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需要这个名声。”
她……需要这个名声?
颜若宁茫然不解。
赵明霁瞥了瞥远处,淡道:“有人过来,我先走了。”
颜若宁一口气堵在心头。
他竟果真只是为了告诉她这个消息而来!
逾墙越舍!
就为了告诉她要与他一起赴宴!
颜若宁心中一团气早就憋了几日,憋得直冲上脑门,直冲上云霄,什么顾虑也忘了想,怒气冲冲抓住他的手:“你来寻我,再没有旁的事了吗?”她到底是直行娘子。
她手小,攥住他的大掌只到一半,却牢牢攥着,仿佛置气般不肯松。
“怕旁人说不清楚,递封信也可以。为什么要攀墙?”她瞪着眼看着他。
他垂下眸,看那双手,温软,热烈,就像晚春的阳光,有点儿热得想让人躲开,却又不像盛夏一般会灼伤人。
足以暖冰雪。
“尔非仲子,不觅佳人,为何要逾墙?”她咄咄逼人,追问道。
“你的契约在我手上。我命令你。”她说着骄傲的话,用着傲慢的语气,可爱得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命令我什么?”他声音有些暗哑,却不动声色。
“命令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翻墙!”她抓着他的手,瞪着他的脸,分明急得跳脚,问问题却抓不住重点。
赵明霁忽然低低笑起来:“宁宁——”
他叫她的名字。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那日你命令了我五件事,这是第六件,你想让我先做哪一件?”
*
“别磨磨蹭蹭了,我知道你在,你快给我出来!”
槐南巷尾,明眸善睐的少女气急败坏地敲着门。
“颜若宁,你怎么这般无赖。”
好不容易,那扇门被打开,里面出来个红衣少女,一见她,花容失色关了门。
“我就知道我今日不该穿红色!又与你撞了!”
颜若宁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头顶斜插着一支丽水紫磨金步摇。手拿一柄泥金真丝绡麋竹扇,身着一袭樱红的撒花烟罗衫,脚上穿一双云丝绣鞋。
花团锦簇,灿若玫瑰。
每回她都比不过!
“徐玉燕,你好了没?换身衣服这样久。”颜若宁在门口嘟嘟囔囔,徘徊许久,总算见到门开了。
里面出来个穿着绿色纱衫的俏生生的女子:“你好烦,我都没去你家宴请了,你瞧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吗?我——”
“行啦行啦,知道你家人拘着,你脸皮偏那么薄,怎么,这样你就不想与我再来往了?”
“你家玉露妹妹还与我来往得好好的呢!”
徐玉燕轻哼了声,没接话。
“咱们逛街去!”颜若宁满意地挽起她手。
江州最繁华的一条街名唤朱雀街,大小店铺罗列林立,琳琅满目。
颜若宁刚到这条街,便摩拳擦掌,眼神放光。
天知道她已经有多久没有逛街了!
从她重生回来……
不,不能这么算,从她重生前,起码有一年时间,她都再没有逛过街!
新出的首饰,新上的衣裳式样,新兴的风气,就连口脂的颜色,她都只能追逐在旁人之后,哪里还是当初那个让人逐风追浪,永远踩在浪尖上的颜小娘子!
“玫瑰红好看,还是秋月红好看?”她的唇为了试口脂,已经搓得红通通。
“玫瑰红搭红衣好看,秋月色若搭浅黄、秋色倒正好。”徐玉燕点评。
“那就——都买!”
不一会儿,两人带的丫鬟仆从拎了大大小小一堆妆盒。
徐玉燕家也是生意人,虽然没有颜若宁家那般巨富,到底家境也算不错,同样买了许多物什。
等逛累了,两人便在朱雀街上最有名的茶楼翠晴楼喝茶。
“颜若宁,我瞧你欲言又止了半天,你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瞧着讨厌。”徐玉燕说话做事比她还风风火火。
“徐姐姐,你说,一个男子为何要逾墙来见一个女子呢?”她捧着茶杯,辗转千回,怅然无比。
“都逾墙了还能为何?”徐玉燕一副傻不傻的表情。
颜若宁:“……”
“可是他说,是因为有无法转达的正事。”她扁了扁嘴。
“他说的话,你是不是都会听?”徐玉燕托腮睇了眼自己这傻乎乎的手帕交。
“若是都会听,那他为何不递信?为何不请人通传?偏偏要逾墙?”
“我正是这样问他!”颜若宁愤慨地敲了敲桌子。
“那他怎么说?”徐玉燕饶有兴趣。
颜若宁一噎,讪讪然摇了摇头,小声道:“我没等他回答,就跑了。”
落荒而逃。
他竟然问她,那几个命令,先完成哪一个?!
