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只懵懵懂懂地听,也没有往心里去。
莫说十年,便是成婚这样的事,对她来说都显得过于遥远。
原来……阿霁对她的许诺,都是认真的。
他比她更早想到以后,想到她会眷恋江州,眷恋父母。
且不仅是想,他已经付出了行动。
后来她再抱怨两个人不住隔壁不方便时,他说:“宁宁,你等等,很快就好了。”
等什么呢?
她现在才懂。
那时隔壁在修宅院。
一个废弃的老宅,处处要修,总得几个月。
“原来少爷是去年三月买的这个宅子,奇怪,他那时怎么不搬过去?”李婶给她端来了茶,一边问道。
颜若宁猛然站起身,将地契放在袖子里:“李婶,我去找阿霁!下回再来见你!”
“哎呀,喝口茶再走嘛,这是你爱喝的洞庭碧螺春呢!”
“不啦不啦!”颜若宁一边往外跑一边摆手,“李婶,你喝!”很快消失在门口。
李婶轻轻托起茶盏,品了一口,点头道:“没算浪费一壶好茶。”
阿霁的宅子在她家旁边,她的马车路过自己家门口时,门房喜滋滋开门,就见华丽轩敞的马车毫不留情驶了过去。
门房挠挠头:“小姐回错家门啦!”
另外一个门房嘁了一声:“你不知道旁边住的谁啊?我可是去年就打听清楚了。”
那个门房摸摸脑袋:“看来喜事将近,咱们应该能拿大红包吧。”
颜若宁自然不知道自家门房在想什么,她将马车停在了隔壁那间宅院门口,亲自上前敲了门。
不久,门吱呀一声打开,竟然是个门房。
颜若宁微微呆了一瞬,随即了然。
这边宅院这样大,里面都听不到门口的声音,门房这些该有的仆役自然要有。
那门房见了颜若宁丝毫不意外,弯起眼弓着背,极其恭敬:“颜小姐。”
“我要见你家少爷,烦请通传一声。”阿霁家的下人,她礼也做得足,当即叫白珠递了沉甸甸的荷包过去,笑眯眯道。
那门房笑着接过荷包,作了大揖:“少爷说小姐来一定会送荷包,让咱别推辞,小的便在这里谢过颜小姐了!”
还是个机灵的。颜若宁觉得阿霁挑奴仆的眼光倒很是不错。
“那请你快去通传吧。”她继续笑眯眯。
门房却皱起眉愁眉苦脸起来:“只是颜小姐,少爷出了门,要明日晚间才能回来。”
“阿霁出了门?”颜若宁瞪大了眼。
白珠也瞪大了眼:“赵公子不是今日才见过我家小姐么?!”
门房陪笑着拿出一封信函:“那不是早上么?少爷有急事出了门,明日晚间才能回来呢。他让我把这封信函交给您,让您明晚先自去参加知府晚宴,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颜若宁脸红了又白,扁了扁嘴。
阿霁出门,也不与她说。
还让她自己去参加晚宴!
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又是女子,怎么去参加晚宴!
“少爷说,到时方行舟方少爷会来接您,带您参加知府家宴。善堂相关事,方少爷也会帮您与知府沟通。具体您要做些什么,少爷在信函里已有安排。”门房依旧陪着笑,把自家少爷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出来。
“少爷还说——”
她挑起眉看向门房。
“这是……颜小姐?”忽然一个清雅淡丽的声音带着讶然响起。
她转身一瞧,一顶软顶小轿落下,轿帘掀开,里面竟然是知府家程小姐。
程小姐……?她微微拧起眉。
那程小姐却退了一步,又仔细确认了一番门匾,这才试探问道:“这里是,赵明霁公子家吧?”
“是呢!请问您是?”门房已经迎了上去,不卑不骄问道。
她微微一笑,端庄娴雅,随行的丫鬟递了名帖:“我是江州知府尹兼翰林学士程世鸣之女程瑶君。初到江州,来拜访故友。”
故友。
颜若宁垂下眸,掩住神色。
她与阿霁认识七年,怎么不知道他还有故友?!
白珠急急凑到她耳畔:“小姐,输人不输阵。”
颜若宁:“……?”
她僵硬地扭过头瞧白珠。
她哪里输?!
知府小姐不就比她端庄一点,娴雅一点,淑女一点吗?!
她哪里输?!
白珠扶额,再度悄声道:“小姐,为了善堂,知府家小姐不能得罪!”
颜若宁:“……”
那边娴静端庄的小姐已经知道赵明霁不在家,又与她友善地打着招呼:“颜小姐,与明霁是熟识?”
