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朔不是不知道她的委屈,他也问过她很多次,这样的隐秘关系是不是让她不开心。他甚至曾经在心里做过一个预设,只要杜若蘅有一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就马上跟陈慧中解除合约。
然而每一次,她都表现得很快乐,有时还会一脸乖张地说,“很刺激啊,多有意思。”
……
白言朔温柔地将人放倒在沙放上,一颗颗帮她解开衬衫的纽扣。
仰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杜若蘅感觉很无聊,开始东拉西扯,“为什么我和她的尺码一样啊?真是她说的那样吗?”
见他不予回应,她又问了一句,“她也是你的情人吗?”
闻言,白言朔的手指一僵,心也随之骤降至冰点。
“什么叫做‘也’?”他怒火中烧,不禁质问她,“杜若蘅,我是你的情人吗?”
此时她整个人都有点懵,口不择言道,“难道不是吗?”
“是。”说罢,他自嘲地笑笑。
关于她的想法,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在罗马的最后一晚,两人从古董珠宝店出来,她披着月光问他,我们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关系?他反问什么关系,她回答开放式关系。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定义的彼此的身份,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坦然地接受陈慧中的存在,也不会为了学业和事业走得那么洒脱。
白言朔心中黯然,他一直拒绝正视事实,选择自欺欺人。只要他不问,他就可以假装两人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可她现在居然这样问他……
听杜若蘅如此直白地问,她也是你的情人吗?白言朔感觉心脏一阵刺痛——
不是不是不是,我和她没有关系,他原本应该这样回答,可却被抑制不住的怒气一瞬间冲昏了头脑,说出了与事实相悖的答案。
这怒气其实不只因她而起,更多的是他对自己的懊恼。
白言朔甩手走人,杜若蘅被丢在沙发上,不由得怔忡了半晌,她好像说错话了?
她火速复盘了一下两人的对话,很快得到一个答案:他不高兴她提及他与陈晓熹之间的关系。可也不至于这么生气吧?如果他们只是普通同事,直接否认不就行了。
她刚想起身去追他,外套口袋中的手机又响了,其实方才两人亲吻时手机也响过,只是谁也不愿被打断,默契地选择了忽视。
是小秋的夺命连环call,杜若蘅接起来没好气地怼道,“干嘛!多大的事不能明天说?”
小秋听后迟疑了一瞬,还是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就提醒她,“蘅姐,美露辛十分钟前发布的大秀预告,你看了吗?”
点开推特,美露辛本次大秀的预告海报闯入她的视线,上面只提前曝光了一件秀款裙装,但其内容的炸裂程度足以引起惊涛骇浪——
是融合了西方文化元素的马面裙,大面积的彩色泼墨设计相当前卫,让人只匆匆一瞥就挪不开眼睛,其中还涉及到一些宗教标志物,以加强复古与新潮的碰撞感。
图中的模特是背向镜头的,只露出一点点侧颜。她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拍摄这张硬照的模特竟是黎天青,怪不得小秋要火急火燎地给她报信。
其实这张预告海报中的问题并不在于服装设计上的优劣,杜若蘅一瞬间感到窒息,她深知利用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文化瑰宝创造全新的文化产品及符号叫做文化挪用,是一种严重的剽窃行为,对文化所属国家和民族毫无尊重可言。
她了解的规则,作为国际时尚集团、拥有完备的法务团队的美露辛不可能不知晓,除非是故意而为之。
想到此处,杜若蘅心中倏地冒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再次点开小秋发来的预告海报,并将其放大——
果不其然,在海报下方的正中央,赫然印着主设计师莎莉的名字。
记忆在脑海中翻滚,杜若蘅恍然间回想起,圣诞前夕去莎莉家取礼物的那一日,她远远瞥见的设计手稿似乎就是这个彩色泼墨的风格。
当时她为了避嫌,忍住好奇心没有偷看,如果当初看了说不定还来得及阻止……
杜若蘅一连call了莎莉十几个电话她都没有接,过了半天才发消息说,有事可以到美露辛大秀的现场找她。
此时,杜若蘅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找白言朔讲和,现在有更重要、更紧急的问题等着她去处理。
她匆匆写了一张便签给他,贴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大体意思是“我有急事先走了,等我回来再与你解释”。
然而当白言朔发现这张便签时,他已经失去了她的行踪。
距离美露辛秋冬系列发布会倒计时一天,大秀现场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杜若蘅问了许多工作人员,才终于在存放服饰的房间里寻到莎莉的身影。
此时她正在对明日即将在大秀上亮相的系列裙装做最后的调整,望着十余件被穿在人形衣架上的马面裙,杜若蘅绝望了,方才藏在心里的一点点侥幸,在直面既定事实的那一刻破灭了。
“莎莉,你不觉得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她直截了当地质问道。
莎莉却不以为然,“宝贝,你来了。”
“为什么要抄袭马面裙?”杜若蘅又问了一遍,特意用了“抄袭”这种更为直白的字眼。
莎莉则避重就轻地笑笑,“因为你喜欢,这些都是送你的礼物。”
“……”无语至极,杜若蘅怒怼道,“你知不知道,这叫文化挪用?”
