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仿佛一位马上就要踏上十里红妆的新嫁娘，而那头冠上所点缀的每一颗珠翠都价值连城。
陈慧中举起麦克风，一抹红唇微微勾起，笑得摄人心魄，“各位好，我是陈慧中，谢谢你们来看我的表演。今天我想给到大家一个权限，如果你喜欢我身上的某一部分，大可不必客气，上台来取走它即可。”
说罢，她示意工作人员送来某个物件，仔细看才发现托盘中放着的是一把小巧的剪刀，只见她手握剪刀朝各个方位的观众席挥了挥，莞尔道，“当然，不想全部拿走的话，也可以剪取其中的一部分。”
现场鸦雀无声，不懂她这样做的用意，没有谁敢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僵持了许久，终于有一位身着黑纱抹胸裙的年轻女士起身上台，走到陈慧中的面前，用英文小声说了一句，“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之前看过你的不少表演，这次也是为你而来，我原本没打算看菡萏的秀。”说罢，她取走了凤冠上的一枚翡翠坠子。
见有人率先开启了这一局名为“索取”的游戏，台下的人群陆续被解除了封印，开始变得跃跃欲试，选择上台参与游戏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有西方面孔也有东方面孔，有各种肤色、瞳色和发色的人，其穿衣打扮风格也大不相同。
起初人们大多比较含蓄和收敛，只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拿走一颗珠翠、一枚盘扣，之后见细小的东西没有了，便有人取走了整只凤冠、霞帔和云肩。用来固定和支撑盘发的发簪被抽掉后，她的一头乌黑假发倏地散落腰间。
再后来，随着能够完整取下的东西被拿光，有人大胆地举起剪刀，取走了袖子上的一块刺绣，还有人误以为假发是真发，剪掉了她的一缕青丝。
陈慧中身上的汉服逐渐变得支离破碎，手臂、双腿、肩头的皮肤裸露了出来。此刻有人发觉她身上印有大面积的青黑色的文字，但没人在意那些字具体的含义是什么，只当那是一位前卫艺术家用来表达自我、彰显个性的纹身，毕竟纹身这玩意也没什么了不起。
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抹胸和短裤时，她朝着前方张开双臂，人们将她写在身上的文字连起来读，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句完整的话语：被拿走的只会是皮毛，而非灵魂。
会场内再次陷入沉寂，参与了这场行为艺术表演的每一位观众都被震撼到，开始不由得反思起了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否妥当。
而后某一刻，台下倏地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散，为赞美于此刻诞生的这一精彩绝伦的艺术作品，也为向其背后敢于对文化挪用进行谴责和声讨的艺术家表达认同和钦佩。
自始至终，杜若蘅都在后台观看，她虽然早就知道了陈慧中的表演主题，不成想还是被现场效果惊艳到，不得不承认她的艺术造诣之高。
过去她曾经一度认为陈慧中是个不成器的玩咖，仗着家里的关系不学无术，直至今日才发觉她是个真正的艺术家。
而当观众们开始动剪刀时，孟绮华怒气冲冲地打来电话，控诉他们居然毁了她的绣品，白言朔听了挑眉道，“但效果超出预期，不是么？”
“是。”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们找的人确实有点东西，效果相当炸裂了。”
闻言，他忍俊不禁道，“那就好，等我们凯旋，到时请您吃饭赔罪。”
“行吧，那祝你们一切顺利。”说罢，孟绮华气哼哼地挂了电话。
杜若蘅听见后用气音问他，“谁啊？”
“孟会长。”白言朔不由得扬起嘴角，“她急了。”
“你还笑！我就说她会生气吧，你还不信。”她蹙眉道。
只见他无奈地耸耸肩，“那怎么办？你又舍不得剪杜若芜的作品。”
“……”
一时语塞，杜若蘅轻咳一声，她确实更心疼自家的云锦，但作为预热环节，陈慧中所穿的汉服文化价值越高，就越能将话题热度带起来，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达成目标必须要有一定程度的冒险和牺牲。
为此，陈慧中的演出服先是锁定在了蜀绣和云锦上，再由团队全部成员投票决定，白言朔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便在投出关键一票时避开了杜若芜的作品。
事情按照他们所预想的那样顺利进行，陈慧中的行为艺术表演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巨浪，国内外时尚圈、艺术圈、文化圈人士以及吃瓜群众都加入了讨论，发表着对于作品主题和文化挪用行为的观点及态度。
半年前美露辛事件的热帖又被翻了出来，当初迫于舆论压力，美露辛官方微博删掉了抄袭相关的预热海报，也没有继续发布任何东京时装周相关内容，但在海外社交媒体上依旧猖狂得很，毫无悔改之意。
网友们在转评赞菡萏官微和陈慧中个人微博的时候纷纷提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打美露辛的脸？
对此，菡萏官微选择默认，而一向很刚的陈慧中直接回复道，“是，但不只是，我想要打的是全部抄袭过和准备抄袭的人的脸。”
