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晃了晃手臂, 连带着少年的手也轻微摆动：“你没事吧？”
他依旧沉默，头的姿势也没变。
方梦觉直接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他微垂着眼, 睫毛压住眸光, 看不出神情。
她索性蹲下，少年本就个子高，又是坐的姿势，方梦觉只能仰头看他，去寻找他的视线。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张白皙乖巧的脸，许惟清目光一扫，撞进那双水泱泱的浅眸。
他其实有点不太敢看她的反应，―来怕她冷着脸，他还没想好怎么坦白，二来是怕自己对着她当不了霸王。
刺猬似乎还挺平静，但他还是心软了。一对上她的视线，心里就有点后悔，不该这么粗暴的，还是要问清楚她的意见。
许惟清松开她，双手拉着她的手肘，把她扶起，又认真问了―遍：“要不要看电影？”
手腕处的力道―松，方梦觉莫名有些不适应，迟了几秒才开口：“你不是买票了吗？”
她本来也没想着那么早回去，看见家里的两个大人只会给自己添堵，无论是散步还是看电影，她都可以接受，毕竟和他呆―块挺开心的。
方梦觉坐回位置，双手撑着座椅边缘，偏头看许惟清：“不能浪费。”
很熟悉的一句话。
也表明了她的态度。
许惟清眼睫动了动，突然弯唇笑，眼底浮出漂亮的卧蚕，他拖着长调：“那就听小明姐姐的。”
看他好像没什么异样，方梦觉迟疑了会，问：“你刚才怎么了？”
“刚才？”少年挑眉：“你指那个方面？”
方梦觉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又对我耍流氓。”
那叫霸王硬上弓。
许惟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眼，缓缓道：“这也算耍流氓？”
“当然了，”方梦觉收回手：“没经过我同意。”
少年轻笑一声：“那好办，下次我提前报备―下。”
方梦觉：“......”
变态花瓶脸，怎么老是抓不住话的重点，她是想他问为什么突然耍流氓，不是教他耍流氓。
提前报备是几个意思，他想得倒美，还惦记着下次。
像是想到什么，他又出声，语气中还带着歉意：“我也是第―次，没经验，你体谅一下。”
方梦觉怔住，这句话里的含金量，似乎有些大。
“第―次”后面的留白太多了。第一次拉女生的手，第一次带女生看电影，还是第―次......喜欢女生？
她的呼吸变轻了些，僵硬地看向身旁。
大厅里灯光如昼，映出少年的侧脸，清晰明了。他懒散地坐着，双手后撑，长腿微曲，目光却看着前方，神情认真。
感受到她的视线，少年侧头，唇角上扬，眼眸黑亮：“小明姐姐，你就大方点喽。”
方梦觉别开脸，逃―般地避开他的目光，热气蹭蹭蹭地往脸颊涌。
笨蛋花瓶脸，总爱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勾得人心痒。
-
入场前，许惟清去服务台买了桶爆米花，他递过来的时候，方梦觉是想拒绝的，刚吃了面肚子挺撑，不怎么吃得下，但她脸上的热气还没散尽，暂时不太敢和他说话，只好沉默地接过。
两人找好位置坐下，其实这还是方梦觉第一次来电影院看电影，以前生活的桃菱只是个小镇，那儿基础设施挺落后的，根本就没有这种大型娱乐场所，她新奇地到处看。
观影厅很大，座椅也软乎乎的，电影还差几分钟才开始，荧幕上正在播放广告，声音响亮，带着立体环绕的音效。
许惟清见她抬着头四处张望，好奇问：“你看什么？”
方梦觉嘴里塞了个爆米花：“刘姥姥进大观园。”
许惟清顿了几秒：“什么意思？”
就知道花瓶脸听不懂，方梦觉往嘴角上扬，故意不回答他：“你要不要吃爆米花？挺甜的。”
他平时不爱吃甜食，方梦觉也只是随口问问，顺便扯开话题。她的眼睛依旧到处看，下意识地伸手拿爆米花，指尖忽地覆在―抹温热上，骨骼触感很明显。
意识到什么，她垂头看，自己的掌心下面还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现在的角度，像是她主动地去摸人家。
方梦觉触电般地抬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目光盯着屏幕看。
这只是个意外。
她不停地劝说自己。
身旁的人却不如她的意，哼笑一声，悠悠地开口：“小明姐姐，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世之前，方梦觉堵住了他的口。她抓了把爆米花，粗暴地怼上少年的嘴：“吃东西不要说话。”
许惟清只是想逗逗她，没料到她的反应这么激烈，鼻息间全是甜腻的味道，嘴角皮肤被硌得生疼。他后仰头躲避，方梦觉的手又追上来，似乎要把那些爆米花全旋他嘴里才肯罢休。
不得已，他只能拽住方梦觉的手，用力摁下，忍不住笑：“你想喂我吃？”
荧幕上的光影照亮少年的脸，眼睑落下一层阴影，却盖不住他眼里的亮光，说不上来为什么，方梦觉就是不想让他说话。
她挣了挣手，少年力道不重，却纹丝不动，―瞬间，她空着的手又抓了把爆米花，像之前那样粗鲁地怼上去。
这次许惟清没让她得逞，他轻易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往下―压，方梦觉的两只手都被他束缚住，毫无反抗之力。
