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知道她。她这些时日不上门,今日怕被我排揎一顿,索性不来了!”颜若宁拍了拍手,带着徐玉露去了筵席上。
“你随意坐,今日没有男客,也不讲个秩序,都是街坊邻居,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那我坐颜姐姐旁边。”她说话乖顺,是颜若宁学不来的轻言细语。
“好呀。今日大约还有几个姐妹来,咱们一起坐一张四方桌,说体己话,玩儿红点好不好?”
“嗯。好。”徐玉露细细笑起来。
待到暮色渐晚,夕阳落了山,长庚星点亮,天空染成靛蓝色,欢愉的筵席热热闹闹开了场。
“四个六,又该宁宁喝!”
白玉做的骰子被涂了丹蔻的细手合在掌心摇了又摇,再咕噜噜洒在四方檀木桌上,滚了一溜,停了下来,露出丹赤色的一排红点。
颜若宁苦了脸,一脸已经通红,瞧人时都带了些重影:“真不能喝了!我头晕起来了!”
“今日这骰子偏偏与我作对!”
“不喝可以,那你回答问题来充数。”一个穿着黄衫的女子笑吟吟狡黠地看着她。
“你问你问。”能逃过喝酒,颜若宁长吁一口气。
“这局是谁的东家?是徐姑娘的吧?徐姑娘来问!”
“啊……我……”徐玉露抿了抿嘴。
“你可不能放过她,问点儿厉害的。”提议的那女子趴在她耳边,悄悄指了指院墙,“喏,就问隔壁那个。”
她们这些时日虽然不与颜若宁往来,却都知道她天天去找谁。
徐玉露又抿了抿嘴,轻声道:“姐姐是与赵公子……和好了吗?”
“咳咳咳……”颜若宁憋红了脸,身上滚烫,讪讪然端起了酒杯,“我……我喝酒!”
那黄衫女子一把按住她的酒杯,促狭道:“那可不行!你既选择了回答问题,可不能耍赖。”
顿时一桌的姑娘都起了哄:“正是正是。”
颜若宁被羞得没了奈何,抬起眼巴巴看着她们:“还没呢。”
“还没是什么意思?我上回听说你攀墙,是你想与他和好么?莫非他不愿?”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颜若宁含糊“嗯”了声,努力抑制住心跳。
可大约是喝了酒,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心跳也跳得仿佛失控。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牵住了她的手。
他问她……
是不可以牵手,还是不可以当她是小孩子。
他是有一点动心了吧。
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总有些超乎寻常的直觉。
就算是迷迷糊糊很迟钝的她。
仿佛也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温度。
她看向那堵在月色下洁白如凝雾的墙,心跳如擂。
夜色漫漫,华灯佳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她在人群中央。
很想见他。
“咚咚咚——”
暗红色的朱门被打开。
面色酡红的少女穿着轻薄的烟霞色的纱衣,双眸含了盈盈一波水,望着开门的人。
赵明霁瞥一眼隔壁。
那边欢声依旧。
“怎么不陪客人,跑来这里?”他站在门口,没请她进门,看着她。
颜若宁也在看着他。
他大约刚刚在洗漱,发梢间,睫羽上,沾满了水珠。发尾也沾了水汽,几缕濡湿的发丝蜿蜒向前,自锁骨而下,黑白分明。
她醉眼朦胧,眸色含了雾,看着他。
他白皙而冷峻的面庞上,一滴水珠从额间滑落,滴在鼻尖,颤了半晌,最终落在比平时更鲜艳几分的薄唇上。
那薄唇……
仿若注意到她的目光所在,他怔然伸出玉骨般的手指,在薄唇上一抹。
白皙的指尖轻压住薄唇……
一阵风过,颜若宁骤然惊醒,烧得全身发烫,仿佛刚刚的心思已经全然暴露在他面前一样。
她掩饰般收回目光,将怀中物递给他,努力镇定说道:“李婶也在那边喝酒,我见你一个人,送你一个伴陪你。”
不过是想见他的借口。
真讨厌,见他还要借口。
“喏,这只小木猫。可是我在书院好不容易赢回来的呢。”她有些得意,抿起了嘴。
其实这只小木猫对她来说没有特别的意义,她见到了它,想送他,如此而已。花费的心思她也不觉得如何,她很愿意花这份心思,不会觉得辛苦。
赵明霁一开门便见到了她怀里的小木猫。
他微微抬起眸。
他以为她只是喜爱而抱着,没想到……
“你是要借我一晚么?多谢。”他不动神色,接过了小木猫。
那上面还留有她的体温。
颜若宁睁大了眼。
他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
“什么借一晚,你不想要它吗?”她嘟嘟囔囔,有点沮丧。
他眼眸深了深:“你想要我……要它?”
