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慷慨激昂,满是向往与势如破竹,震撼人心。
颜若宁嘴唇张了张,突然热血沸腾起来,唤来白珠取了一张十金的银票递给他,亮眼亮晶晶:“我要入一份商股,待你衣锦还乡,记得还我钱!”
背井离乡从来不嫌钱多。
何况他这是出海。
她这是想资助他。
何二郎摇头:“不不不,那二十金是我应得的,你这份……”
话未说完,又有一张银票递出,被玉骨分明的手推向他:“南洋珍珠好,回来时烦请替我寻颗最好的珍珠。”
何二郎怔了怔,不由自主接过银票一看。
钱不多,也是十金。
可是上面的抬头是——
他眼神蓦地发亮。
南洋小国,亦是大晏附庸,有这样一张名片,他便有了通行无阻的保证。
“多谢。”他的声音略微哽咽,收下了这两张银票。
赵明霁瞥了他一眼,看着颜若宁出去寻觅西阁,淡声说道:“你谢她。”
颜若宁假意如厕,实际上是想先问价格,若是太贵,她便先付上一半。
如此一来,既顾全了阿霁的颜面,又不至于使他过于颇费。
她计划得十分好。
可是人家不配合。
那个方才点菜的中年男子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肯透露价格。
“今日食单赵公子已经提前知会,他会付账,小姐不必担忧。”
就是他付账才会担忧好么?!
颜若宁气咻咻回到餐桌旁,哀怨瞧了眼赵明霁,索性气鼓鼓背对着他。
她不过是比他钱多一些,凡事就让她来出钱有什么不好。
讨厌的男人的自尊心。
哼!
赵明霁:“……?”
他的脊椎一点点绷直,眸色转深,看着颜若宁的背影,大拇指与食指的指腹不自觉地无意识摩擦,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半晌,他瞥了富伊一眼。
富伊立马跳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走进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
赵明霁:“……”
长吐一口气,郎君的身体稍稍放松,手指在桌面点了点,弯起唇角,声音低沉又蛊惑。
“宁宁,也许你有兴趣知道,我的财帛状况?”
作者有话说:
菜谱名字来自于百度“古代筵席菜单”
白如玉,明如镜,触之莹润如玉——来自百度对于青花瓷的形容。原句: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
第24章
◎别紧张◎
午时阳光正盛, 颜若宁面对窗轩而坐,将背对着赵明霁,落下长长的影子, 投在赵明霁月白色的长衫上。
他眸色沉了又沉,手指在桌面上轻点, 缓声道:“宁宁, 我的财帛……”
“白珠你瞧, 那是不是我上回堵门退聘礼的那个康平侯府管事?”颜若宁忽然指着窗外道。
富伊搭眼一瞧,接过了颜若宁的话笑道:“颜小姐,正是康平侯府管事呢。这回他来江州, 恐怕是给您送退婚书来的。”
退聘礼不算退婚, 要送过退婚书之后才算。
他们当初在江州折了面子,逮不到颜若宁出气, 便要求退婚书必须是康平侯府这边送出。也就是说,颜若宁成了被退婚的那个。
有了退婚书,官府那边便过了手续,她成了记录在案的被退婚的女子。
以后嫁娶,男方就算不知她退婚出走这桩旧事,一瞧书案也便知她被退婚过一次, 名声是越发差了。
这样的商户小姐, 果真能进赵家家门么?富伊好奇想着。
颜若宁不屑地回转身,冷笑道:“那些高门大户惯会欺负人, 什么本领都没有,除了出身高些,眼睛便长在了天上, 实则内里一片龌龊。”
“越是高门, 越是藏污纳垢。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心狠手辣。”
“还是咱们平头老百姓好。就算富贵起来, 或者像赵先生一样做了官,也是好官。不比他们。一窝蛇鼠。”
“我听说还有什么顶级士族,听上去高高在上,实际上大约比康平侯府还要糟,里面只怕连只猫儿狗儿心都是黑的。”
富伊与何二郎同时看向赵明霁。
赵明霁:“……”
颜若宁气鼓鼓坐回到赵明霁身边,又喝了口蔷薇露,这才想起来:“赵先生方才想对我说什么?你的财帛底细?”
赵明霁放在茶盏上的手顿了顿,眼眸垂下。
不止是财帛,他今日选择在临仙楼顶楼宴请,原本就是想对她交底的。
他的身份,他的过去。
这次他既然决定要留她在身边,就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留住。
比如,他的某个令他不喜的身份。
她既然曾经应许嫁给康平侯府。
那么他会告诉她,他比康平侯府更好,她这次选择他,不会后悔。
如果她喜欢嫁高门,那么他可以是。
如果她不喜……
他抬起眼,面容平静,声音沉着冷静:“我在易市卖过几幅字画,有一些钱。”
卖过几幅字画!