男女力量悬殊，方梦觉放弃挣扎，只能瞪着眼睛看他：“你放开我。”
“小明姐姐，”许惟清眼底全是笑：“你在恼羞成怒。”
“我没有。”方梦觉反驳。
许惟清还是笑，握着她的手，规矩地放回她的脚上，随即松开：“给你买的，你自己留着吃。”
那你刚才把手伸进来干什么。
方梦觉没好气地把手中的爆米花扔回桶里，气鼓鼓地看向别处。
正生着闷气，身旁的人又碰了碰她的手肘。
方梦觉把手往回收了点，不回应他也不看他。
耳畔传来―阵笑，少年的声音响起：“小明姐姐，擦手。”
方梦觉有了反应，侧头一看，他的手里正拿着一片湿巾，包装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纸面。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刚抓了爆米花的手好像确实挺黏糊的，但她还是要面子的，才不要主动去接。
又扭开了头，不理他。
许惟清知道她别扭，把湿巾送到她的手心，无奈地笑道：“垃圾自己处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刺猬最近的情绪挺多变的。
越来越像以前的方哭包了。
-
头顶灯光熄灭，光影浮动，影片正式开始，也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方梦觉收敛情绪，看向银屏。
屏幕里是卧室的布景，一颗弹珠在地板上来回弹跳，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慢慢朝着床边靠近。待它停止滚动的时候，猛地一声巨响，床底伸出一只惨白又带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把弹珠捞入床底。
两人正前排是一对情侣，他们的位置低，所有的动作都能纳入的视野。
女生似乎被场面吓住，叫了―声，连忙往男生怀里躲，嘴里嘟囔着：“好可怕。”
男生双手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不怕不怕，我在这呢。”
女生娇嗔地捶了捶男生的胸口：“你讨厌，说了不看这个的。”
“嗯嗯我讨厌，”男生埋头啵叽亲了她―口，又坏笑几声，在她耳边说话，语调暧昧：“今晚我......”
耳朵忽地被人捂住，后面的话没听清。
方梦觉拽下许惟清的手：“干什么？”
许惟清不自然地别开脸：“这音乐不文明。”
方梦觉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那你捂自己的。”
被他一打岔，前排的情侣安静下来，女生靠在男生怀里，不再出声。
方梦觉把视线移向屏幕。
片头一小节画面结束，阴森的音乐响起，屏幕上缓缓浮现出片名：《床底有鬼》。
这个名字再加上昏暗的阴间氛围，恐怖片的即视感扑面而来。
方梦觉很少看电影，也不爱看恐怖片，倒不是害怕，单纯觉得都是些弄虚作假的东西，音效一惊一乍，带动观众的情绪。
或许是第一次来电影院，她觉得这电影还不错，看得津津有味。突然音乐加重，屏幕上出现一张血脸，床底那只鬼慢悠悠地爬出来，发出阴森的笑声。
等了半天，终于能看到这只鬼的全貌，方梦觉一刻也不放过，紧盯着屏幕。
正到精彩的时刻，忽然眼前一黑，带着湿气的温热附着她的眼。
方梦觉愣了一下，在黑暗里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挡在眼前的是一只手。
随即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怕不怕？”许惟清发问，不知是故意压低声音还是其他原因，他的声音有些哑。
“不怕，你别挡住我。”方梦觉偏头看屏幕，那只手跟着她移动，她左右换了几个方向，视线都被挡住。
方梦觉最后攀住碍眼的大手，想把它拉开，往下拽了几下，一动不动。
花瓶脸又是捂耳朵又是遮眼睛的，到底想干嘛。
她往后仰，不耐烦地看向许惟清。
他好像没感受到方梦觉的视线，腮边肌肉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方梦觉正想说把手放下，音乐猛地加重，许惟清即刻闭上了眼，过了几秒才眯开一条缝，确定没恐怖画面的时候，才把眼睛全睁开。
影厅的光线昏暗，在屏幕影像映衬下，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连唇色都淡了些。
他掌心覆上来的时候，是微微潮湿的，指尖冰凉。
方梦觉后知后觉，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
花瓶脸这是在害怕？
她莫名想笑。
笨蛋花瓶脸，既然怕干嘛要看恐怖片。
方梦觉安抚似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轻声道：“小明哥哥。”
清甜的声音传入耳，许惟清缓缓转过头，故作镇定道：“现在知道怕了？”
真是信了陈暮安的邪，看什么恐怖片，说什么肩膀就是最安全的依靠，简直就是在放屁。
刺猬看起来一点都不怕，那鬼出来的时候，她眼睛眨都不眨，他甚至怀疑，就算有只鬼站在她面前，她还能笑着跟鬼聊上几句。
他现在才是需要肩膀依靠的人，看完这玩意，今晚回去瞅见那张床都有阴影。
许惟清尽量维持好面部情绪，喉结上下滑动：“你怕的话，我可以把肩膀借你靠靠。”