她都命令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每日买早餐,时时陪着他,叫她大小姐,还有……
亲吻……
结婚……
他真的打算全部都依照她命令行事吗?
她觉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得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他,他不会觉得羞耻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命令……
徐玉燕继续睇着她,眼神里写着大大两个字:出息。
颜若宁悲痛趴在臂弯里,哼哼唧唧。
“宁宁,你当初为什么要攀墙?”徐玉燕突然换了话题。
槐南巷鸡犬相闻,她自然知道颜若宁攀墙这桩旧事。
颜若宁怔了怔:“他不给我开门……”
“你若是用力敲,他大约也会开。”
“可是我等不及嘛。”
颜若宁努了努嘴,一抬眼,看见好姐妹戏谑的目光。
她心中蓦地一动:“你是说……”
“他可以递信等第二天宴会见你,也可以请门房通传,安心等颜夫人告知你见面。可是他都没有。”
徐玉燕敲了敲桌子。
“因为他等不及。”
微风轻拂,一朵花绽放。
晚春里,开得浓烈,又小心翼翼。
用过了点心,两个人继续逛街,转瞬到了如意轩。
“咱们进去瞧瞧。”颜若宁挽了徐玉燕的手道。
“哟,这不是颜大小姐嘛。”刚进门,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来人穿锦绣双蝶钿花衫,瘦得像根竹竿儿,眼看一阵风便会将她吹跑。
颜若宁瞥她一眼,没有搭理她。
那也是个富户女儿,名叫卫茹。颜若宁曾因两家父母有生意往来,试图和她维系关系,可是她眼大心空,瞧不上同是商户女的她,成日只巴结官家女。心思也多,知道如今风尚好细腰,便拼了命的节食,想要入贵人的眼,成为官家太太。
只是她不理人家,人家却要上杆子嘲讽她,对着身旁一个品貌端庄的大家闺秀哈腰巴结道:“程小姐,这就是近日江州热热闹闹满是流言的那个颜小姐。”
那程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举止端庄优雅,娴静识礼,倒是从未见过的小姐,淡淡瞧她一眼,弯唇轻颔首算作打了招呼,又继续在柜台前瞧首饰。
颜若宁很快反应过来,这应当是新任知府的女儿。
她既还要办善堂,倒是不能得罪。
她扯了扯正想吵架的徐玉燕,去了另外一边,离得远远的。
“你如今怎么改了性,都不与那卫茹吵架了?我可瞧不上你这样。”徐玉燕竖起眉毛,犹带着火气。
“我今日心情好,懒得与她吵。”她小声含糊道,“再说,与她吵架没意思,她就会哭!”
“掌柜,那蝶簪同系列的步摇耳坠与璎珞,可以给我瞧瞧么?”那程小姐温言问道。
蝶簪?
颜若宁霎时想起阿霁说会给她买的蝶翼金镶珠簪,微微有些失落。
她首饰多,倒是不过心,可是这是阿霁说要给她买的,结果却没买到,总归有些遗憾。
掌柜正赔笑:“程小姐,实在抱歉,客人还没瞧之前,首饰都在暗盒里放着呢,绝对不能拿出来,这是没办法的事。”
“是谁买断了这套首饰?这可是知府家的程小姐!她上回就说想买,你怎么还卖给别人!”卫茹狗腿气息浓郁。
掌柜只赔笑。
那程小姐微微一笑:“我知道是谁买的。他大约……是要送我,今日我也只是想瞧瞧,来看看明日穿什么衣服,好搭那套首饰。”
“既是如此,程小姐不如留作明日,当个惊喜。”掌柜话说得圆润。
“听见没,知府小姐也有情郎呢,还要送她一整套首饰。如意轩的整套首饰,若要买断图纸,再不二出,那可不是只出钱能做到的。啧啧。知府家小姐的情郎,很不一般啊。”徐玉燕嘀咕道。
颜若宁倒不理睬这些。
她也选了一套新出的首饰。
近些日子没有出门逛,她怕她的首饰都过了时。
明日要赴宴,自然要选套新的。
作者有话说:
抱歉昨天有事,更迟啦,今天还有一更。
第29章
◎他的许诺都是认真的◎
出行时徐玉燕坐的颜若宁的马车, 因此逛完了朱雀街,她便送徐玉燕回了槐南巷。
隔了几日,那一方宅院外, 小小青桃又长大了些,在风中摇曳, 吹起涟漪。
她心中一动, 上前敲了门。
有些事自己翻来覆去想不明了, 与人一说,才仿佛印证了一般,觉得果然如此。
就如徐玉燕所说, 他既然不愿意, 不欢喜,为何要费了心力攀墙, 为何不直接递封信。
攀墙。
攀墙!
