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开始觉得害怕了,却在窒息中一点点失去了力气。
宋娴慈让阿涓把她拎起来,轻笑道:“可清醒了?”
顾宁捡回来一条命,无力地瘫倒在地,闻言狠狠地盯着她。
宋娴慈一笑:“看来没有。”说完看了眼阿涓。阿涓会意,抓起眼带惧色的顾宁又往水里头按,待顾宁快不行了,再把她救回来,扯了她嘴里的帕子。
顾宁这次过了很久才缓过来,见宋娴慈淡笑着坐在床上看热闹,冷笑一声道:“你想让我低头求饶?死心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敢杀我!”
“让你低头求饶?”宋娴慈疑惑道,“我要你求饶做什么?你推我入水,我按你入水,这怨便偿了,以后才好相见呀。”
顾宁眼神闪了闪,这话听起来似是宋娴慈要放过自己了。
却听宋娴慈笑道:“为什么不敢杀你?反正你有心病,我只需和阿涓互相当头砸一棍,再把你丢水里,到时候便说你半夜醒来砸晕我主仆二人,自溺身亡,不就好了?”
顾宁方淡下去些的恨意迅速膨胀,刚想骂人就被阿涓用帕子堵住嘴。
宋娴慈端坐在床上俯视着她,直截了当道:“你发热时同我说的话,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宁虽心里明白,但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仍是变了脸色,眼里全是杀意。
宋娴慈不打算收敛,继续刺激她:“你长姐当初年方十六,明眸皓齿,花容月貌,本应嫁与良人,美满一生,却不想顾家蒙冤,满门流放。路上粮食不够,刚开始你们还能挖挖野菜吃吃树叶,到了荒漠雪山,分的粮食只能得个一二分饱,眼见你与将军就要饿死在路上……”
顾宁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浑身颤栗、挣扎着爬起来要与宋娴慈拼命,却被阿涓一把拉住。
宋娴慈望着她,一字一字地说:“你姐姐解开衣襟,以色换粮,方有你与将军今日的好日子。”
闻言,顾宁眼中翻涌的恨意瞬间一凝,往地下一瘫,泪大滴大滴地滚落,嘴里不住呜咽。
宋娴慈冷声道:“我知你如今恨不得自己当初就这么饿死在路上,也好过这些年日日夜夜活在痛苦与羞惭之中。”
“我知你害怕我会说出去,这样你长姐便活不下去了,所以即使拼着让你兄长成了鳏夫,也要杀我灭口。”
“但你想想,即便这世上只你们几个知道这件事,顾家就好得起来吗?”
顾宁听了这话,双瞳猛地睁大,然后垂眸不语。
宋娴慈声音越来越冷:“你且出去看看你们顾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自苦自憎的三姐弟,瘫痪在床一心等死的老母亲!你有这般害人的头脑和包天的狗胆,不如拿来好好想想如何让你全家欢欢喜喜,过上真正的好日子,而不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封上一张已归于你顾门的嘴!”
说完这番话,她忽然又笑起来,附在顾宁耳边轻声道:“你若想不通,便继续设法杀掉我,接着装模作样也好,跟你兄姐合谋也好,我都不在意。但你就等着看你顾家四人,三个陷于九年前的往事无法自拔,一个深恨自己是个废人,一家人通通郁郁而终吧。”
顾宁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长了神仙脸的妖魔。
这女人竟敢诅咒自己全家!
她怎么敢!
诅咒……这是诅咒吗……
顾宁脸色渐渐如死人般苍白下去,浑身似是冷极了般一下一下抖着。
宋娴慈拔了她嘴里的帕子,解了她身上的绳索,再拖过旁边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裹,淡淡道:“其实,你们既都没有办法,不如试着信我一次。”
顾宁像木头一样呆滞地重复:“信你?”