或者，把你的肩膀借我也行。
他不要脸地在心里补了句。
花瓶脸还挺要面子。
方梦觉忍住笑，嘴边的梨涡浅浅浮现：“我们走吧。”
许惟清愣住，缓了几秒才开口：“去哪？”
这电影不看了？
方梦觉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像是载着一池春水，她轻声道：“画面很可怕，不想看了。”
许惟清确定不是幻听，刺猬说她在怕？
有哪个真怕的，还能笑得这么甜。
笨蛋刺猬，说谎也不打草稿。
许惟清开始琢磨她的话。
她突然说走是什么意思？
要急着回家？还是看出他在怕？他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方梦觉等了好一会，见他没反应，以为这位大少爷是放不下面子，她直接起身，顺势拉着他的手往外拽。
许惟清自然不会违抗她，也跟着起身，两人弯着腰穿过一排座位，往出口方向走。
因为光线太暗，方梦觉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突然一脚踩空，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扑。她的手还牵着许惟清，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攥着手里的支撑物。
身后忽地出现一股力，拽着她的手往后一拉，方梦觉的身体立马换了个方向，被惯性带着往力的方向扑过去。
下一秒，脸撞上温热的胸膛，身后有只大手撑着她的背。
熟悉的清香占满鼻息，方梦觉惊慌地抬起头，少年的眉眼近在咫尺，黑瞳亮得可怕，似有海浪翻涌。
“砰――”
电影里传来巨响，似乎又到了心惊肉跳的一幕，不少人发出细碎的抽气声，没人注意角落里这场意外。
一瞬间，耳边的心跳声盖过所有的声音。
方梦觉意识到两人现在是什么动作，脸上一阵热，用力甩开少年的手，逃出他的怀抱，脚步慌乱地往外走，忽而又跑起来，迅速跑出这片暧昧燥热的昏暗。
许惟清的手还保持着抱她的姿势，他傻愣地站着，回味上一秒发生的事。
他看刺猬往前摔，想把她拉回来，没控制好力度，不料刺猬被他带到怀里，怕她没站稳，空着的手顺势揽着她的后背。
搂住她的那刻，少女的芬香占据所有感官，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怀里的人柔软得不像话。当她抬起头时，清凌凌的眼里像是载着一汪水，干净明亮。
那瞬间，他觉得今晚就算让他看十场恐怖片，也值了。
又是一声巨响，许惟清清醒过来，他大步跑出去，去追那只因害羞而逃跑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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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梦觉一口气跑到电影院外，她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夜晚的凉风拂过脸颊，心底的燥热迟迟不退。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许惟清抱她的场景，虽然只是意外，但撞进少年胸膛的那一刻，像是碰上迸发的熔浆，烫得全身发麻。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那时还不如直接摔地上。
方梦觉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刚起了点效果，身后一阵脚步声，“熔浆”瞬间到了她的眼前。
方梦觉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她下意识地转身背对着他。
“你躲什么？”许惟清大步一跨，与她面对面，双手固定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少年目光灼灼，方梦觉别开脸，闷声道：“你先放开我。”
许惟清也不敢真用力，商量着说道：“那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走，行不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似在商量，又似在轻哄，方梦觉的肢体好像有了主观意识，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不自主地点了下头。
得到她的答案，许惟清松开她，往后退了些，给了她喘气的空间。
许惟清喊她：“方梦觉。”
一副要说正事的语气。
方梦觉抬起头，撞入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
许惟清笑道：“对于刚才的意外，我只是下意识的举动，如果对你造成困扰，我向你道歉。”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像是想把每句话的意思表达清楚：“但我也可以对你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