阿霁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攀墙。
她迫不及待地想再见他。
就像猜中了灯谜,迫不及待要去对答案,信心满满,毫不犹豫。
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婶开的门, 惊讶地看着她:“颜小姐, 您怎么来了?您不是搬回春归街了么?”
“李婶,我来找阿霁。”她两眼亮晶晶。
李婶更惊讶了:“少爷没跟你说吗?他也搬去了春归街, 留我在这边看屋子呢。”
阿霁也搬去了春归街?!
颜若宁瞪大了眼,随即想起,白珠的确说旁边宅院有人搬去。
是阿霁……?
她还以为只是因为那边久无人居住早就废弃, 他借个方便而已。
……不对, 阿霁哪里来的钱买宅院。
他的钱庄印章可都在她这里!
李婶闻言笑起来:“我说少爷怎么这两日手头紧张, 连着几日没去书屋买书了。”
颜若宁:“……?!”
她小声辩解道:“他也没跟我说他每日都会去买书。”
“是,少爷什么都不说!”提起这个,李婶也气得从咬牙切齿到无可奈何。
从前许多事……
她叹口气,转了转念,让开了门,道:“颜小姐进来喝杯茶。”
小小的宅院依旧整洁,瞧不出主人离开的痕迹。
但是颜若宁一瞥书房便发现,书空了许多,桌上他用惯的笔墨纸砚也不见了。
“他果真是搬过去了。”颜若宁惊讶地睁大了眼。
随即心又有些愉悦地砰砰跳起来,掩饰般地低下头,遮住泛红的耳尖。
“他果真是搬过去了。”
忍不住,她又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李婶一瞧,那双杏眸亮晶晶,唇角的弧度压也压不住,活脱脱像有糖吃的小孩子。
别说少爷,她也喜欢这个颜家小姑娘。
是因为她搬回家了。
颜若宁还在心里补了一句,没好意思说出来。
“颜小姐,我这两日打扫少爷的房间呢,发现一封文书,也不知道是什么。”李婶取出一张白纸,上面墨迹浓郁,双手递给了颜若宁,“你知道,我识得的那几个字都是少爷教的,年龄大了,总也记不住,只怕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您既正好来了,这封文书还请您转交给少爷。”
“原来阿霁还会丢三落四呢!”她揶揄着接过文书。
李婶眼观鼻鼻观心,笑而不语。
打开一瞧,颜若宁睫毛微微颤了颤。
“这是什么文书?”李婶好奇探过头。
“这是……春归街那边宅院的地契。”她迟疑着说道。
其实地契本身没什么,他既然买下了那座宅院,自然会有地契。
只是,时间。
丙辰三月。
那是去年三月。
那时她刚刚搬去新家,又欢喜又难过。在见到他时,跟他兴致勃勃地描绘着自己的闺阁。
“有两层楼!两层楼!隐在花园中间高地上,有石砖小道通上去,两边有桃树,杏树,还有银杏树!我再也不必烦恼外面跑来跑去的仆妇把我吵醒了!”
“我打算第一层放些装饰,放把古琴,焦尾什么的。”
他那时笑起来,不像现在这样低沉,更加清冽,也更像阳光照耀下的清冽的初雪。
青衫白帢少年郎。
他笑她:“你又不弹琴。”
她鼓着脸强词夺理:“说不定会弹呢!”
“再在四面墙上挂上字画。”她伸出手描绘,“要顾恺之的!赵孟頫的!米芾的!吴道子的!”
他笑得更大声:“乱摆。”
她还叉着腰蛮不讲理看他:“就是土财主。喜不喜欢?”
他笑着不回答,她还逼他,凑到了他脸前:“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他只好推开她的脸,眸光熠熠看着她,说得如清风拂月,漾起岁月涟漪。
“喜欢。”
至今回想这句喜欢,颜若宁仍悄悄咬住唇,眼中有挥之不去的热意。
那三年,若没有那些往事,那句喜欢,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睫羽微湿,她醒了醒神,目光又落在这纸地契上。
他根本不必买这座宅院的。
他在赠她金雀钗,与她定情时,曾很认真地跟她说,他会参加科举,会去京都,会去实现他的理想抱负。他问她愿不愿意陪他去。
她早说过了愿意。
只不过那时,搬了新家,她有点难过:“我喜欢我的新房子,可是住这边好难见到阿霁。你要去书院,要研习功课,还时不时要出门。从前去隔壁敲门你便在。如今要跑好远,你还不一定在家。”
她有点想回槐南巷陪他,又舍不得爹娘。
他问她:“那成婚了怎么办?”
她羞得瞪他一眼,不理他。
那时他说什么。
她隐隐约约记起他说的话:“我去京都,不会超过十年。十年之后我们就回江州好不好?到时我们就在你家旁边买个宅子,中间用月洞门打通,你不必敲门,就可以来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