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顾寂紧紧搂着宋娴慈睡,怎么都不肯放手。
宋娴慈无奈:“将军要搂便搂吧,只是力道得松一松,我的腰都快断了。”
顾寂依言收了收力,将头埋在她温软的颈侧
,闷闷道:“家里的事马上就都平了,待你身子好些我们再返程,回去你便在家好好养身子。我再不要你这样为家里出生入死了。”
“好。”宋娴慈笑,“以后我们舒舒服服过日子。”
宋娴慈休养了两日,看起来已好多了。
今日是二皇子与孟国公的庆功宴,大局已定,顾寂放下心来,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程,在山下买了两架马车,一架妻子坐,一架沈不屈坐。
一行人走了四天,身后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顾寂回首,只见一个惶急狼狈的士兵身披黄旗骑马而来。
这是传递紧急军报回京的传令兵。
南境出事了!
顾寂心弦猛地一崩,拦在路中间,不等传令兵开口,便亮了令牌并扬声报上名号。
传令兵已赶了几日路,神智都有些不清楚,愣愣看着面前威武不凡的男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位二品将军。
顾寂带着他避开众人,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传令兵嗫嚅片刻,方颤声答道:“回将军……四日前二皇子殿下与国公爷办庆功宴,南蛮那质子不知何时从我大昭宫城内逃了出来,领了几千骁兵夜袭我方营帐,还……一刀砍下二皇子的头,孟国公也受了重伤,我方军心溃败之下,主力被灭了一半!”
“二皇子殿下被杀了?!”
传令兵僵硬地点头。二皇子是圣上最看重的皇子,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圣上心中的储君人选。战败还可再派援军,但自己带着二皇子的死讯回去,龙颜大怒是必然的事了。
顾寂脸色发青:“此次调来南境五万人马,南蛮几千兵马就灭了我方一半主力?!”
传令兵两眼发红:“南蛮人善武,那刚回来的质子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带的人又各个都是强手,跟着他一块用刀砍人,实在厉害……”
顾寂默了默:“你接着赶路吧,若见着陛下,就说我已打算折回去领兵迎敌。”
传令兵张了张口,低声道:“事发之后,先太子殿下站了出来凝聚军心。第二日南楚大军竟也到了边境,若非先太子殿下临危不惧站出来领兵,我方就要全军覆没了!”
先太子,宁濯!
顾寂脑子嗡地一声,心中隐隐意识到盛京的天怕是要变了。
宋娴慈远远见着两人停下了交谈,便拎着一个水囊并一包干粮过来递给传令兵,然后立时退下。
传令兵嘴唇干裂,腹中也是空空,最近的驿站也得半个多时辰才到,正缺这一口吃食和水,暗道这位定北大将军夫人真是细致又心善。
传令兵略缓了缓便立刻上马继续赶路。顾寂怔怔地盯着前面看了会儿,方回到宋娴慈的马车前:“南境出了点事,我得回去支援。我让陈浮跟我走,其余人护着你与神医回京。”
宋娴慈心知不能多问,只叮嘱他多加小心便依言上路。
因沈不屈年近古稀,宋娴慈担心他吃不消这一路久坐颠簸,每走一个时辰便停下来让他下车松泛松泛手脚。第二日终于到了一个富庶些的地方,宋娴慈便买了架更宽敞舒服的马车给他。
沈不屈见这小妮子虽为他做了许多,表情姿态却都不露一丝讨好痕迹,只是像一个端方得宜的友人,不远不近地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他面上并不多言,但记在了心里。
这一路倒也安静,虽行路难免疲惫,但于宋娴慈而言,本应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不必伺候夫君,也不必应对亲戚。
可行至每一块地方,都能听见南境传来的消息。宋娴慈听了一路,大约理清了:
先是二皇子被杀,再是宁濯领兵与南蛮新王对抗,后来顾寂赶到战场与宁濯一同抗敌,最后是驻守中昭的裴元帅奉旨南下。
宋娴慈一颗心跟着起起伏伏,待听到裴帅接手了南境,宁濯被改为前锋后,便生出万般愁绪来。
即便失了自己全力培养的二皇子,即便皇子之中只剩下一个庸碌无能的大皇子和一个患有哑症的四皇子,圣上仍是不愿意让宁濯有出头的机会,不仅不愿意,还巴不得他死在战场上。
晚间在客栈,宋娴慈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丝困意,却惊闻外面有人倒下的声音。
外头守卫没有打斗便倒下,定是中了迷药。
她迅速找了块布蒙住口鼻,拿出枕下的匕首和毒粉下床,轻步走到门边。
窗户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戳破窗纸伸了个竹管进来。竹管里头冒出一阵阵迷烟。
随后门被人一脚踢开,宋娴慈出其不意将手中那包毒粉往他们面门撒去,然后大喊:“陈沉!”
