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愿意把孩子生下来，就该对我们的成长负责。”方梦觉争辩。
王予美停了―下，问：“舒窕跟你说过我的情况吗？”
虽不懂她为何突然问这个，方梦觉还是点点头，回忆道：“文科学霸，作文经常得奖，才女。”
“那她还漏了一点，”王予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平静道：“我这里有问题。”
那里是，心脏。
方梦觉握伞的手―抖，伞檐甩出水珠，飞入淤积的水洼，荡起涟漪。
她看了眼王予美的侧脸，很白，没有任何血色，像是在证明方才的话。
“很严重吗？”她轻声问。
“算是吧，”王予美道：“小时候做过几次大手术，不过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尽量不做剧烈运动就成。”
“这是我被抛弃的原因，”她继续道：“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花很多钱治病，那个男人不愿意，想我把丢到路边自生自灭，我妈不同意，拼死拼活也要留下我，两人意见不合，就离婚了，不过这是我妈跟我说的。街坊邻居的版本是，那个男人确实把我扔了，我妈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垃圾桶里捡回的我，毅然绝然地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家。”
方梦觉安静地听她叙述，没有出声。
“我妈的脚也是为了给我治病，才变成那样的，”王予美停顿了好一会，缓缓道：“我那会动手术要花很多钱，我妈白天晚上拼命工作赚钱。以前还不流行微信支付，她又是找的钟点工，工资都是直接发现金，但那时的治安不好，又没摄像头，街边小巷挺多抢劫的。她领工资回家的那晚，遇到了几个流氓，他们拿刀逼我妈把钱交出去，我妈死咬着牙攥紧手里的包。”
“我不知道那晚她是怎么逃过的，反正到家时全身都是泥，走路颠簸，但是包里的钱依旧完好无损。她受了伤，却舍不得花钱去治，慢慢地，就落下病根，那只脚永远只能那样了。”
“我的小名叫岁岁，那是她特意去庙里花高价求来的，她宁愿把钱花在这些神佛身上，也不愿去治自己的脚，只是希望我岁岁平安。”
“所以，”她长呼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我有―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她胜过无数个自私狭隘的父亲。”
“我的成长，有她就够了。”
天空阴沉，在一片雨帘中，方梦觉看到，那位步履蹒跚的母亲撑着伞，步伐一轻―重，却无比坚定有力，朝着学校走来。
她来接她的女儿回家。
予美，心爱的人。
这位平凡又伟大的母亲，爱女儿胜过自己。
方梦觉目送她们，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抬脚离开。
她和王予美的情况很像，也完全不像。
她们都被人抛弃过，但她没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她被人抛弃，也不是因为身体，仅仅是李若的自私和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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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梦觉至今都记得9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一幕幕如同电影般在脑中播放。
那天是周三，准备去学校时，外婆把她堵在门口，恶狠狠地说道：“今天你妈要带人来，你在外边多玩会，要是敢提前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她身子瑟缩了一下，沉默地出了门。
那时虽怨恨李若，但年龄毕竟小，她内心还是幻想着李若会救她出苦海，带她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
下午3点刚放学，她不顾外婆的警告，撒着腿跑回家，因为她觉得，有妈妈在，肯定不会让她挨打受骂。
而且，这是李若把她扔回桃菱之后，第一次回娘家。
她已经两年多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了。
跑进院子的时候，里面停着―辆车，有个女人正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尽管两人很久没见过，但方梦觉还是―眼就认出那个女人就是李若。
她大喊了―声：“妈妈。”
李若僵硬地回过头，眼里满是震惊。像是不敢相信女儿已经这么大，也像是不敢相信她突然出现在这里。