“你若肯信我,我定尽全力助你长姐摆脱九年前的那段往事……”宋娴慈顿了顿,看着顾宁,“也助你。”
顾宁盯着面前这个姿态软下来便温柔非凡的嫂子看了很久很久,不知为何竟涌上一阵泪意:“你……真的不会说出去?”
宋娴慈郑重道:“我以我宋氏全族起誓,绝对不会。”
“你真能帮我姐姐?”
宋娴慈柔柔一笑:“我尽力一试。”
虽没有得到保证,但看着面前这张温柔坚定的脸,顾宁一颗心竟诡异地安定了几分。
宋娴慈轻笑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明日之后,你要学着和平常人家的妹妹一般依恋兄姐。婆母不喜人打搅,我便不要求你亲近了。”
顾宁脸色青红交接:“嫂嫂也知道,兄姐性子都淡漠,我……”
“怎么?敢下手杀我,却连在不爱笑的兄姐面前撒娇卖痴都不敢了?”宋娴慈见她纠结,也无意多劝,拿帕子给她把头发绞干了,又找来件衣衫让她换上,然后把她往床上一丢,自己与阿涓共挤一张被子,“我明日回门,得歇着了,你随意。”
闭眼前,宋娴慈忽又想起一事,笑道:“今夜刺杀之仇我还未报,这仇报起来麻烦,且看你日后如何,再决定要不要让你偿还吧。”说完便安心睡下。
片刻后,顾宁见宋娴慈放完狠话便真睡着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刚想叫起她,随便同她说什么都好,可低头却见宋娴慈眉头紧皱,似是倦极了,顿了顿,便再也没忍心开口。
翌日清晨,宋娴慈被阿涓叫醒,见顾宁坐在床上,两眼发直,似是一夜未眠。
宋娴慈将视线移开,洗漱穿衣。
阿涓又舀来一盆水,咬牙切齿地对顾宁说:“三小姐,同奴婢去净房洗漱吧。”
顾宁头一次没拒绝婢女的侍奉,乖乖地跟着去了,然后乖乖地换好衣服。
宋娴慈淡淡看着她:“将军还在等我用膳,我先回了。”
“嫂嫂!”顾宁叫住她,咬了咬唇,轻声问,“我可不可以和你还有哥哥一起用膳?我……我不挑吃。”
宋娴慈听了,头也不回地朝后伸出一只手:“跟上。”
顾宁一怔,伸手搭上去,只觉握住了一块暖玉。她默了默,偷偷地握紧了些。
门口几个丫鬟见门开了,恭敬地给宋娴慈和顾宁行礼。
宋娴慈轻声道:“这儿不用你们了,回去歇着吧,顺道同厨房的人说一声,今日不用送早膳来这儿了,三妹妹去我那儿用。”
几个丫鬟愣了一下方应下。
刚进院门宋娴慈便看见顾寂候在庭中。
她一愣,松开顾宁的手快步走到他面前:“怎么在这站着?”
顾寂别开脑袋:
“等你。”
宋娴慈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见顾寂不可置信地盯着后面站着的顾宁,忙解释道:“三妹妹说要来与我们一同用早膳。”
顾宁福了福身,声音沉稳地向顾寂行礼问安。
顾寂像是见了鬼,神色复杂地一直看着顾宁。
顾宁笑着提醒:“哥哥,我饿了,快些进去吧。”
眼见顾寂眉头一跳,宋娴慈忙拉着他往里走,按着他坐在桌边。
顾寂眼睁睁瞧着顾宁大大方方斯斯文文地喝粥,忍不住道:“昨夜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宋娴慈不语。顾宁淡淡道:“没说什么,就是见着嫂嫂那么娇贵的一个女子险些被我害死,还无怨无悔地在地上躺着守我,心里羞愧,又想着我这样龟缩在院子里只会拖累姐姐与兄长,便想通了。”
顾寂盯着她看了半晌,忽地夹了块软酪给宋娴慈。
宋娴慈一笑,学着他的样子也夹了块软酪给他。
顾宁两眼望去,竟从哥哥一向冰冷的脸上看出几分羞意与欣喜来,忍不住笑出了声。
顾寂已有近十年未见顾宁笑了,此刻真是震惊中夹着狂喜,羞恼中带着酸涩。他缓缓将视线移向身旁的妻子。
因她嫁来了顾家,他才有了与幼妹共用早膳的今日,他才能见到妹妹终于脱离那段灰暗的时光,展颜一笑。
宋娴慈恍然未觉,给顾宁也夹了块软酪:“这是我侍女的手艺,你以前应是没吃过,尝尝。”
顾宁依言一尝,不由怔然。昨天她想了一晚上,才勉强自己走出那个小院子,如今……
她看着面前的兄嫂,有一瞬间竟觉得嫂嫂昨日提的要求,对她来说,是对陷于无尽黑暗中无法逃脱的的她,伸出的一只手。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忽道:“兄长,嫂嫂……”
两人都看向顾宁。
顾宁腿都在发颤,却仍是坚持把话说完:“阿宁以后,能不能日日都来这里用早膳?”