明霁。
颜若宁目无表情:“一般熟。”
“也就是,左邻右舍,青梅竹马,情同——”
她白了一眼正在拼命朝她使眼色的白珠,微微一笑。
“情同,兄妹。”
程瑶君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明霁上回才会帮颜小姐见我父亲。”
“说起来,颜小姐人才一流,品德更是高绝,竟有善堂壮举,实在令小女子佩服。”
颜若宁嘴角抽了抽,敷衍一笑。
那程瑶君有礼仪地告了别,又乘轿而去。
颜若宁也目无表情地打算回家,却被门房叫住。
“颜小姐,少爷交代我说的话还未说完呢,”他摸摸头,憨厚看着颜若宁嘿嘿笑。
“什么话?”颜若宁此时心情不好,幽幽地看着他,说话都不带波澜。
“少爷说。”
“别担心,他一定会赶回来陪您。”
作者有话说:
嘿嘿~今日第二更!
我真是好勤奋(叉会儿腰)
第30章
◎蝶翼首饰(二修)◎
“你是谁?”精致的博山炉上冒出幽幽细烟, 雕梁画栋的房子里萦绕奢靡的龙涎香,衣着华丽的女子侧卧在香纱软榻上,凤眸半睁, 慵懒地望着站在地上的人。
“郡主殿下,她就是新嫁给康平侯府小侯爷的那个江州商户女。”旁人有人打扮得贵重, 表情却一脸奉承。
“哦, 就是她啊……”郡主慵懒地搭出手, 扶着奴婢站了起来,袅袅婷婷走到她身边,绕着她瞧了一圈, 轻哼一声, 闲闲道,“十里红妆, 真是威风。”
“你——”她抬起一根手指,轻启红唇,“琴棋书画,会哪一样?”
“呵,居然一样都不会。也堪嫁进侯府,当侯府夫人?”
“你既是商户女, 想必算盘打得极好, 不若——替本郡主算算,今日宴会开销几何, 能不能抵得上你一抬嫁妆?”
“你不乐意?”郡主冷笑一声,看向周围,语气不可思议, “她竟说她不是来打算盘的。”
“郡主, 江州乡下女子, 何况又是个商户女,哪里懂得礼数!”
四周皆是窃窃笑语。
“正是呢郡主,商户女。”
“妹妹,你别多想,他们皆是无意,何况——你本就是商户女。”
……
“娶你进门为媳妇有什么用!连为我儿攀交都不会!”
啪地一声清脆的掌声。
颜若宁猛地睁开眼,发丝间全是汗珠,大口大口喘着气,半晌,才在黑暗中抚上自己的脸。
重生以来,她很少梦到过去。
尤其是在侯府的日子。
她心宽,直以为自己全忘了,谁料今日又梦到。
“小姐,怎么了?”在外间守夜的白珠惊醒,进来拢了烛火,迷迷瞪瞪问道。
此时窗外犹是幽深黑暗,瞧不见一点光亮,颜若宁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略有些疲乏:“没事,大约,明日要去赴官宴,有些紧张。”
白珠笑起来:“小姐怎么会紧张,从前也不是没有陪老爷夫人去过。”
颜若宁笑着摇摇头:“那时小,哪里懂什么?”只知道吃吃喝喝,哪里会担心所谓的官家小姐怎么看她。
“我是商户女,去了总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她忽然有些害怕与惆怅。
怕那些窃窃私语。
那些毫无顾忌的嘲讽。
其实,若论品阶,江州官家小姐的品阶比京都贵女不知道低多少,她不应当这样抵触。
可是三年时光,她人回到了十七岁,心境却再也回不去。
有些抵触刻在了骨子里,是她对贵女这个群体的最初印象。
刻薄、势利、迎高踩低、阴阳两副面容。
连她这样的性子,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商户女,果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小姐若是担忧,不如拆了赵公子给您的信瞧瞧?”白珠提议道。
赵明霁让门房给了她一封信,交代她应该怎么应对。
左不过是要小心一些,对那些官家小姐,对知府夫人多客气些,稍稍提提善堂。
她不爱参与那些虚伪的宴请,不代表她不知道应当怎么应对。
但她不爱从阿霁这儿听到,因此拖拖拉拉还没拆。
此刻她点了点头。
白珠拿过信递给她。
拆了信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叠了两折,墨迹似乎也不多。
她打开一瞧,睫羽忽然眨了眨。
白珠也凑上去一瞧,一字一顿念出来:“程知府家厨子做的蟹酿橙好吃,记得尝尝。”
她噗嗤一笑,乐开了花:“小姐,赵公子怕您错过了美味,特地留信提醒您呢!”
颜若宁嗔了她一眼,蓦地把纸往白珠跟前一伸:“拿去拿去,我又不是什么馋鬼!”
还没等白珠接过,她又蹭的一下收回:“我……我还要睡一会儿,白珠,你……你出去!去睡觉去!”