颜若宁脑袋轰得一声炸开。
临仙楼的侍奉晋华曾经去御礼处学过宫廷礼仪,专司负责顶楼客人。这是一项优雅又清闲的工作。能来顶楼的客人很少,而他们想起来江州的机会更少,因此一年能有几回侍奉接待,已经是忙碌。
今天来的客人格外尊贵,赵家嫡长子,明家嫡系外孙,他早已打起十二分精神,力图能让这位公子满意。
只是现在,宫廷礼仪学入骨髓了的他,也不免露出一丝错愕,不得不将听到的话再重复一遍。
“您是说,由这位小姐结账。”
“不错。”赵明霁回答得果断坚决,没有半丝不快与犹豫。他长风玉立地站在柜台前,眉眼间清隽矜贵,恰是王孙公子应有的模样。
让千金小姐结账的王孙公子。
侍奉保持了应有的表情。
冷静看着那位侍奉勾了账,接了钱,他在临走前,看着走在前面的颜若宁,微侧了侧头,面无表情问道:“顶楼,普通百姓也可以上来,对么?”
侍奉垂下眸,恭顺有礼:“是。”
至少这位小姐一定会发现,她是可以上来的。
*
因为见到了康平侯府的人,颜若宁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回槐南巷的马车上她不停地绞着手。
早没有今日上午的愉悦。
康平侯府的人若只是来送退婚书便罢。
她就怕会出什么意外。
按理说,财不外露。
她没有嫁去京都,没有十里红妆,康平侯府的人不过当她是一个寻常富户。
这样的人家,他们眼高过顶,是十万分瞧不起的。
姑姑来过一趟,她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与父母决裂,捞不到银子,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不会再花费心思。
她想回颜府探探,又怕康平侯府的人会去。
想了半晌,她终究遣了个小丫鬟前去颜府打探。
她怕有什么事,爹娘不跟她说。
她的脚步在院落中来来回回徘徊,踩着树叶,又踩上石砖,禁步铃铛撞得声声作响。
“少爷,担心就去看看呀。”李婶一边剥着石榴,一边道。在这边一炷香望个七八十回,也没有用。
赵明霁淡淡收回眼:“退婚的事,她不想提,我也没有理由安慰。”
那是他们之间的一道隔阂。
是七年间他唯一不了解,也插不了手的一件事。
也是他心中一道疤,至今未愈。
到了晚间,小丫鬟才回来,带给了她颜老爷与颜夫人的消息。
“小姐,今日康平侯府家的没有上门,老爷与夫人让小姐不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他侯府多有权势,结两家之好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万事有老爷与夫人在,小姐且安心。”
这话一听就是她爹的语气,当年在牢狱中,他也是万事无忧的模样。
颜若宁鼻头酸了酸。
这一晚,她睡得沉沉浮浮,不甚安慰,梦中皆是血泪,唯到最后,见到天边一霁光。
早起时,她看到放在书桌台上的小木偶猫,心头微微软了软。
是,没什么可怕的,这一世父母都安好,她也没有去京都。拿了退婚书,她与京都便再无半分联系了。
“一会儿回来将你送给笨蛋阿霁去!”她刮了刮小木偶猫的鼻子。
出门时,阿霁已经等在了门外。
依旧一袭白衣,冷冷清清接过丫鬟递过去的食盒,并不多言。她恍然想起前段时日,他守在门口时,面冷心冷,全是抗拒。
如今……仿若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比如唇边偶尔浮现的一抹笑。
比如看向她时眸中不再寒雪。
比如……
比如她早已不是那个乱花钱的十七岁少女,阿霁却竟然卖字画赚钱!还去临仙楼乱花钱!
阿霁怎么能卖字画!
难道是被曾经的她带坏爱慕虚荣了吗?
从前总是阿霁管教她,阿霁做错事时,她当然也要好好管教!
“文人名声才是最珍贵的珍宝。你若穷困去卖字画就罢了,可日常花销你也够用,何必要卖字画追求奢靡生活。比如那临仙楼。顶楼你知道多贵吗?那一日就花了十金!我买那个宅子也才二十金!那样的地方,也不是非得去。”
“从前我喜欢珠宝首饰,如今自然也有喜欢的,但是如今我懂得了,并非喜欢就得买……”
赵明霁拉着缰绳驾马车,听着她难得正经唠叨了半晌,倏尔插嘴问道:“你喜欢哪个首饰?”