闻言,莎莉打了个哈欠,“别说的那么严重,我只是稍微借鉴一些样式罢了。”
杜若蘅可不吃这一套,“只是稍微借鉴?莎莉,我不信你不知道文化挪用的行为有多恶劣。”她忍不住讥笑道,“如果你不是心虚,预告海报为什么要找黎天青拍?你明知道我一定会拒绝,还瞒着我做了设计,又把我骗到大秀现场来,你到底什么意思?”
第23章 崩坏
她的白月光现身了。
面对来自好友的质问, 莎莉显然不打算正面回应,想让她取消大秀并公开道歉更是不可能了。
杜若蘅心下了然,冷冷地说道, “如果你执意要抄袭, 那我可就不奉陪了,明天的大秀你最好尽快找人。”
莎莉知道她是这样有原则、有脾气的性子,只是没想到她会对此事反应这么大。实际上,大部分民众对文化挪用都没有具体的概念, 就好比黎天青,在收到拍摄邀请时欣然答应,还以为这是一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弘扬。
当然,莎莉不属于这一类懵懂的人,作为时尚圈的老油条,没有人比她更懂规则, 不过她的道德感比较淡薄, 在集团高层授意她这么干的时候, 她认为没有必要拒绝。
况且自从去年九月的米兰时装周上菡萏掀起了汉服流行风潮后,其热度持续了半年都没有消退的迹象, 她也觉得美露辛没道理不去蹭一下。
见杜若蘅态度强硬,莎莉打算再推她一把,毕竟人在被逼入绝境时总会妥协的。
“你可以不走明天的大秀, 但你想没想过得罪了公司, 以后的合作都会受到影响,代言可能会没,严重的话还可能直接跟你解约。”
闻言, 杜若蘅直接被气笑了, 她不由得轻呵一声, “解约啊!谁怕谁!”
莎莉听了一愣,毕竟自己不是真的想跟她解约,故语气又软了下来,“你别傻,你知道解约金有多少吗?多到能让你把这几年从美露辛赚到的钱全部一次性还回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
见跟莎莉讲不通,杜若蘅也不想再白费口舌,她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颇有一种决绝的意味。
说不在意是假的,她知道这一别相当于跟莎莉断交了,几年来亲密无间的关系,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莎莉还留有一个后手。
走出美露辛大秀现场没多远,杜若蘅就接到了ING模特经纪公司高层的电话,大体意思是,美露辛作为公司的重要客户得罪不起,如果她执意不去走秀,让合作方为难的话,公司将考虑直接与她解约。
一丘之貉,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个成语,杜若蘅自嘲地笑笑,高中语文考试屡次答错的问题,她现在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没必要继续在这种地方苟活,她边这样想边爽快地甩话道,“那就解约吧。”说罢,便直接挂掉了电话。
几乎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小秋的夺命连环call又打了进来,“蘅姐,那个……”
“有话直说。”杜若蘅感觉头痛欲裂。
小秋听了也不再委婉,“你看微博。”
骂声四起,美露辛的预告海报在网络上疯传,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有的叫美露辛滚出国门,有的在对黎天青口诛笔伐,骂她人设崩塌,内里是崇洋媚外的狗东西。
不幸的是,杜若蘅也被牵连了进去,有人在质疑她的资源来路不明,既然美露辛把她当作亲女儿一样优待,每次大秀开场的位置都是她,不久前还将新的香水子品牌代言人给了她,其中一定有猫腻,说不定已经改了国籍。
“呵。”从得知文化挪用事件的那刻起,她就一直在努力交涉,试图说服和阻止事件的发生,还没来得及发微博自证清白,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杜若蘅心如死灰,她也懒得解释了,现在自己还没有同美露辛解约,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很快众人的怒火就将微博冲瘫痪了,杜若蘅和黎天青的名字挂在热搜的位置,点开全部是不堪入目的脏话。
杜若蘅的心理还算强大,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被全网黑,但因为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信念在支撑,她尚且还能做到以旁观者的身份吃瓜看戏,直到她发现一种不详的言论开始在网络上蔓延——
“杜若蘅折了,那菡萏呢?她是不是跟这个牌子关系很好?”
“没错,她和菡萏的主理人还炒过cp呢!叫什么来的,独白cp?好像是。”
“菡萏还没预告明天的大秀,不过我听圈内人透露,这次的开场模特就是她!”
