收拾你。”
付笙离开了,只扔下许苑堇一个人留在满园红梅之中。
寒风卷着树梢的花瓣和地上的薄雪撒了许苑堇一身,她却如感受不到这世界一般,泪流了满面。
她斗不过付笙的,她早就知道了。
可是,在无数压迫下成长了十五年的许苑堇,跟悬崖峭壁中迎风生出的雏菊一样,从不可能轻易妥协。
廊檐上挂着的灯笼被寒风吹得歪斜,里面被好好呵护的烛火也扭着身子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王妃,要不您先进屋里等吧?这外面太冷了,把您冻坏了王爷又要收拾奴才们了。”
许苑堇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一次拒绝了这些下人的提议,坚持道:“我没事,就在这儿等他就行。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
围在许苑堇跟前的两个小厮着急不已,这府里谁不知道王妃是王爷的心尖宠啊,那是宁丢自己半条命也不让王妃伤到分毫的主啊!
“王妃,算奴才们求您了,您要是不想进王爷屋里,要不您先回自己院子,等王爷回来奴才们再去告诉您如何?”
冷风呼啸,许苑堇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两个下人紧张不已。
“王妃,您进屋吧。”
“是啊,冻坏了您可怎么办啊?”
许苑堇看着这两人为难的样子,想了想自己也在这儿等了付笙好久了,确实有点儿冷,要不就听他们的话先回去好了。
有了结果,许苑堇也不坚持了,嘱咐那两个小厮:“那他回来之后,一定要告诉我啊。”
“奴才知道了。”
“是,请王妃放心。”
许苑堇起身,颇有礼貌道:“谢谢你们了。”
两人立刻躬身,又惊又俱,“王妃折煞奴才们了。”
许苑堇看着这两人,心里又涌出些微酸楚。要不是白占了齐王妃这名号,她又能比他们高贵到那里去呢。
深深叹了口气,正要转身时。
“安瑗。”
许苑堇收敛神色,冷漠回身,终于还是等到了付笙。
即便是做好了来见他的准备,可看到付笙这一眼,许苑堇那平复了一下午的火气,突然就又开始在腹腔里翻涌了。
“属下参见王妃。”
许苑堇移开视线,看向于一,“请起吧。”
付笙领着许苑堇进了自己屋里,解下自己的大氅,随手扔进了许苑堇怀里。
许苑堇手忙脚乱地去接。
所有的人都被付笙屏退了,暖意融融的房里,只有付笙和许苑堇两人。
“找本王有事?”
许苑堇把大氅叠好整齐地放在桌上,坐到付笙对面,开口道:“我想回去找娘亲一趟。”
付笙挑眉,“你不是说你娘亲目光短浅,是贪财惜命的俗人吗?这样的人也值得挂念?”
“许安瑗为什么要这样说她?”许苑堇声音细微颤抖,“她凭什么?”
付笙察觉出她的异样,抬眼看过去,那人眼里竟又蓄满了泪。
第22章 靠山就位
付笙没回答许苑堇的问题,而是跟逗弄生气了的宠物一样,给出几分温暖,劝哄道:“你怎么这么爱哭?安瑗从没在本王面前哭过这么多次。”
“我问你许安瑗她凭什么这么说我娘亲!”许苑堇大吼,声嘶力竭一般。
付笙神色平淡,歇了那一时兴起的安慰之心,“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安瑗对你生母的断论才是正确的,你不妨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付辞修,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呢?”许苑堇抬起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恢复了平静,讥讽道:“你既然能这么高高在上的说教我,那你为什么不同样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许安瑗是什么样的人呢?”
许苑堇对许安瑗抱有不可消除的偏见,这一句也只不过是偏见之言,就目前所知来看,她并不清楚许安瑗的真正为人。
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她这一句,让付笙瞬间面色凌厉起来。
许苑堇时时刻刻紧盯着付笙的脸,他这一下明晃晃的变化被许苑堇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撞到了这么大的秘密;随后便是剧烈的欣喜,她找到了对付付笙的眉目。
许苑堇难掩喜色,“我胆怯懦弱,所以我承认我不敢细究娘亲对我的好是真是假。你呢?我天潢贵胄、无所不能的齐王爷,你敢不带私情地去看许安瑗吗?”
付笙脸色又冷了很多,他不说话。
许苑堇咧嘴笑了,很是开心,“看来你跟我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嘛!”
付笙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怒气,声音温润,宛若天籁,对许苑堇道:“想回娘家?好啊!大年初二,本王陪你回去。”
“我要自己回去。”
“本王懒得跟你说这些,明天起好好跟着嬷嬷学学规矩。”
许苑堇这次是真的把付笙逼急了,装了一句之后,付笙实在没有了耐心,挥了挥手朝许苑堇下了逐客令。
许苑堇嘴巴一撇,很是瞧不起付笙。
这才哪到哪啊!他气自己的时候,可比这狠多了!
