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镇国公府荣光不再,但她通身的气度、无双的才学、皇家女亦难匹及的仪态,早已养成了。
于是长姐便成了自己追逐的日光,自己拼命地仿着长姐的样子,学她喜欢的曲子,仿她清冽秀雅的字迹,翻阅她喜爱的古籍。
可是长姐依旧未曾认真看自己一眼。
宋娴姝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长姐已经够好了。嫡母厌恶姨娘与自己,长姐这么多年夹在亲生母亲与她们二人中间,尽全力护着她们好好活到了现在。
自己该知足了。
可此刻看着宋娴慈与妹妹们嬉戏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朝着对面握着风筝线的长姐,无声哭了出来。
未时一到,宋娴慈便同顾寂与众人告辞。顾寂实在是不耐应对这种场面,待上了马车,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偏头看见妻子眉头微拧,似是有心事。
“夫人?”
宋娴慈忙挥去脑海中庶妹的那双泪眼:“将军?”
他顿了顿,低声道:“听说夫人擅骑术?”
宋娴慈愣了下,谦虚点头:“骑术尚可,怎么了?”
“天色还早,我们顾家在京郊有个马场,若夫人愿意,我陪你去那儿骑马散散心。”
宋娴慈抬眼望去,面前的男人虽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冷淡淡,但关切之意还是溢了出来。
她眉眼带笑:“好。”
马场的下人见将军携夫人而来,立时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顾寂径直走向中间的那匹烈马,又指着旁边那匹白驹:“夫人,这匹温顺些。”
宋娴慈也无意炫技,便依言择了那匹白驹。
骑在马上被春风一吹,宋娴慈心绪平和许多,嘴角忍不住扬起,偏头看见顾寂虽骑着烈马却始终与自己并肩而骑,笑意便更盛。
顾寂抿了抿唇:“若是喜欢,我每每得闲便带你出来。”
宋娴慈笑:“那可就说定了。”
“当然。”
片刻后,宋娴慈见顾寂慢下来,回头盯着后头。
宋娴慈便停下来,沉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顾寂眼神收回来,皱眉道,“只是不知怎的,我总觉着有人盯着我。”
话音刚落,只见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朝着顾寂而去,顾寂立时偏头一躲,冷声道:“大胆何人,敢刺杀本将!”
一道影子往右方的林子里逃去,顾寂瞧见那人身手竟如此了得,心下一沉,沉声唤出两个近卫,急声吩咐:“此人我亲去追,你等留此护着夫人!”说完纵马跟上。
“是!”
宋娴慈俯身拾起那只箭。
此箭的箭镞被磨钝,即使是击中也不会致命。
她蓦地想到一个人,一颗心猛跳,望着前面的屋子对两个近卫吩咐道:“我去里头坐着等将军。”
“是,夫人。”两人进屋查探一番,确认没有贼人,方恭敬地将宋娴慈和兰堇、阿涓请进去,“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下官。”说完便关上门候在门外。
宋娴慈轻轻将窗子打开,不出所料地对上了一双深沉如墨的眼。
作者有话说:
娴慈:给我配的真男主还怪吓人的QAQ
第10章 第 10 章
◎重见◎
宁濯定定地看了她良久,才轻轻翻进来。
兰堇和阿涓双双心下一叹,示意宁濯与宋娴慈去内室详谈,她俩在外间守着。
宋娴慈足有三年未见这曾经的未婚夫郎,仔细打量了下,见他干干净净一袭玉袍,仍是记忆中温润清绝、出尘脱俗的模样,只是身子劲瘦了些,眼下也有些许乌青,不知是赶了多久的路。
宋娴慈挤出一个笑,想福身行礼却被他一手托起,惊得立即挣开他的手后退半步。
宁濯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发了一会儿愣,掩下眼中的难过,对她笑了笑:“我听闻你成婚了,便来看看。”
宋娴慈听了,硬生生忍下泪意:“木已成舟,殿下忘了娴慈吧。”
宁濯静了片刻,低低地问:“他待你好吗?”