与此同时，以菡萏大秀的话题为引，抵制文化挪用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杜若蘅看了网上的一片好评，开心得很，踮起脚尖就要熊抱面前正帮她整理衣衫的男人。
见状，白言朔下意识地向后撤了一步，目光落在她已经点好胭脂的娇艳笑唇上，他显然会错了意，“现在不行，妆花了来不及补。”说罢，他不由得吞了下口水，犹豫片刻又小声地补了一句，“等结束后，想吻多久都可以。”
“……”杜若蘅无语至极，在他眼里自己这么没分寸吗？
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却又见他蹙着眉问道，“化妆师怎么没给你戴发饰？”
闻言，她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上面空空如也，努力回忆了一下，方才做妆发时化妆师似乎只帮她盘好了头发。
这时，躲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几个女生才终于站了出来，其中一个很小只的一开口就“哇”地哭出了声，“蘅姐，白先生，对不起！发饰没了，我看行李太多放不下，就跟备用服装一起邮寄了。”
杜若蘅听了心里一凉，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准备工作还是出了问题。
第37章 炸场
既是软肋，也是铠甲。
怪她, 只一心想着保护好秀款汉服，忘记嘱咐负责首饰的同事一句，好在这次只有陈慧中所戴的凤冠比较昂贵, 他们的经济损失不算太大, 可一会儿大秀开始后，模特们总不能素着头上场吧？
杜若蘅边如是想，边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人，“怎么办？没有头饰行吗？”
“后面的人可以不戴, 你走开场不能没有。”白言朔如是说，一时间想不到能去哪里寻一件配得上她的头饰，他不禁有些心烦。
话音未落，只听从休息室的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杜若蘅，我想你现在应该不会拒绝这支牡丹了吧？”
说罢, 那人轻快地向前迈了一步, 从阴影里走到光亮处——
是乔陆森, 自打上次她将人丢在办公室里扬长而去后，他们已经有九个多月没见了。
看到老熟人现身, 杜若蘅喜上眉梢，不由得大声喊他，“乔陆森！你怎么来了？”
“嗯……”乔陆森停顿了一瞬, 然后挑眉道, “作为一个死忠粉，你的复出大秀，我不来不合适吧？”
她听后脱口而出, “我还以为你脱粉了。”那么久不出现, 任谁都会这样想吧。
乔陆森最听不了这个话, 立刻反驳她，“杜若蘅，你是不是就会说这一句？你给我听好了，我乔陆森这辈子都不会脱粉。”
闻言，杜若蘅忽然坏笑道，“那如果我退圈了呢？”
“那我就等你复出，这次是九个月，下次是九年也没关系。”
他的话掷地有声，重重地砸在她心上，杜若蘅瞬间收敛了笑意，“我不会退圈的。”
“那就好。”乔陆森听了满意地笑笑，接着扬起手中的锦盒，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我方才听见你们说丢了头饰？那不如就戴这个吧。”
是那支他一掷千金拍下的点翠牡丹发簪，用来开场应该足够了，杜若蘅转头望向身后的白言朔，只见他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她从乔陆森的手中接过锦盒，对镜为自己簪上牡丹，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总觉得自己不配牡丹。”
乔陆森在一旁看了半天，听她这样讲，又开口应和道，“之前我也这么想，可自从你冷我一脸后，我就感觉还是挺配的。”
“哪里配？”
他一下子笑开了，“任是无情也动人，你说配不配？”
闻言，杜若蘅“嗤”地笑出声，“油嘴滑舌。”她不留情面地怼了他一句。
而当她身穿云锦、头戴牡丹，在万众瞩目下走上T台时，心中的颤栗几欲冲破她的身体。
但也是在这一刻，杜若蘅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历经了悠悠五千年流传下来的汉服，由非遗匠人们代代相传的古老工艺，此时化作了她前行的底气——
中国传统文化既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
为了对美露辛进行反击，本次菡萏大秀的服饰形制以明制汉服为主，由风格各异的模特们一同展示经典的马面裙，个性张扬的姑娘穿上尽显飒爽英姿，性格温婉的则在轻盈步履间生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
与此同时，这一次的秀款汉服共选用了一百种中国传统色，从赤橙到青绿再到蓝紫色系，女孩子们衣袂翩翩，仿佛走出了一条绵延不绝的清雅霓虹。
杜若蘅身披一件金灿灿的大氅，华美绝伦的云锦织造出层峦叠嶂的巍峨山脉和弥漫在山间的翠霭晴岚，行走间她的周身似乎散发着迷人的光晕，宛若破晓时分日光穿透山中浓雾，泼洒在陡峭的崖壁和苍劲的松柏上。
但南京云锦的巧夺天工远不止此，当她行至T台的尽头，不经意间用手轻轻将大氅甩开之时，千百朵流金牡丹在她的四周盛放——
那是几经失传的双面锦技艺所织造出的效果，只一眼就仿佛窥到了人间仙境的模样。
