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看也不看他手上捧着的菌菇一眼，走上前，从竹筐里随意抓了一把，拿在手上瞧了瞧，确实和虎哥说的那样，十分新鲜，一眼便可看出是最近新采的。
最近正是吃菌菇的时节，很多人都是冲着丰乐楼的菌菇汤来的。
正巧方才厨子说厨房里的菌菇没有了，刘掌柜正发愁呢，见这竹筐里的菌菇成色不错，便也顺水推舟说道：“你为我贤侄带路有功，这两筐菌菇我就全要了。”
虎哥一听，顿时喜上眉梢，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见刘掌柜不动声色收回翻看菌菇的手，虎哥搓了搓手，道：“我这些菌菇能被刘掌柜看上是它们的荣幸，只是不知道这价钱……”
刘掌柜捋了捋唇角的黑胡子，淡淡道：“自是不会叫你吃亏的，这样吧，两筐一共给你一两银子。”
虎哥一听，愣了一下：“可市面上一斤的菌菇价钱在20钱上下……”
他这两筐菌菇加起来，少说也有六十斤。
刘掌柜眉毛一竖，说话的时候唇边的胡子被吹得一上一下的：“既然你觉得我给得便宜了，那你就拿去集市上卖吧，我也不拦你。这么多菌菇，我看你要卖到什么时候。”
虎哥咬了咬牙：“行，一两就一两！”
要不是他现在急需用钱，绝对舍不得将这些好不容易采来的菌菇贱卖。
看他识相，刘掌柜冷哼一声，叫来伙计把菌菇搬进去，又叫人拿来一两银子给他。
那人拿着一块银锭子，对着虎哥远远一抛：“接好咯。”
虎哥接过那一两银子，没多说什么。
拿起已经空了的竹筐，照旧担在肩上，侧过头瞥了站在一旁的崔珏两人一眼，走了。
崔珏自是也向刘掌柜告辞。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话，刘掌柜这才放崔玦走。
看着那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刘掌柜眯了眯眼。
一旁的伙计见状，疑惑地说道：“掌柜的，以前也从未听你说过还有留在晋城的亲戚，这几个人莫不是……”
刘掌柜做了个手势，打断他要说的话，他的眼睛依旧半眯着：“哎，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我看那崔玦不像是个普通人，反正只是说几句话的工夫，咱们也亏不了什么。”
伙计心想，这倒也是。虽然掌柜的和那叫崔玦的年轻人说过有事就来找他，但有脑子的人也知道这只是一句客套话，真找过来帮不帮还说不定呢！
直到看不见崔珏等人的身影，刘掌柜才收回视线，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回大堂。
虽然不知道那三个人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刘茂荣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只用一两银子就买了两筐上好的菌菇，说到底还是他赚了。
刘掌柜哈哈笑了两声，往后厨走去了。
今日预订了午宴的一名姓柳的客人不喜吃过咸的食物，他得把这个吩咐交待下去。
.
脱离了刘掌柜的视线后，崔玦见四下无人，这才又把那张简易的地图拿了出来。
“崔哥，找到了吗？”
崔玦皱着眉。
环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后，小六子带着点不可思议又问道：“不会吧，这边看起来租金不菲，各个商铺面积又广，我们只是开个小书舍罢了，没必要花这么多银两在这上面吧……”
崔玦依旧皱着眉，没说话。在将手里的地图翻来覆去又看了三遍后，抬脚就走。
小六子急忙跟上。
两人跟着地图七弯八拐，离丰乐楼的方向越来越远，在走过几个小巷子后，崔玦终于在一条老街停下了脚步。
“到了。”崔玦道。
小六子朝四周看了看，这里虽然也临街，但周围显然没有丰乐楼那么热闹。
“嗯……这里也好，租金看起来要便宜得多了。”
只是这么偏僻的地方，真的会有人来这里买书看吗？小六子不免担心起来。
崔玦看了眼地图，径直走到了一个小门前，用带来的钥匙试了试，“吱呀——”一声，门开了。
灰尘扑面而来，崔玦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伸出手在面前的空气中挥了挥，待感觉到空气清新一点了之后，才睁开眼，朝里面看去。
这里已经很久没住人了，屋里的家具倒还留着，只是都掩上了一层灰尘。
整间铺子面积不大，崔玦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进了屋内，才发现这家小商铺别有洞天，里墙上居然还有一个门，崔玦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站在铺子外的小六子见崔珏走了进去，抬脚想走，看了看身旁的推车，又停了下来。
一时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屋内有声音传来：“小六子，你过来一下。”
“哎！”小六子应了一声，视线瞥到身旁的推车，又道，“崔哥，这推车可咋整，门太小了，推不进去。”
屋内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小六子神色一凛，又唤了一声——“崔哥！”
没有人应声。
崔哥人呢？怎么突然就消失了？难道这个帮他们租下店铺的牙子不是什么好人？杀人越货……难道崔玦已经被他们杀害了？！
想了一通有的没的，屋子里还是没再传出声音。
小六子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弯着腰，放轻脚步，悄悄走向门边，为防屋里有人，他还在街边捡了根枯树枝握在手上。
就在小六子吸了一口气，准备直接往铺子里冲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干嘛？”