宋娴慈笑道:“夫君待我好不好,殿下刚刚应已看见。”
听见那声“夫君”,宁濯身子晃了晃,想起刚刚两人并肩骑马相视而笑,又看见她提及顾寂时眼中泛起的星星点点的光芒,一颗心直疼得他闭了闭眼:“顾将军为人刚正,的确是个良人。”
宋娴慈望着宁濯发白的脸,狠下心一字一字道:“是,他待我极好,我愿与他恩爱一世,白头到老。”
宁濯只觉被心上人拿刀一下一下捅着自己胸口,一刀比一刀更狠,而他却毫无反抗之力。
宋娴慈低下眸子:“更何况,他还救过我祖父之命。”
宁濯听了这话,抬头望着她,薄唇张了张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宋娴慈转过身去不看他:“殿下还有大业未成,如今娴慈已嫁作他人妇,便别再陷于儿女情长,一众老臣还等着您早日复位,重返京城。”
宁濯沉默良久,轻声应她:“你放心,我会的。”
他挤出一丝笑:“我知你这三年过得辛苦,我会早日归来。届时,若你同顾寂……夫妻恩爱,我便护着顾家平安;若你过得不好,只要你愿意,我便娶你。”
宋娴慈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宁濯看她哭得后肩一下下抖动,强忍着不去碰她,轻声道:“我仍是有些不放心,路上听盛京都在说你嫁得好,可我见着,你不大欢喜,身上的肉也没养起多少。”
宋娴慈见他眼中夹杂着忧意与犹豫,知他想带自己走,便摇头道:“嫁给他,我很欢喜。”
宁濯听罢垂眸沉默许久,悲意从心中散出裹住全身,哑声道:“那我这便回南境,不再来找你,你尽可放心了。以后好好……好好跟顾将军过日子。”
宋娴慈知他等着自己回头看最后一眼,擦了擦眼泪,转回身子,笑道:“愿再见之日,殿下已重登高位。”
宁濯强自一笑,想了想,忽又道:“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你都算是等了我三年,是我欠你,你不必有愧意,也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我的福分。”
宋娴慈一笑:“好。”
宁濯放下心来,最后深深望她一眼,像是要把她此时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带走,然后从窗子翻了出去。
待他走后,兰堇和阿涓进来,站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宋娴慈。
宋娴慈怔怔望着那扇窗。
她的太子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当今圣上即位之时朝堂动荡,为了铲除奸佞,圣上与祖父合谋演了场恃功骄主、君疑臣心的戏码。只是这演戏与否,都在帝王一念之间。
到得三年前,当今圣上想废黜宁濯,让自己亲儿子日后得以继承皇位,但宁濯毫无错处可寻,万般焦灼之下想到她与宁濯的婚约,便心生毒计,旧事重提,治了镇国公一个谋逆之罪。
当初为了让奸佞相信,祖父依照圣命说了许多悖逆之言,做出许多越权之事,人证物证皆在。三年前,圣上已坐稳了江山,又是铁了心要逼宁濯低头,下令宋家满门抄斩,满朝文武竟无人能扭转圣心。
最后,宁濯亲手送上自己的“罪证”,救下宋家满门,虽男眷流放,但宋娴慈等女眷却得以留在盛京。
宁濯的太子之位被废,圣上为了名声不便杀他,只得把他丢到南境。到了南境,宁濯依然心系宋家。宋家人到了北境,当地的都护记着宁濯昔日提携之恩,将他们安置在不那么清苦劳累的职位上;她掌家这三年,几乎遇见的每一个施以援手之人都隐晦地告知她,自己曾受宁濯的恩惠或是感念太子之德。
宋娴慈苦笑一声。
这笔账,再如何算,都是她深欠宁濯的。
这边顾寂追上那道身影后便与之交手,多个回合之后不禁起疑——此人明明与自己难分上下,却在自己下死手时仍未发狠,依旧只是防守。
即使是调虎离山之计,背后之人也必无恶意。
调虎离山……夫人……
顾寂心下有了猜测,便收了五成力,与那人慢慢纠缠。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听见一声哨响,此人便立刻停手逃走了。
料想宋娴慈需要一阵时间理一理心绪,顾寂在林中静了一会儿,方策马回了马场,见了两个近卫便问:“夫人如何了?”
两个近卫一个叫陈浮一个叫陈沉,是两兄弟。
“回将军,夫人安好,如今在屋里坐着等您。”
顾寂点点头进去。
“将军。”宋娴慈轻唤。
顾寂细细瞧了遍她的脸,发现她眼眶微微发红,却只作不知:“还要骑马吗?”
宋娴慈摇头:“有些累了,咱们回去吧。”
“好。”
两人便上了马车,迎着斜阳踏上回府的路。
快下马车时,静了一路的顾寂忽然低声对宋娴慈说:“我知今日你见了太子殿下。”
宋娴慈脑子嗡地一声,猛地偏头看向他,虽听他对宁濯仍用旧时敬称,或许没有恶意,但仍不免心中惶然。
若顾寂回头告知圣上,便是给了圣上一个杀宁濯的理由。
却见顾寂神色淡淡,声音清冷:“我本想着,你与殿下婚约已废,又嫁作我妇,应已断情,但若你还没有,我也不怪你。”
宋娴慈心里泛起一阵阵刺痛,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顾寂轻声说,手指微蜷:“殿下才思卓绝,必有复位登基之时,若你……若你心里放不下,待殿下归来,我会放你出府。”
先太子对他之恩,他已在三年前依照其意偿还,虽这份恩情最后是还在了如今他自己的妻子头上,但当初他已反复表明,自己可护其一程,保其平安到南境,毕竟想害宁濯的人要比想害镇国公的人多太多。
是先太子自己执意不肯,非要他护着宋家。
这几年母亲与长姐一直在催他成婚,他烦得很,想起九年前自己狼狈不堪地跪在先太子的马车前,帘后露出的那张俏脸,便觉得,若定要娶,便娶她吧。
他不觉得自己娶宋娴慈是有愧于先太子,与宋娴慈成婚是两厢情愿,即便他日宁濯登基要夺臣妻,自己也敢当庭力争。
可是,如果宋娴慈不愿……
顾寂忽略心里密密麻麻的如针扎般的疼痛,正巧马车此时停了,便躬身下去,然后朝她伸出手。
宋娴慈抬眼望过去,青年身后是顾家府门,新婚那日,便是顾寂牵着她,一步步走进去。
正如昨晚她与顾宁说的那样,她已归了顾门,成了顾家妇。
便再不能回头。
作者有话说:
这时候的宁濯还是白心的嘿嘿
第11章 第 11 章
◎圆房◎
回去不多时两人便用了晚膳,顾宁又来了。见兄嫂二人神色有异也不多问,自顾自地吃完饭。
顾寂还记得她昨晚把宋娴慈推进水里:“记得服药。”
宋娴慈也问:“今晚还需我守着你吗?”