“王妃,王妃!”绿荛趴在床边,手下不留情地摇晃着还在熟睡中的许苑堇。
许苑堇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瞄到外面天还是黑的,又一闭眼翻了个身睡过去了。
“王妃,别睡了,教习嬷嬷已经来了。”
许苑堇扯着被子一蒙头,什么都不理会,全自动充耳不闻。
又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床边。
绿荛起身,看了看过来的嬷嬷,又看了看把被子蜷缩成一颗蛋的醒不过来的许苑堇,为难不已,“这……”
嬷嬷衣着朴素,并无穿金戴银,面上也只是略扑了一点儿粉,素雅庄重,可通身的气派却不是俗人能有的。
她看着那侧身紧紧蜷缩睡着的许苑堇,温声淡淡吩咐绿荛:“继续叫。”
绿荛又坐回床边,半推半攘着叫许苑堇起床。
依然无果。
绿荛看向嬷嬷,假意好心道:“我曾见别人一被冷水浇身就醒了,王妃深睡不觉醒,不如……”
嬷嬷不是许苑堇,何况绿荛这点子手段根本不够看,她语气平静,并不揭穿,“只把被子掀了就好,那是你主子。”
绿荛心惊,刚刚她只是试探试探这嬷嬷底线,看看能不能拉做一派。
现在看来,她跟她,只能是两路人。
睡得迷迷瞪瞪的许苑堇感觉身上越来越冷,满床摸着找被子,却怎么也找不到。都快在床上转完一个圈了,实在冷得受不住时,才颇为艰难地把眼睁开一道缝,四处搜寻被子在哪里。
“王妃,已经卯时了,您该起床了。”
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苑堇脑子还没能把这话理解了,就被绿荛拽起半扶半拖弄下了床。
等终于清醒过来时,许苑堇才想起付笙给自己下达的命令。
她好奇又收敛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嬷嬷,想打量,却又不好意思。
这可是皇宫里来的人!
一想到这一点,许苑堇就心生畏惧。
皇宫于作为平民的她来说,跟天上神仙住的地方无异,总归是神奇却也不容亵渎的地方。
没忍住又一次看向嬷嬷时,许苑堇的视线正好对上了早已等候她多时的嬷嬷。
嬷嬷一笑,含蓄有礼,颔首道:“王妃。”
许苑堇一惊,立刻回道:“嬷嬷好。”
嬷嬷将绿荛给许苑堇插上的一只缀着红玛瑙的金步摇取下,说道:“王妃客气了,这话不该这样说,有失您的身份。”
“嬷嬷,这步摇还是别拿下来的为好。”绿荛半路叫住张嬷嬷,“奴婢给王妃的打扮,每日都是按照王爷最喜欢的模样来的,您将这步摇取下,王妃这一身难免太不体贴了。”
张嬷嬷在宫里许多年,根本不把绿荛这丫头片子放在眼里。
而且,对主不忠不义,是最为人所不齿的。从今早短短片刻,张嬷嬷就已经把绿荛归到了最低等的奴才一列里。
她依然温和,平缓言语:“这步摇若是插上了,不过画蛇添足。而且,王爷喜欢什么样的王妃,岂是一支步摇、一个奴才能左右的事。”
张嬷嬷这话说得狠厉,绿荛当然听得出来,尴尬地笑了笑说:“嬷嬷说的在理。”看不见的地方,后槽牙都快被她咬碎了。
这死老太婆!
许苑堇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风起浪涌,听到张嬷嬷获了胜,杏眼里盛满喜色,开心地跟张嬷嬷道谢:“谢谢嬷嬷。”
金子是好,可如果是要让许苑堇一天到晚往头上戴的话,她只觉得头疼。
绿荛总爱给她戴一头的首饰,许苑堇很多次都怀疑自己的脖子会不会被压断。但谁让绿荛后面站着个付笙,许苑堇也没办法,只能任她摆布。
张嬷嬷将步摇放回首饰盒里,看都没看绿荛想去拿的那对华丽精致的金耳环。而是直接拿起那小巧又不失大气的一对湖色玉石耳坠,亲自给许苑堇戴上。
“我记得,王妃曾经不爱佩戴如此之多之重的首饰,是我记错了吗?”