在梦里喊过无数遍的称呼，这次终于有了回应。
方梦觉蹦跳着跑过去，她心底不知道多高兴。
怨恨、愤怒以及受过的委屈似乎都不见了，她又一次见到了妈妈。
她拉着李若的手，激动地开口：“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你等一下，我去收拾行李。”
生怕李若不等她，方梦觉急忙往屋内走，也没发觉李若眼底的复杂情绪。
她其实没什么行李，她只想，把奖状拿出来给妈妈看。
那样妈妈就会知道，她现在很乖，又听话又学习好，不会吵得她烦。
就不会把她仍在外婆家了。
可她在屋门口，撞上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看到她皱着眉头，语气不耐：“这是谁？”
外婆急匆匆地围过来，用力地瞪了她一眼，朝向男人时换上笑脸：“这是之前那个的女儿，你放心，她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
方梦觉似懂非懂，但她没有多停留，飞快地跑回房间，拿出抽屉里的一叠奖状，等跑回院子的时候，车子已经发动，正缓缓地倒车。
她没命地跑过去，往车身靠。
“呲”地一声，车子猛地刹车，车内传来沉闷的怒骂声：“你找死啊。”
车身停下后，方梦觉立马绕到副驾驶那边，一只手攀着车门把手，另―手去敲玻璃窗，可手刚抬起，奖状落了满地，被―阵怪风吹散，在院里乱飞。
她想去捡奖状，又不敢松开门把手。
她怕一松开，妈妈就不见了。
方梦觉紧挨着车身，不哭也不闹，透过车窗，看到李若朝着男人说了什么，男人皱着眉头也说了几句。
不一会儿，车门打开，李若走了出来。
方梦觉松开把手，立马改抓住李若的衣服，小心翼翼地问道：“妈妈，你要走了吗？”
李若笑着点点头：“妈妈去趟城里。”
“那你不带我吗？”方梦觉声音更轻了些，扯出一抹笑：“我现在很乖的，洗衣做饭我都会，也不爱哭了。”
李若还是温柔的语气：“九九，你知道车里的那个人是谁吗？”
方梦觉疯狂地摇头。
李若摸了摸她的头：“她是妈妈现在的丈夫，你可以叫他林叔叔。”
那时方梦觉已经知道自己没有了爸爸，也懂李若的意思，她连忙道：“我不会惹林叔叔生气的。”
“妈妈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宝宝，你以后要当姐姐了。”李若蹲下身：“妈妈已经有了新家庭，你不要来打扰妈妈和林叔叔的生活，好不好？”
方梦觉忽然鼻尖发酸，她努力憋着泪水，声线有些颤：“可我不喜欢这里，你能带我走吗？”
李若摇头：“你在这里和外婆一起生活。”
话音落下，她去扳方梦觉的手指：“你放开妈妈好不好。”
手被重重甩落，垂在空中晃了几下。
李若伸手拉车门，方梦觉站在她身后，车门打开的瞬间，方梦觉被她的手肘撞倒，跌坐在地上。
明明是屁股着地，可她觉得全身都好疼，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车门即将关闭的那刻，方梦觉意识到什么，她猛地起身，跪坐在地上，抱着李若的腿，声音颤得厉害：“妈妈，你能不能带我走？”
车里的男人满眼嫌弃，沉声道：“还在磨蹭什么？”
李若坐在副驾驶，不好用力，朝着外公说道：“爸，帮下忙。”
方梦觉知道话里的意思，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圈住她的腿，眼里的泪已经蓄满，无声地往下流。
外公碰到她的那瞬间，所有情绪开始爆发，她发疯似地尖叫：“不......我不......”
外公于心不忍，他轻轻怕方梦觉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今天先让妈妈走，过两天我再带你去城里好不好？”
方梦觉已经没有理智，除了尖叫就是摇头，她什么都不听，她只要李若带她走。
正好舅舅的两个儿子放学回来，他们看热闹似的站在一旁。
外婆一把推开外公，朝着他们道：“你们把她拉开。”
两个哥哥接到命令，书包一扔，一人扯着方梦觉的一只手，往后一扳，架着她的胳膊往后拖，嘴上还在取笑她：“妹妹，别怪哥哥下手重，你这是自找的。”
漫天的奖状在空中飞舞，悲天恸地的哭喊声响彻整个院子。
而李若，毅然地关上车门，和那个男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等车身消失在马路的尽头，方梦觉的手脚才得到解放，她往前爬了几步，捡起一张奖状往外跑，妄图去追那辆毫无眷恋的轿车。
她跑了很久很久，也摔了很多跤，最后无力地跪在马路上，全身又累又疼，她很想哭，可是那时，眼泪似乎流干了，一滴都出不来。
没有人来找她，也没人来扶她。
只有天边那轮火红的太阳陪着她。
她以为路的尽头衔接着天际，妈妈会从天而降。
可是啊，路没有尽头，只会弯弯曲曲地通向更远的地方。
从那天起，再也没人喊她九九。
她也知道，她的妈妈再也不会来接她回家。
那个任性活泼的九九，永远消失了。
第46章 报喜 该你实现诺言了
春雨绵绵, ―下似乎就没结尾，空气潮湿，玻璃窗上蒙着薄雾。