这是一群蒙面的高壮男人,体格服饰都不似大昭,明显来自南蛮。
一阵惨叫声响起,因他们蒙了面,只有前面几个人的眼睛伤了,后面几个仍安然无恙,怒骂着过来逮她。
陈沉领着人闻声而来,见到门口倒下的人,便撕下一截衣衫捂住口鼻,才持刀向那几个南蛮人砍去。
两个小兵护着宋娴慈往门外退,其余人殿后。三人逃到客栈外,想去喊巡逻军支援。
不料暗处却又蹿出一群南蛮人,将两个护卫砍倒。宋娴慈不敌,被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再醒来时已被遮眼堵嘴敷手足,宋娴慈感到自己像是被塞在一个箱子里头,半点动弹不得,身下一直颠簸。
南蛮人绑她回去,定是知晓了她的身份,要拿她当人质。他们不去绑裴元帅的夫人,而来绑她……
宋娴慈眼神闪了闪。该不会是裴帅用兵设阵趋于保守,难以应对诡计多端的南蛮新王,连连败退之下只得再让宁濯统军,顾寂作辅吧?
这群南蛮人应是受了吩咐,除了绑着不让她动弹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举,待走到偏僻处,也会停下来放她出来吃些东西。
如此不知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南蛮营帐。
宋娴慈被带去沐浴更衣,浴桶里倒了她一向不喜的牛乳。侍女一边用香胰子为她洗净一身尘埃,一边暗赞大昭女子肌肤的娇嫩白腻,又见她被掳来此地竟没有一丝惧意慌张,不由生了几分敬意,服侍她穿衣打扮的时候便格外细致些。
接着便是一列侍女端着膳食过来请她享用,宋娴慈便安安静静地吃。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宋娴慈顿了顿,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华服的年轻俊美男子背手而立,正噙着一丝笑望着自己。
这便是当年被南蛮送去大昭皇宫熬了八年的质子,如今的新任南蛮王,颜旭。
镇国公府与宁濯未出事前,宋娴慈常入宫,便偶尔能见到他被当今圣上嫡出的三公主羞辱的样子。
颜旭:“宋大姑娘,好久不见。”
宋娴慈抿紧唇不回应。
颜旭在她对面坐下,轻笑道:“宋姑娘今晚可要睡好些,明天孤才好托你的福,约见一位故人。”
宋娴慈猛地握紧手中的筷子。
颜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姑娘是大昭少有的对我和颜悦色之人,孤本不想为难你。可你们大昭的先太子殿下委实厉害,孤只好使点下三滥的伎俩了。”
宋娴慈听到这里,知道自己猜对了,宁濯确已重握掌军之权,复位有望。但她此刻身在敌营,必对大昭和宁濯不利。她尽力平静道:“你想如何?”
颜旭一笑:“孤已派人告知先太子殿下与顾将军,姑娘在我营帐中做客,请先太子殿下明日来我帐中赴宴。”
“宋姑娘,你说,他会来吗?”
第19章 第 19 章
◎救她◎
大昭军营。
主帐内一片死寂。宁濯和顾寂正双双垂眸看着面前的请帖和发簪。
发簪上刻了个小巧秀致的“慈”字。
陈沉低着头站在一旁,他快马加鞭赶过来,昨日晚上一到此地便将夫人被掳的消息上报了将军。
良久,顾寂拿起请帖,又扫了眼上面写着的“请濯殿下单独赴宴”的字样,问道:“殿下去吗?”
宁濯身着一袭雪色战袍,漆黑如墨的长发束起,此刻立在主帐中央,恍若贬下凡间的神将。他目不斜视地看着那支发簪,想象着宋娴慈戴着它巧笑嫣然的样子,轻轻“嗯”了一声。
顾寂心中烦躁。娴慈是他的妻子,这颜旭却拿她去威胁宁濯这个外人。他如今只能安慰自己,颜旭得了这么个人质,定是要拿去要挟宁濯才划算。
心烦归心烦,颜旭脑子太精,寻常兵法计谋根本赢不了他,若非宁濯在此地,恐怕大昭今年就要被南蛮和南楚踩在脚底下。而且二皇子已逝,当今圣上身子也扛不了几年,皇位便只剩宁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了。
宁濯绝不能死,绝不能。
于是顾寂咬牙从复位大业劝到黎民百姓,嘴皮子都说快干了,却只得宁濯一句:“你不着急吗?”
顾寂一顿,涩然道:“战场上岂可道儿女情长?”
宁濯沉默许久,淡淡道:“我去救她。”
顾寂心中一颤,没吱声。
宁濯看着面前的沙盘,忽然问他:“你可知为何我要将颜旭步步逼到此地?”
南蛮此时驻扎之地,四面环林。
“殿下要以树木作掩。”
宁濯摇头,但却没立时告诉他答案,又问:“那你可知为何颜旭要抓娴……你夫人?”
“南蛮节节败退,颜旭欲杀我方主将,扭转局势。”
宁濯不语,偏头看着他。
顾寂脑子转了转,忽然明白过来:“殿下是想火烧敌营?颜旭也猜到了?所以想挟持人质逼退我军?既是如此,那今晚便行动,逼颜旭放了娴慈!可是今明两日风向都不对……”
宁濯摇头:“就算风向正了,也不能用此法。他不会忍受这种耻辱。你若如此,他定先给你夫人一刀,再于火中搏杀至死。”
念及宋娴慈,顾寂心中疼痛难言,思索许久,却不得双全之法,苦笑道:“那殿下明日是想答应颜旭的要求,让我军后退,让南蛮得以换个上好的阵地吗?”