颜若宁一呆:“啊?就如意轩新出的那个蝶翼金镶珠簪,要一金呢。”
她如今不便出面与那些小姐抢簪子,颇有几分遗憾地空了一瞬,又转回到了节约的话题。
“你瞧,我就懂得了,有些东西买回来了也并非多好。”
“何况你还是卖字画。”
“卖字画!”
多么损耗名声的方式!
等他为官,一个贪财的帽子啪地便可以扣上去。
就连她都懂。
赵明霁有点想揉揉眉心:“其实易市……”
突然一只白嫩的掌心伸到了他跟前。
“所以,交给我。”
“嗯?”赵明霁惑然挑挑眉。
“你的钱庄印章。等你考中科举之前,我替你保管。”
嘶——拉车的马儿忽然扬起前蹄,用力长啸了一声。
车厢一抖,颜若宁吓得连忙闭眼,双手抓住赵明霁的衣襟,没发现他身体紧绷,手上青筋暴起。
他慢慢松开缰绳,声音平静,却如有旋涡:“怎么要替我保管钱庄印章?”
颜若宁理所当然:“不是说了吗?你如今有些乱花钱,既然手上有些钱,我替你管着,不许你乱花,你也不许卖字画……”
他忽然转过头,双眸如墨,深深地看着她:“从来只有妻子帮自己夫君管钱。”
颜若宁顿时失了声。
从额头往下,烧到了脚底。
她原本没有想这样多,可是若果真这样一点……大约因了那份契约,她竟下意识觉得他们必定会是夫妻,早把自己当他妻子。
要承认么?
他这句话没含情绪,瞧不出喜怒,话语却实在是正反两解都可,她不知他的意思,不敢莽撞撞回答。
如果说,她没有那个意思,她不愿意说。
如果说,她心中是那个意思……若他不愿,两个人好不容易的亲密又要一瞬破裂。
风在耳畔吹,马蹄哒哒向前。一声一声,仿若踩在人心上。
他倏尔笑起来,松了一只手,替她捋了捋额发:“别紧张。我开个玩笑。”
“其实不止是夫妻,兄妹也可以,对不对?”他垂了眸,漫不经心,说得淡淡。
“何况,我们是青梅竹马。”复又抬起眼,顿了顿,道,“什么都可以是。”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她却听得头脑发蒙。
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
兄妹。
这算什么?
谁要与他当兄妹?
他已经把小巧剔透的玉制印章交了出来:“宁宁,我要申请两金可不可以?家用。”
说到“家用”两个字,他的声音甚至带了些许笑意。
颜若宁握着玉章的手发烫又发凉。
心坠坠地往下沉,却又到不了底,被他身上的冷香勾缠着,萦萦绕绕,痴痴缠缠,剪不断理还乱。
兄妹。
鼻子有些酸,她闷闷地扁着嘴道:“两金人家可以过十几年了。最多给你五百两,免得你乱花。”
“好,那就一金五百两。”他低低地笑。
“是五百两!”她白他一眼。
他拉着缰绳,看着前方晨光,墨色的瞳孔晕染成碎金:“五百两,怎么给你买那根簪子。”
颜若宁心蓦地一收,睫毛微微轻颤,凝滞望向身旁。
郎君面如冠玉的脸披上霞光,宛若天神,看着她的眼眸如有流光,不容拒绝:“如意轩的蝶翼金镶珠簪,一金,是么。”
作者有话说:
猜心游戏
第25章
◎牵手(修)◎
当颜若宁一下马车便崴了脚时, 她心中便泛起一丝微妙的不安。
随后在要进闾左坊那间院子时,莫名其妙平地飞了个石子,恰好砸到她头时, 她的右眼皮狂跳不止。
这种莫名不安的预感牵连着她心神不宁,待看到颜府的小厮来院子里寻她时达到了顶峰。
她与赵明霁打过招呼便跟着小厮回了颜府。
一路上她的心都在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 马车里的气息憋得她难受无比, 整个人仿佛都悬在空中一般。
直到她看到了那纸诉状。
康平侯府要告她……悔婚?
不是什么大事。
纵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一颗心稍稍落了地:“他们是想要钱?”
无怪乎她对他们的印象如此。
前世他们便无时无刻不想讹她的钱。
她早已和父母商量好。若是退婚要钱, 他们可以出,一边出还要一边哭穷,要精准地把握住数额。
既能让侯府满意, 又显得他们家出了血, 不至于觉得他们是冤大头。
这样的尺度很难把握。
但她爹娘纵横商场这样多年,自然也是会几分装乖卖巧, 不引人注意的把戏的。因此提起他们家,外人的印象顶多不过一个江州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