白珠抿住嘴,眼睛笑弯,脆生生抿着笑意答了声“哦”,走去了外间,带上了门。
她偏像故意一样,留了一盏灯。
一盏灯,照亮不了整间屋子,只能刚好垂在床头,摇曳起昏黄的光,在六角如意灯笼里摇晃,在茜纱橱里映出婀娜的影子。
在少女的眼前跳跃着端方俊逸的字。
“谁要吃蟹酿橙嘛。”她嘀嘀咕咕拉起了被衾,只留一双眼。
瞄过来,飞过去。
又一个翻身,手肘撑着软枕,掌心托着腮,小腿也向上翘起,在空中划着弧度,眼睛却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安静的,宁谧的,带着若离若即冷香的小箋。
知府家宴说是家宴,实则除了她与赵明霁,还有一众官员及其家属,对于程知府来说,这次家宴是他赴任来第一次偕同全家亮相。
颜夫人与颜若宁稍微分析了下其中厉害:“这次家宴,对程知府来说是亮相,对你来说,也是亮相。是要让江州上下官员都知道,你在修建善堂,救助流民。你要知道,上一次洪涝之时深入流民之间,以身涉险治瘟疫的傅老贤人,那时不过十八,凭此可是获封乡君,流芳百世。”
还算赵家小子有些良心,不枉宁儿倒追一场。
颜夫人心中如是想,却说道:“等你成了乡君,满江州的好男儿都任你挑选!”
颜若宁:“……娘,我才不想当什么乡君。”她修善堂只是为了给那些孩子一个家。
不过,如果修善堂能让颜府传出善名,她自然无所不愿。
颜夫人觑了觑她的神色,又笑道:“你在怕?宁宁,我管理三十二商铺都未曾怕,你是我的女儿!”
颜若宁怔然望向自己母亲,忽然觉得血液有些沸腾。
颜若宁用过午饭便开始梳妆打扮。今日的打扮白珠都不能过手,是颜夫人身旁最得力的钱嬷嬷来帮她打扮。
“娘——”她坐在花梨木留月梳妆台前,坐得笔笔直直,任由钱嬷嬷替她挽发髻,睫羽微颤,一双手抓着小小一盒玛瑙玉盒装着的玫瑰沁露胭脂,捻来捻去,手心都沁出了汗。
听了她母亲的分析,她更紧张了!
还要亮相,还要力压全场。
她一定会被笑话吧!
到时候他们肯定都会说,她是个商户女。
“商户女怎么了?比行动约束的大家闺秀可自在多了!”她在心里嘀嘀咕咕。
“若不是为了善堂,我才不想去理她们!”
如此反复在心里说了数遍,钱嬷嬷终于画好了妆,她也对着铜镜洋溢起明媚的笑。
“首饰选哪套呢?”提起这个,颜夫人颇有些犯愁。
“从前首饰都是你自己去如意轩挑的,无须经过我,今年你没去如意轩,我竟也忘了替你跑一趟。”
“你买的这个成品,总归差一些,比不过人家。”
“我倒是有些好的,可惜样式又沉稳了些。”
“你从前那些……”
“娘,就带这个就很好啦!”颜若宁点了点她新买的玉葫芦金镶玉头面。
首饰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没有那样好罢了。
方行舟在门口接她,将她送到了知府所住宅院门口,跟她商量道:“颜小姐,你瞧我都陪你来赴宴。你能不能多给阿霁一些零用吗?我想买药草都没钱了!”
颜若宁:“……!”阿霁竟然告诉他了!
她也幽幽道:“你明明每日看诊,怎么会缺钱。”
那可是神医!
更何况,她果真能管住阿霁么?!阿霁还不是趁她不知,去买了这些首饰。
买断,可不是一两金能做到的事。
方行舟痛心疾首:“你不懂。易市每来一种新的药草我都想买,可是买得花钱啊!好多钱!”
颜若宁鄙夷看向他:“所以你让阿霁卖字画,敲诈阿霁。”
方行舟:“……你不能这么偏心!他每次都是付的诊费!”
门口说话不过两句,已经有仆妇相迎:“颜小姐,这边请。夫人小姐都在萃芳园呢。”
她蓦地直了直身子,收敛起笑,望向幽深的光亮大门,那上面悬着“官邸”的牌匾。简简单单两字,只有正三品的知府才能入住。
她又一次,要参加官家小姐的聚会。
绕过曲曲折折的连廊,迎着两边叶茂繁盛的绿荫,她随着仆妇到了花厅。
作为一个家宴,氛围随意,在花厅外她便听到了许多笑声。
“你们听说前些时日颜家小姐的事没有?”
“谁不知道啊。要是我,指不准都想跳河了。”
“说起来也有点可怜,寻个夫君结果是那种人。”
“她这叫自作孽。一个商户女,仗着有点钱,平日里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说到底,不还是商户女嘛。”
颜若宁蓦地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之前不是和一个穷书生在一起么?听说差点订婚了,结果她嫌弃人家。如今她自己倒尝到了被人嫌弃的滋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