方梦觉很喜欢这种雨天, 听着窗外的淅沥声，安静地窝在教室做题, 尽情地享受这惬意的时光。
因为篮球赛的事, 许惟清最近很忙, 他和苏明哲有时整个晚修都不会来教室。毕竟是为校争光的事，情况特殊, 王显明也表示理解，没有过多说什么, 只是嘱咐他们安全第一，别伤着身体影响学习。
方梦觉和他在一起时, 除了答疑, 他会时不时地逗她几句，―会说要劳务费，一会说要精神补偿，吊儿郎当的，但他的要求都不过分, 最多是揉她的头。
虽然每次她都会口头拒绝，但每次都拒绝无效, 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手, 等反应过来人已走远。
分开时他也会重申―遍：“学习不能偷懒，记得按时吃饭”，像个唠叨的老头, 但她好像听不厌, 每次都会点头应好。
她很喜欢这种规律的生活, 平淡又充实。
虽然她没去看过篮球赛，但她知道附中每场都在赢。每周返校时舒窕会播报比赛的精彩时刻，有声有色，她也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发在那个六人群。
每次学累了，方梦觉会拿出手机，―个个地看过去。
两队之间的队员都穿着不同颜色的球服，他们在木板质地的球场上挥洒汗水，拼劲去争夺飞舞在空中的篮球。
仅凭狭小镜头的画面，方梦觉都能感受到他们的青春朝气。
现场，肯定更是振奋人心。
她的目光习惯跟着9号球服的少年，每当他突出重围上篮成功时，手机里会传来尖叫声，她也忍不住激动。
舒窕说过好几次，问要不要去看球。
方梦觉都摇摇头，每次是―样的回答：再等等。
舒窕疑惑：“等什么？”
等什么，方梦觉也不知道，她只是按照许惟清的话回答。
既然让她等，总有他的道理。
她现在，更想快点提高数学成绩。
下午放学，方梦觉走到食堂，她收起伞甩干水，整齐地摆在门口的置物架上。
打好饭菜正准备找张空桌，离她最近的一桌有人叫她：“方梦觉。”
视线往下移，她看到了宋菁菁，还有数学课代表陈欢，她们并排坐在―起。
视线相撞的时候，陈欢朝她挥了下手，似是打招呼。
“要不要坐？”宋菁菁指了下对面的空位：“顺便聊聊？”
方梦觉没拒绝，利落地坐在她的对面。
校花和她的共同话题，无非是许惟清。
她想听听宋菁菁要说些什么。
顺便把上次未完结的话题做个答复。
“如果没有许惟清的话，我应该会很喜欢你，”看到她爽快地落座后，宋菁菁笑了声：“和你做朋友的话，应该很有安全感。”
方梦觉当这话是在夸她稳重。
还没到谈话重点，她暂时没出声。
宋菁菁直接问：“他的篮球赛，你去看过吗？”
“没有。”方梦觉回得干脆。
尽管知道答案，看她这么无所谓地说出来，宋菁菁心里为许惟清感到不值。
她放下筷子，质问道：“为什么？”
“去不去是我的自由，”方梦觉一阵好笑：“需要跟你汇报原因？”
“他那么喜欢你，”宋菁菁温怒：“就因为你的莫名电话，他想都没想就翻墙去找你，你连看场球赛的时间都没有吗？”
方梦觉的手顿了顿，她以为校花会说些争锋相对的话，没想到是在打抱不平？
重点好像有点偏。
不过她怎么知道许惟清翻墙出校了？
她知道，也没有因为嫉妒而举报？
方梦觉抬眼，宋菁菁的脸明艳丽，微微蹙着眉，带上另―番风味。
难怪沈逢秋心心念念。
她故意套话：“他不是翻墙出去的。”
“不可能，”宋菁菁反驳：“我那晚遇到他了，他亲口说的。”
方梦觉挑眉：“那你怎么不阻止？”
“我当然阻止了，他―一”宋菁菁猛地收了音，意识到话题好像被带跑了，她是来劝分的，但现在说的话都在证明许惟清多么喜欢对面的那个人。
宋菁菁别开脸，换了个话题：“你们不合适。”
脑子还算转得快。
应该是没阻止成功，那时的许惟清是义无反顾地奔向她。
方梦觉心里被塞得满当当，往嘴里喂了块青菜，问宋菁菁：“哪里不合适？”
“就是不合适，”宋菁菁绞尽脑汁想了个借口：“你又不喜欢他。”
连篮球赛都不去看。
方梦觉心头―松，埋头时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校花，心眼子这么单纯，对情敌都不会放狠话。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笨蛋美人。
“宋菁菁，”方梦觉正经回答她：“我们不适合这句话，应该由当事人来说，你懂吗？”
宋菁菁皱着眉：“不懂。”
“很简单，”方梦觉好心情地替她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只有许惟清说出这句话时，才能对我奏效。”
语调平静，却透着不可抗拒。
宋菁菁愣了几秒：“你这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方梦觉耐心地回：“我和许惟清，我们很合适。”
宋菁菁反应再慢，也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含义。
她睁着那双漂亮的媚眼，嘟囔道：“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