顾宁瞥了眼自家哥哥瞬间有些发黑的脸色,笑了出来,忙道:“不必了,我已同长姐说,今日搬回以前我住的院子里了,又让长姐拨了一个妈妈并几个丫头过来伺候。”
顾寂一副第一次认识她的模样,连看了她好几眼。
顾宁眼看天色已晚,又见兄长看她的眼神愈发不耐,便一溜烟地跑了。
两人便又沉默下来,顾寂略坐了会儿便去了书房。宋娴慈则留在内室,看着外头的夜色一点点变浓,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问兰堇:“现在什么时辰了?”
兰堇回:“过一会儿便是亥时了。”
宋娴慈静默片刻,起身道:“同我去叫将军回房吧。”
兰堇笑应:“是,夫人。”
却没想到刚出房门,便撞见了带着近卫回来的顾寂。
见宋娴慈神色愣怔,顾寂淡淡解释:“新婚一月不能分房睡。”前两天宋娴慈睡顾宁院子里是事出有因,无人可置喙。但今日他若睡书房,满府的下人不知要怎么想他的新妇。
回去后两人沉默地各自沐浴更衣,沉默地上床闭眼。
子时的敲锣声响起。宋娴慈忽地出声打破了这黑夜的寂静:
“今日我确与殿下相见,殿下问将军待我如何,我答——”宋娴慈轻声说,“愿与将军恩爱一世,白头到老。”
枕边人身子微微一颤。
“世人皆知我曾与先太子有婚约。我与他自幼相识,母家又深受其恩,日后若他有难,我定也不会坐视不理。但我既嫁了你,所思所想便是如何做好你的妻子,而不是借你顾家庇护我几年。殿下仁德,知我心意,即使他日重登高位,也必祝你我幸福美满,儿孙绕膝。”
她只字不提顾寂对祖父的救命之恩,是因她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为报恩连婚事都可以报进去的女子。即使她愿尽力待他好,三分为拜堂之礼时他低下的头颅,四分为尽正妻之责,剩下这三分,的的确确是为了这份恩情。
良久,宋娴慈感觉到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腰间将自己往外一带,接着自己便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他本是忍不住想搂住她。
但妻子身上的甜香萦绕在鼻间,软嫩的美躯尽在怀中,两团娇软紧紧抵着自己,他又想做更多的事。
因着吴顾氏的遭遇,他觉得男人对女人做出那种事是天理不容、十恶不赦的。
他成婚前本想着,为传宗接代,得到妻子允肯,勉强做几次这种事情,待到妻子怀孕便再不做了,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以前当真以为这就是一件冷漠的、带着目的去做的事,与他接手的每一项军务一样。
可他现在一颗心砰砰乱跳,脑中胸中全是欲念,叫嚣着要他把新婚那日未做成的事完成了。
枕边人的身子愈发滚烫,宋娴慈不是感觉不到,也知顾寂心里很难过得去这一关,既不引导也不抗拒,只静静地等着。
顾寂不愿面对自己,他不清楚为什么今天会发了疯地想对这样美好的娴慈做这种事。
若非为了传宗接代,他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要脱去一个女子的衣衫,让人家那么爱重珍视的身体暴露在外,若非为了传宗接代,他怎忍心欺身而上,吓得那么乖巧怕羞的女子忍不住哭泣。
这是一件多么肮脏恶毒的事,若非为了传宗接代……
为了传宗接代?
为了传宗接代……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以掩饰自己丑恶的欲望。
宋娴慈心有所感,见顾寂垂着眸子慢慢把她剥了个精光,顿了顿,便也伸手解开他的里衣。
顾寂终于抬眸看着她,神色令人捉摸不透,想说什么却觉喉咙发干,索性抿嘴不言。
屋外明明无风,屋内却起了一阵暴风骤雨。
耳房中,守夜的阿涓听着嘎吱嘎吱的床板响,骂骂咧咧地烧水去了。
好在这难熬的一阵过去,顾寂便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