也是在这一刻，望着台下目瞪口呆的观众们，杜若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白言朔和杜若芜都说只有牡丹压得住大场面，毕竟“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当初收货时，她还吐槽杜若芜敷衍，说这金色山峦跟那件以《千里江山图》为创作灵感的学徒作品有什么差别？
杜若芜听到直接被气笑了，“你打开看看再说话。”
闻言，杜若蘅将卷成卷儿的云锦铺展开来，才窥见其中奥秘，“厉害了，你真是有点东西啊，杜若芜。”
男人被夸不由得轻呵一声，“那你还满意吗？我的大小姐。”
“当然。”她如是说道，同时心想或许她早该相信外婆的眼光和判断，他确实比自己更适合担下非遗传承的责任，如果是她的话，恐怕无法将传统技艺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而由乔陆森千里迢迢送来的那支点翠牡丹发簪，亦成了秀场中的一大闪光点。
在杜若蘅下场后，她将其递给了后面出场的模特，之后手手相传，约莫少半人都没有素着头上台，而是一齐拥有了同一抹娇艳春色。
与此同时，还有一场隐秘的反击计划在暗中进行。
上一次来法解救小青衣时，杜若蘅听小秋讲了很多关于美露辛和ING之间的恩怨纠葛，她便暗暗记住了哪些超模、设计师和品牌主理人与美露辛不合。
过去在ING任职时，她因为性格爽朗、善于社交，同圈内人尤其是模特们都混得很熟，当初听闻她跟美露辛闹掰又从公司离开，许多人都担心地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彼时不需要，但现在需要了，杜若蘅此次私下联系了多位圈内大佬，希望她们能为菡萏大秀抵制文化挪用的活动发声，其中有多半人欣然应邀。
此前，考虑到美露辛对抄袭的标准模糊且毫无原则，想必这不是第一次了，杜若蘅在为大秀做好准备工作之余，仔细查看了过去历届时装周中美露辛的秀款服饰，搜罗到了不少具有文化挪用嫌疑的设计。
尔后，她聘请了视频制作团队，将证据与大佬们的发声以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形式融合成一条只有30秒的短视频，并卡准菡萏大秀和陈慧中行为艺术表演相关话题讨论度最高的时间点发布在外网上。
参与活动的大佬们纷纷用个人社交账号转发，帖子的热度一瞬间爆了。时尚圈内外都在关注这件事，站出来对美露辛进行抨击的网民越来越多，其中不乏许多知名人士，舆论可以说是一边倒的态势。特别是曾经被美露辛打过擦边球的相关民族外籍人士，开始群情激愤地联名发起了抗议和声讨，坚持问品牌方要个说法。
见状，杜若蘅不由得扬起嘴角，她的目的达成了，当初自己口出狂言，说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今日她终于将妄语变成了现实。
她曾经吼莎莉，说谁怕谁解约啊，如今细细想来，她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应该是美露辛怕她才对。
看她露出放肆而嚣张的笑，一直在后台控场、此刻还被蒙在鼓里的白言朔不禁疑惑地问，“这么开心？在台前看到美露辛的人了？”他猜想许是她在走秀时瞥见了莎莉吃瘪的表情，才会得意成这个样子。
闻言，杜若蘅又想起方才莎莉愤然离场的背影，估计之后的一段时间内，美露辛都要焦头烂额地处理舆论问题，单是脑补一下就觉得爽翻了。
“对啊。”她举起手机在男人的眼前晃晃，挑眉道，“你不会还没有看到吧？”
白言朔这才发现，原来她为了复仇，不仅借助了他和菡萏的力量，还背着他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号召了一众时尚圈大佬成为她的同盟。
他心里不免有些波动，面前的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势和理智，她资质超群，野心和实力都远在他之上，本以为是自己在为她撑腰，不成想他只是她众多协助者中的一个。
有的人啊，天生就会发光，吸引众人成为她的信徒。白言朔自嘲地笑笑，是他太自以为是了，才会觉得她需要被保护和照顾。
就像五年前，他也以为自己是那段恋情的主导方，只因为她娇憨可爱，就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两人之间的关系。谁知道她可以为了理想说走就走，反倒是他被执念困在原地，念念不忘许多年。
窥到他眼中的情绪变化，杜若蘅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只当他是在为乔陆森的冒然出现而感到不爽，便讨好地勾住他的手指问，“如果我说我想要公开，你怎么看？”
“什么？”
“当然是公开我们的关系。”
闻言，白言朔不由得怔住了，他不曾想过有一天，竟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这句话。
说来好笑，由于彼此间的信息差，以及他对契约的故意隐瞒，两人误会了好久，都已经习惯于在外人面前伪装和隐藏他们的关系，公开二字就好像天方夜谭。
而此刻，她说她想要公开，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幻听了，只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就像一年前在米兰时装周那般，大秀结束时两人牵着手走到台前谢幕，时尚媒体和娱记蜂拥而至，喊出许多犀利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