“眼见胜利在望,我们已能将伤亡降到最低,难道殿下要亲手助敌军东山再起?”
“难道殿下要用成千上万弟兄的性命,去救我夫人?那到时候,您和我,要如何同大昭百姓交代?”
“我没有这般作想。”宁濯沉声道,“我有一物,或可换得颜旭退让。明晚,你给我一个时辰,若我没带着她安然出来,你便别再管我们,待东风来了,就带人烧了敌营。”
顾寂面色肃然:“殿下三思,若你落于敌手,大昭该如何是好?”
“我意已决。”宁濯淡然道,“将军放心,此事我有九成把握。”
顾寂默了默:“颜旭在这世上就没有在意的东西,殿下有何物可迫使颜旭退让?”
宁濯却像是顾不上回答他,盯着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帐布出了会儿神,然后转身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再将纸叠好自箭镞穿入箭中,拿着长弓领兵纵马出了营帐。
顾寂皱眉追上去,眼睁睁看着宁濯行至南蛮营帐对面的矮坡,手持弯弓射出那支带信的箭。
长箭挣脱紧绷的弓弦破空而出,直直射向南蛮军营,最终插在王帐前的泥地上,惊得南蛮军兵纷纷从营帐中出来,边喊边四处张望。
宁濯盯着王帐看了很久,像是要透过层层帐布去看什么人,然后垂眸低声道:“顾将军,走吧。”说完便策马回头。
顾寂点头,跟了上去,刚用牵绳指使马儿将身子转向大昭军营,却又忍不住看向敌营。
愿娴慈好好的,愿他明天能见到娴慈安然无恙地出来。
南蛮军营。
一个军兵将射入营地的长箭送入王帐,向颜旭禀明方才发生的事。
颜旭脸上却不见怒容,心平气和地将信拔出来,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便笑了。
副将大着胆子问信里面写了什么,却听颜旭慢悠悠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就是,有人担心自己心上人着凉,威胁我要送一套干净暖和些的被子过去。”
宁濯挥退众人,在帐中静站许久,方进了里间,解开一个包袱,拿出一个小匣子来。
他轻轻将其打开,是一个信封和一纸婚书。
信封上写着四个娟秀的字:“皇兄亲启”。
宁濯将信封里的东西抽出——
是又一封信,信封上用同样的字迹,写着“颜旭亲启”。
第二天日头落下时,宁濯将昨夜翻出的那纸婚书塞入怀中,一件兵器都不带便入了敌营。
宋娴慈眼睁睁看着他孤身一人进来,在自己身旁落座。
宁濯无视王帐内诸人的眼刀,偏头细细打量了下宋娴慈,然后将目光锁定在她眼下的乌青处。
宋娴慈扯出一个笑。
见到她笑,宁濯眼神却更黯淡了些,轻声说:“别怕。”
宋娴慈的心一下子就定了。
颜旭在正座上看了他俩半天,才挥手示意侍女给宁濯面前的酒杯满上,举起酒杯笑道:“殿下,请。”
宁濯不动。
颜旭笑意中渐渐生了丝寒意,狭长的凤眸微微一眯:“殿下是怀疑酒中有毒吗?”
宁濯抬眸,声音不带一丝情绪:“这酒是否有毒,我不知,难道南蛮王也不知吗?”
在场敌将脸色都变了,怒骂宁濯对南蛮王不敬。
颜旭却不怒,嘴角噙着丝笑看了眼妍丽娇美的宋娴慈:“殿下今日来必是想接故人回去。只是我请宋姑娘来时颇费了些力气,还望殿下给点报酬才好。”
见宁濯不答,颜旭继续说:“殿下让大昭军营后退五里,如何?”
宁濯轻笑一声,笑容清冷脱俗如佛莲盛放,声音似寒玉落鼓:“不可。”
四周瞬间静了下来。
然后十余人猛地站起,持刀对着宁濯与宋娴慈。
颜旭在高位上冷笑道:“看来殿下是准备为故人殉情了!”
宁濯瞥了眼宋娴慈面前的刀锋,眼中寒光一凝,冷声道:“我只是觉得,比起刚刚你说的,或许我身上还有你更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宁濯盯着宋娴慈面前横着的那几把刀不语。
颜旭咬牙切齿地让人退下,阴恻恻道:“殿下要是拿不出个好东西来,就休怪我不顾昔日情分了。”
“我与你有何情分可言?”宁濯表情淡淡,在颜旭暴怒之前不顾在场诸将拔刀恐吓,走上前去,拿出那纸婚书轻放在他面前,然后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与你有情分的不是我三堂妹吗?”
颜旭脑子轰地一声,怔怔看着面前的婚书。
“从兹缔结良缘,配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