许苑堇不解,想起来张嬷嬷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就开口解释说:“嬷嬷,我不小心伤了脑袋,失忆了,不记得之前的喜好了。”
张嬷嬷和颜悦色地看向许苑堇,安抚道:“奴婢不是问您。”转而,又看向了垂头站在跟前的绿荛。
第23章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一直跟在皇后身边伺候,之前几次王爷带王妃进宫拜访皇后娘娘时,打扮可不是现如今这般模样。”敲打完之后,张嬷嬷又打一棍子给个甜枣,递了个台阶给绿荛,说:“想来,那时给王妃梳妆打扮的,应该不是你吧。”
到这地步了,绿荛还怎么敢说实话,只好顺着张嬷嬷的话,答:“嬷嬷所言极是,凡王妃进宫,都由另一人照料梳妆。不巧前些日子,她离开了王府。”
许苑堇看了看绿荛,又扭头看向张嬷嬷,思考了片刻,明白了张嬷嬷是有意在帮她。
繁复的裙裳坠着,许苑堇行动受阻,她缓缓起身,倒被迫演出几分贵族女子优雅从容的模样,牵上张嬷嬷的手,言笑晏晏,“嬷嬷,咱们去吃饭吧。”
许苑堇处处失礼,张嬷嬷也不气不恼,只是将手从许苑堇手中抽出,扶在她胳膊上搀住,“王妃您请。”
“奴才参见王妃,王妃万安。”
正用餐时,一小厮进了门。
许苑堇看他,手里的动作不停,直接说:“起来吧。有什么事吗?”
张嬷嬷看着许苑堇的动作,没有说话。
小厮道:“奴才是奉王爷之命,给王妃您送来这个。”说着,双手乘上一张纸。
绿荛接过,匆匆扫了两眼才放到许苑堇桌边,说:“是一份京城权贵的名录。”
“王爷说,这是下午回来王府拜访的人,叫王妃都先记下,以免失了体面。”小厮恪尽职守,完全复述了付笙的话。
“行,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张嬷嬷发令。
许苑堇夹着个小笼包,先往嘴里塞了一口,才腮帮子鼓着去看那张纸。
端详了片刻,许苑堇能给出的评价是,字画的挺漂亮。
“嬷嬷,这是什么呀?”许苑堇把求助的目光看向给她布菜的张嬷嬷。
一早上不到,作为大侍女的绿荛就失了宠。但绿荛意识不到,或许是根本不在意,心里嘲笑许苑堇蠢笨得可以,纸上都写清楚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张嬷嬷笑着,耐心解释:“王爷下午要带您见些来客,这是他们的信息名单。”
“这第一行写的是安庆公的夫人和嫡出小姐……”
许苑堇边听着,边时不时地点头,算作对张嬷嬷的回应。
付笙推了一切闲杂之事,专坐在会客厅里等着许苑堇。这边正跟刘管家交代事情的时候,许苑堇才姗姗来迟。
付笙分给她极短暂的一眼,直到跟刘管家把事情都嘱咐完毕之后,才品着茶悠悠闲闲调侃起许苑堇来。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经受了张嬷嬷一上午的谆谆教导,许苑堇步伐疲惫地晃到离付笙最远、离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付笙跟她说话,她也不想搭理。
“到本王跟前坐。”
“不。”许苑堇冷漠拒绝。
付笙勾唇,对症下药,“那本王给你讲讲道理?比如王妃礼仪之类。”
许苑堇瞪他一眼。
单方面僵持一会儿后,乖乖起身,又抱起裙摆,晃晃悠悠在付笙身侧坐下。
付笙一眼不错的看着她,心里既是无奈也是奇怪。许苑堇跟许安瑗明明长相身量不差分毫,这世间再没有能模样如此相似的一对人物了。可他就是没有办法真的把许苑堇当做许安瑗去看待,即使对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
或许这可以叫做许苑堇的人格。
付笙收回视线,心里立即否定了这一瞬间的想法。
什么人格,这是许苑堇冥顽不化。
“本王请了母后身边嬷嬷来教你礼仪,不是叫你在本王跟前如此没规矩的。”
许苑堇很是不解,侧头莫名其妙地盯着付笙,“付辞修,你是真的有病吧?”
“你要不真的去看看大夫吧,别讳疾忌医。”
付笙颇为悠闲,道:“张嬷嬷遇上你这样的学生,实在是流年不利。”
许苑堇白了他一眼,回怼:“流年不利也是你造成的。”
“你昨天还口口声声跟我说,在你面前我可以随意,你能容忍,今天就翻脸。天天说我失忆,失忆的是你才对吧!”
付笙嗤笑,扭头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许苑堇,认真道:“要不本王再给你请个老师吧。”
付笙是在嘲笑许苑堇,可脸色太真诚,许苑堇没看出来,还以为是真的又要找个老师,连忙拒绝:“倒也不用,张嬷嬷一个人就能教好我了。”
付笙不说话,眼神滑到许苑堇那毫无美观可言的坐姿上。
许苑堇跟着他看到自己的下半身,立刻站起来理理了衣裙,然后才双手交叠在腹前,姿态缓和优雅地款款坐下,端庄得体。
付笙不甚满意地收回目光。
许苑堇这样,有了王妃这个名号该有的样子,却没有半点儿许安瑗的气质风度。
还是不像。
许苑堇却对自己很满意。
她故意的。今早上绿荛非要求张嬷嬷用以前王妃的样子来教她,可在自己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辩解后,张嬷嬷让绿荛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