久征沙场的顾寂听了妹妹这句话,眼睛竟然开始发红。宋娴慈看了眼他,握住他的手。
被妻子手心的暖意平复了情绪,顾寂看着顾宁,低声道:“你想来便来,日后让厨房多送一份膳食便是。”
作者有话说:
规劝幼妹get
第9章 第 9 章
◎归宁◎
待用完早膳,吴顾氏让人把归宁礼并一张单子送了进来。宋娴慈看了一眼,礼单已很是周全。
宋娴慈了换了身藕荷春裙,顾寂瞥了眼她这一身柔色,盯着手上那件玄色镶金边的衣衫看了半天,最终换了件竹月长袍。
宋娴慈低低吩咐兰堇:“从祖母留给我的嫁妆盒子里拿两样小物件出来,再备些银子,碎银和银锭都拿一些。”
兰堇疑惑道:“夫人之前已让奴婢备下了礼,每位小姐两身衣衫一支玉钗,小公子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怎么还要拿?”
宋娴慈摇头:“你听话便是,这些是拿去给娴姝的。”
兰堇便明白了,想到冯姨娘母女在府里受的冷遇,叹道:“是,夫人。”
两人同乘马车往宋家去,半个时辰便到了。三年前宋家抄家,只得住在先帝赐的京郊皇庄里,两年前宋娴慈将宋家生意做了起来,在城内买了处四进的院子,便是如今的宋府。
顾寂抬头看看宋府的牌匾。他是被流放过的人,自是知道要撑起一个家族是多么不易的事,宋娴慈是女子,更是难上加难。
有她如妻,真是捡来的福气。
宋家的人都在门口等着了,一见顾寂便各个都笑容满面。宋娴慈几个嫁出去的嫡出庶出堂妹也都携夫君回了娘家。
几个妹夫忙上前向顾寂见礼,表情殷切。顾寂一个个回礼,礼貌中带着疏离。
下人将后头马车上的礼卸了,两位叔母看得眼都直了,只恨不得嫁给顾寂的是自己闺女,又暗道这大夫人到底是娴慈亲娘,挑的这门婚事真是好得没话说,姑爷又仪表堂堂又位高权重又不贪女色。
到了正堂,二夫人与三夫人不停问着两人这几日如何,又说了好些恭维话。苏氏端坐上首,只静静听着,待听到两个弟媳夸宋娴慈日子过得滋润,气色不错时,抬眸望了眼自己女儿。
是不错。
女儿掌家时,自己夜夜气得睡不好觉,本想着把她嫁出去了自己便能安心些,却不想还是睡不着。可女儿呢,她离了自己,过得竟还更舒心了些。
苏氏烦躁得很。
宋娴慈心有所感,对上了母亲那双眼睛。
只对视了一瞬,两人的视线便都移开了。
聊了一会儿,顾寂便被几位妹夫拉走了。几位女眷到了内室,又传唤了未出阁的小姐们过来。
年纪小些的几个堂妹一见宋娴慈便扑了上来,宋娴慈忙笑搂着她们。
两位叔母想起这些年宋娴慈虽对她们两个多有约束,但对妹妹们确是好得没话说,当下也觉心里一片慈爱,嗔道:“没规没矩的,见了长姐还不行礼!”