她望着他,眸中一汪水,回答得理所当然:“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呀!”
他抱着小木猫,那上面温热,又被他的掌覆盖的滚烫。
夜色中辨不出是酒气,还是蔷薇香,交缠在一起。
她大概喝多了。
赵明霁摩挲着小木猫的腹部,提醒她道:“你那日花了很多心思才拿到的。”
管明江出的九连环,他瞧过,甚为复杂。
对于她来说,简直是
PanPan
为难。
他那日还发了疯,希望他在她眼中与这只小木猫能一比高低。
“那个九连环,是很难。我厉不厉害?”她回忆起那晚,也笑起来,指着自己鼻尖。
“嗯,厉害。”他道,“所以,这只小木猫你若因喝酒……”
“那日我一瞧见那只小木猫,就想送给你!你喜不喜欢?我想着,你喜欢猫,又会喂流浪猫,肯定很想养一只猫。可是你不能养……那小木猫就很好!”
“它很厉害呢!它会自己走路!还会歪头!”
“阿霁,你瞧它的眼睛,是黑宝石做的!我那日一瞧,就觉得……好像阿霁的眼睛啊!”
颜若宁确实喝多了。
把最近严守的界限打了个粉碎。
叫他阿霁,说得兴致盎然,甚至拉他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让它看那只小木偶猫是怎么摇头摆尾的。
它微微歪头,眼睛漆黑明亮,确实可爱。
可惜今晚的星光全数落在它旁边,另外一双眼里。
一双杏眸。
星光熠熠。
“你喜欢吗?”她问他。
她的眼中落着星光,又映在他的眼底。
“很喜欢。”
“那你想要吗?”
“想要。”
“那你可不要把它弄丢啦!”
“再也不会了。”
“也不许还给我!”
颜若宁忽然想起,从前送他的礼物,因为那次吵架,全被还了回来。
她气鼓鼓补充道。
“那不是颜……好。”
“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还给你。”
阿霁今日很温和,颜若宁很是满意。
趁着酒意,她伸出了手心:“那我的礼物呢?”
她可没忘记,他说会送她簪子。
“未买到。”他望了望她小小的掌心,眼底含笑,漫不经心答道。
颜若宁:“……”
她略有些失望。
就好像某种仪式感被破坏一样。
她看着他。
阿霁果真对她心动了么?
他……是想牵她的手么?
这样的念头再次被唤醒,止也止不住,让她想确认。
“我娘想让我搬回家……”她没头没脑地说出口。
其实她已经拒绝了自己母亲的要求。
回了家,还怎么见阿霁。
可她忽然想知道他的想法。
也许……他会开口留下?
不不不,阿霁不是会说那样话的人。
那……
今夜月色朦胧,星光点点,她喝了酒,头脑和心跳一样飞快而清晰。
他若是有一点点的失落。
她想,她能觉察到。
“回家也好。槐南巷院子小,你独居于此,纵然有些护卫,毕竟不安全。万一遇到不怀好意之人,过于危险。”他冷静分析道。
他也太冷静了吧!
颜若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酒都醒了一大半。
失落?
一丁点都没有。
“我……我可是明天就会搬回家!”她气恼地抿起了嘴。
赵明霁点点头:“好。”
简单明了。
颜若宁觉得自己要气晕过去。
“颜姐姐,原来你跑出来了。”她家门口,徐玉露忽然出来笑道,“他们都在找你呢。”
说罢,她又看了看赵明霁,轻呼一声,掩住了唇:“赵公子……”
颜若宁气鼓鼓地站起身,咬着后牙槽道:“我明天就搬回家!”
说罢瞪了他一眼,气咻咻离去。
她一时生气,放了狠话,只好灰溜溜回了家。
“臭阿霁!”
“混蛋阿霁!”
“他怎么这么狠心啊!”
颜若宁在闺阁里走来走去,一张帕子捏得皱成了一团。
珊瑚撑着手坐在檀木小圆桌旁,无奈道:“小姐,你都叨叨了三日了。”门也不出,关在房中,对每个人都说了一遍。珊瑚也是颜若宁身旁的丫鬟,今日轮到了她当值。
“我说要搬回来,他就果真让我搬回来!”