……
不行,她可以折,但菡萏不可以。
杜若蘅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地拨通了白言朔的电话。
“说。”对面很快接起来,但语气依旧冷淡。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心里忽然泛起难以言说的酸涩,她强忍住汹涌的眼泪,告知他,“明天,开场的位置和我的几套造型,都给陈晓熹。”
想到自己不知多久才能洗白,她又补了一句,“欠你的钱和人情,我会想办法还。”说罢,不等对面回应,便匆匆挂断电话。
当晚,杜若蘅搭乘红眼航班飞回巴黎,火速同美露辛以及ING模特经纪公司解除了合约。她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不光是高额的赔偿金,还有随之被一刀斩断的人脉和资源。
被这两家足以在时尚圈搅动风云的大公司拉入黑名单的人,其他品牌也不会请她去工作,她现在是无业游民了。
而且她还赔给美露辛两千万。
怎么又是两千万?杜若蘅自嘲地笑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先前陈晓熹在跟白言朔据理力争时所说的话——等她有钱了再还你不就好了吗?杜老师又不会故意赖账。
笑死,当初她也不是没想过直接给他钱,但用置换的方式能有更多机会赖在他身边,可谁又能想到她会跌落云端呢,她现在是真的没钱了,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现在的她,没钱,没工作,也没了再见他的借口。
不想见人,也不想见光,杜若蘅退掉了一直租住的高档公寓,随便选了一间便宜的旅馆,她在房间里借酒浇愁,没日没夜地昏睡,少有的清醒时间则用来看电视,沉浸在许多个属于他人的故事里,她短暂地忘记了现实中的痛苦。
手机被调成了静音,不知何时没了电,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杜若蘅才终于想起被她一脚踢到床底下的手机。
充上电开机,无数的电话和消息记录蜂拥而至,几乎要将她淹没了,视线匆匆扫过列表,她依旧没有心情回复。
只有一通电话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串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但也是她唯一刻在脑海中能随时背出来的号码。
杜若蘅叹了口气,回拨了过去,她不知怎的忽然想听听那人的声音。
“喂?”一个极尽温柔的男声在耳畔响起,“你终于肯出现了。”
委屈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许多年前的遥远的回忆闯入脑海——
作为“织手”的外婆坐在古老的提花木机前,聚精会神地织造云锦,时而抬头与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的“拽花工”相视一笑,聊上两句家长里短。
外婆身材瘦小,却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面前的云锦绸缎便是她的整个世界。
南京云锦,因其色彩鲜丽、宛若云霞而得名,最早可追溯到东晋时期,距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历史。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四大名锦之首,南京云锦是至今唯一一个依旧无法被机械所替代的传统手工织造技艺,它需要用古老的提花木机织造,由“织手”和“拽花工”两个人默契地配合,一日内也只能完成五六厘米。
寸缕寸金的南京云锦一般用金线、银线、铜线以及蚕丝、绢丝和各种鸟兽羽毛制造而成,作为贡品送入皇宫中的则用料更加珍稀,呈现出青绿色的部分往往选用的是孔雀羽。
小时候,杜若蘅最爱赖在外婆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安静地望着她织造云锦。休息的时间里,外婆便会将她揽在怀里,给她讲与云锦有关的历史故事。
“阿蘅知不知道《红楼梦》?曹雪芹就住在江宁织造府里。江宁织造在当时可是个大官,就是负责织造云锦的,然后供奉给皇宫。曹雪芹的曾祖父、祖父、伯父和父亲连任了四代,一共六十多年。”
“江宁是哪里呀?”
“江宁就是我们南京呀。”
“那晴雯补的孔雀裘是云锦吗?”
“对啊对啊,我们阿蘅真聪明。”
外婆说,在清朝云锦织造业最为鼎盛的时代,曾有近三十万人以此为生,而后随着传统技艺的没落,它一度近乎失传,在世的匠人不足五十。
再后来,云锦被当成非遗文化保护了起来,经过传承人们的努力,才将曾经消失了的一些妆花手艺重新复原。
“所以啊,我们要好好保护云锦,让它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好!”
幼时的杜若蘅大声地应答,从此将这份责任牢牢记在了心里。
……
“你在什么地方?怎么不说话啊?”
电话那头的人再次开口,将陷在回忆中的杜若蘅生拉硬拽了出来。
她嗓音沙哑,带着一丝哭腔问他,“外婆要我们保护和传承传统文化,所以我做的很好,对吗?”
“是,你做的很好。”
终于得到肯定的回应,她不禁哭得更凶了。
任由她放肆地发泄情绪,对面的人安静地听了许久,不由得轻叹道,“在法国混不下去就回来吧,我可以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