几个女娃子依言乖乖福身:“给长姐请安~”
娴慈忙把她们扶起来,抬头看见娴姝与三房的庶妹娴月在面前静静站着,娴姝眼中似乎闪烁着些怪异的情绪。
见长姐望过来,宋娴姝回过神,与宋娴月一起见礼。
娴月虽也是庶出,但亲娘莲姨娘性子厉害,外祖家又在江南颇有些身家,所以在府中的日子和她嫡姐也差不多了。宋娴慈目光移向自己的亲庶妹,只见宋娴姝身穿一袭新做的水碧色裙衫,正垂眸看着足前的那块砖。
宋娴姝虽小她四岁,但也出落得很是娇俏,身段已初显动人之态。
宋娴慈点头:“四妹妹安好,五妹妹安好。”
苏氏盯着宋娴姝,见她只是乖乖落座宋娴慈下首闭口不言,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开宴,顾寂与几个妹夫并二叔母的幼子坐在一起。当年宋家男眷流放之时,二叔母已怀胎九月,生下的便是这个幼弟宋玉谦。几日前顾寂来接亲时,便是这个三岁娃娃扛起了府门口拦亲的重担。
午膳一片其乐融融,连苏氏都开怀些许。
宋娴慈借口更衣,让人把宋娴姝叫到角落,淡淡问她:“这几日你过得可好。”
宋娴姝笑:“好。长姐看我这身衣服便知母亲未曾苛待我,您放心吧。”
宋娴慈默了默,轻声道:“你眼下的乌青,连脂粉都遮不住了。”
宋娴姝眼睛蓦地一红。
宋娴慈让兰堇把东西给她。
庶妹咬牙避过:“方才与姐姐妹妹们在正堂时长姐已给了礼,娴姝如何还能再收?”
宋娴慈便抓过那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硬塞在她怀里,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宋娴姝在后面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眼泪止不住地流。
自嫡母掌家,她便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了,新衣首饰直接略过她不说,之前攒下的首饰也被四姐娴月抢走了,膳食也只有冷馒头配米汤。若非今日长姐归宁,嫡母怕长姐发作,怎会给她今日这身新衣裳。
姨娘身子不好得日日吃药,长姐掌家时,虽长姐不亲近她们母女,但一直是让人拿最好的药送来。这几日药便断了,好在前三年她攒了些月例银子,但也撑不了多久,这几夜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就是在发愁姨娘的药钱。
宋娴姝捏着手里的荷包,怔怔地落下了泪。良久,她擦干眼泪到自己院子里把荷包收起来,又在脸上补了点脂粉,这才回去,却见到几个堂妹缠着宋娴慈在园子里放风筝。
长姐刚用完膳就被小妹妹们软磨硬泡地拉去干这事,似是很无奈,但仍是依了她们。
片刻后,风筝高高飞起,女孩们的拍掌雀跃声中,宋娴慈偏头,对上宋娴姝的双眸。
宋娴姝看见,长姐将脸上的笑渐渐凝固成端庄疏离的模样,然后朝着自己微微颔首。
长姐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中,最尊贵的小姐。她本就天资聪颖,又得祖母与宫中贵人教养,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学,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宋家落魄时她们这几个都还小,长姐百忙之中还不忘亲自教她们琴棋书画,教她们礼数规矩。
那是她距离长姐最近的一段时光,也在那时第一次明白了,为何两位叔母总是愤恨为何自己相公不是宗子。
宗子的嫡长女,便是曾经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小姐,嫡长二字,注定了当初整个国公府都向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