“一点留恋也没有!”
颜夫人倒是听得眼睛一亮:“乖宁宁,我替你安排另外的公子相看好不好?咱们不惦记他了。”
结果呢。
自家小姐当场哽住,气咻咻跑回了闺阁。
“三日了!他连信都没递一封!”颜若宁觉得心口绞绞痛。
分明两人已经相处得很好。
她还以为……
在他心中,她的来去原来是无所谓的么?!
“小姐,咱们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呢。”白珠忽然推门进来,笑吟吟道。
颜若宁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前日不就知道了吗?”
旁边久无人居的院子搬来了邻居。
可那又如何。
这边都是园林般的大府邸,哪里像槐南巷那里,鸡犬可闻。
何况,她也没有兴趣。
“那户人家,主人好奇怪。”
“怎么奇怪了?”颜若宁到底好奇心重。
“奴婢也说不好,不如小姐去瞧瞧?”
“我也没那么感兴趣……”颜若宁意兴阑珊。
“小姐,就当去园子里散散心,你都几日没有去园子里逛逛啦!”白珠拉着她出了门。
颜府偌大,她的闺阁在花园之中,沿着花园曲曲折折走了许久,才到了院墙边。
“怎么瞧啊?院墙这样高。”
比槐南巷的院墙还要高。
想起槐南巷,想起她爬过的那堵院墙,她心中又是一堵,越发意兴阑珊。
她转过身:“算啦,没意思。”
忽然,高高的院墙上传来声音。
遥远。
由风送到她的耳朵。
“宁宁。”
低沉又悦耳。
她猛然转过身。
白墙黑瓦上,俊朗如天神的白衣郎君斜坐在墙头,一手撑住,一只膝曲起,风流倜傥,任晚风吹起他衣袂飘飘。
“我原想与你不期而遇。可惜等了三日都见不到你。只好翻了墙。”
“逾墙越舍,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孟浪?”
作者有话说:
脑子中的歌:你住的巷子里,我租了一间公寓,想要和你不期而遇。
我好想今晚能再更一章,但是有点力竭,我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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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他等不及◎
孟浪……?
颜若宁心中仿若有雷电闪过, 全身酥酥麻麻,腿有些发软。
当……当然孟浪,逾墙越舍, 这种事,怎么会不孟浪。
她偷偷瞄他。
他素来矜贵雅正, 就连坐在墙头这般不羁的动作, 被他做出来, 也多了许多的优雅从容。月白色的衣衫上落了几瓣晚杏,随意春芳歇,歇在了墙头, 也是王孙公子。
可是, 哪家的王孙公子会逾墙越舍?
他……
她心跳剧烈,仿佛有雷鸣闪电, 在心中掀起巨浪滔天。
一阵冷香袭来,他已经安安稳稳地跳落在地,落在了她身前,掀起一阵风浪。
她红着脸抬头,只看见他线条分明的薄唇。
“阿霁……”
“宁宁。”他声音清清淡淡,冷静自持, 宛如山间雪。
颜若宁心重重一顿, 仿若浇灭了些许心火,怔然抬头, 正好看见他沉静清冷的眼。
“你来做什么?”她忽然有些气恼,又有些泄气。
果然,他声音依旧清淡冷静:“我约了知府明日家宴, 怕旁人转达有误, 只能亲自来告诉你。明日筵席, 你与我一同去。”
知府的筵席,她去做什么?
见她蹙眉,他思索片刻,问道:“善堂一事,你打算以颜家的名义办,还是以你自己的名义办?”
这是什么问题?不是他与她一起办善堂吗?
“善堂声名,于我无大用,于你,以及颜家,却有大利。于你而言,善名,佛心,是一生的好名声。于颜家而言,能使官家侧目,百姓感恩,亦是足以傍身的名望。”
“那自然以颜家的名义办。”她毫不犹豫。
她自己要什么佛心善名,办善堂的初衷原不是为了这个。
可是若能让颜家有这份名望,也许当有万一时,能更好地躲开那些对他们家虎视眈眈的人。
赵明霁毫不意外:“所以我要亲自来见你,告诉你。善堂要以你的名义办。”
“为什么?”颜若宁不解。
“颜家树大招风,突然办善堂,反而会引发同行嫉恨,也说不定有人认为这是颜家在给自己铺路。”
“而且——”
他眸色深深,看着她的如琥珀一样的杏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