一口气不上不下的顿时堵在了喉咙口，小六子一张脸涨得通红，转过身一看，说话的不是崔玦又是谁？
“崔哥？！你怎么从那边走出来了？”
小六子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崔玦倒仍是一脸淡定：“叫了你几声都不应，我出来看看情况。”
小六子一脸疑惑，看看崔玦，又看看商铺，实在想不通他一直堵在门口，崔玦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崔玦像是不打算为他解惑，说了句“跟我来”，抬脚走向了铺子里。
身后的小六子连忙叫住他：“崔哥，这个推车咋办？”
崔玦停了下来，看了看，转身朝推车走去：“先把上面的东西搬进来，你也来帮忙。”
掀开盖在上面的粗布，露出两个严严实实的木箱子来。
崔玦和小六子一人抬两个角，走了两趟就把木箱子搬进了铺子里。
小六子也是这时才看清铺子的全貌。
没给那些布满灰尘的家具分太多视线，小六子迟疑了一下，往里墙那个虚掩着的木门走去，轻轻一推，门外的光线顿时照了进来，将略有些昏暗的室内照得更加亮堂。
往外看了看，小六子这才知道，为什么崔玦会从他身后走出来——
原来这间暗门连通了一户小院子，铺子后面就是居民区，难怪这附近这么安静。
崔玦应该就是从院子的另一道门走过来的。
小六子有些高兴：“太好了崔哥，咱们不用再另外找住处了。”
崔玦同样很是高兴，但为了保持人设他只矜持地点了点头：“这两天我们先把铺子整理出来，待再引进些别的书籍后就可以准备开业了。”
待清风书舍在朝城正式开业，就代表着边关的商业发展已经渗透到了朝城。
作为边关在朝城发展商业的先锋部队，小六子心中既兴奋又紧张。
——就算因为资金不足只能把书舍开到这种偏僻的居民区又怎样？
小六子握起拳头，暗暗给自己打着气：要是书舍的生意不好，他就背着竹筐去街上摆摊售卖！他就不相信边关出产的书籍会在别的地方卖不出去。
他小六子绝不会让边关的商业发展在这一步就夭折！
小六子的表现自然没逃过崔玦的视线，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到那两个木箱子上。
盛玉让他们来朝城开书舍的目的远远不是发展商业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把边关的名号打出去。
他不仅仅要让清风书舍在朝城站稳脚跟，更要让清风书舍这个名字在朝城人心中名气远扬。
第五十一章
和崔珏两人预想的一样, 因为铺子地处偏僻，清风书舍开业的消息没有在朝城引起一丝波澜。
小六子倒是经常会用竹筐背着几本《手册》出去摆摊售卖，只是引来的客人不是凑热闹的小孩儿, 就是对书的内容有兴趣但不舍得购买的老人。
《手册》的排版确实新颖又漂亮, 花花绿绿的图案更是引得不少人驻足, 只是他们都仅仅只是看看就离开了，没几个人对里面的内容感兴趣。 这也难怪, 毕竟有能力愿意花五十两银子购买一本书籍的人完全不需要靠自己辨识菌菇, 他们完全可以等府中下人在熟识的菇农手中买下菌菇后, 交由厨房烹饪完毕后直接食用。
在小六子焦头烂额, 苦恼怎么将《手册》卖出去之际，崔玦的表现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淡定。
小六子出门摆摊后，他也没闲着, 靠着温文尔雅的外表, 迅速从邻居口中了解到了书舍所在的这条街的基本情况。
这条街名叫府井街，相比丰乐楼所在的繁华街道，这里只能算是一条平民街。
因为安静，隔壁倒是开了一间茶楼, 偶有小姐公子哥过来喝茶听戏，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分出眼神给邻近的这家书舍罢了。
说起来, 所属的这片区域几乎没有书舍存在，清风书舍是第一家。开张那天，还引得几个老人家前来观看。
甚至有好心的老妇人直接拉着崔玦的手, 苦口婆心地劝道：“年轻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到这条街来开书舍？你看我们几个老家伙, 哪个有这个本事买书看哦？”
崔玦只能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要不是资金不足，他们也想把书舍开到丰乐楼附近去。
没有客人, 清风书舍在朝城的生存举步维艰。
.
午时是府井街最为安静的时刻。
隔壁茶楼的客人渐渐散去后，唱戏声停止，这份静谧尤其明显。
直到未时一刻，小六子才背着竹筐回来。
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用多说，今日也是空手而归。
崔玦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温声道：“吃饭吧。”
小六子低声应了，低着头随手把竹筐放在了一旁，又走到屋檐下用葫芦瓢从木桶里取了水，先是给自己洗了一把脸，又简单把双手冲洗了一遍，这才慢慢走到桌前坐下。
“今日又没卖出去？”
小六子低低“嗯”了一声。
崔玦淡淡道：“别丧气，我有办法。”
听见这话，小六子瞬间坐直了身体，眼神中重新有了光彩：“崔哥，你想到办法了？”
崔玦想的办法便是去找丰乐楼的刘掌柜，和他打个商量，能不能在丰乐楼前面那处区域摆个简易的摊点。
那边人流量大，有银子愿意买《手册》的主顾也多，许是能解决目前的窘境。
不过如此一来，恐怕得付给刘掌柜不少租金。
商人重利，以崔玦和刘掌柜短暂的接触看来，这人更是无利不起早的典范。
崔玦眉心微微一皱，这个办法只能作为下下之策，不用自然是最好。
迎上小六子期待的眼神，崔玦却没有多说，只指着桌上那盘菌菇片炒肉丝对他道：“自是有办法的，你先把饭吃了再说。”
崔玦的神色平静而自信，小六子立刻信了他所说的话，久违的食欲重新回到身上，小六子只觉得此时饥肠辘辘，亟待吃些什么饱腹。
低头看向那盘菌菇片炒肉丝，菌菇与瘦肉皆是切得厚薄均匀，看起来色泽鲜美，闻之则肉香四溢。
小六子眼神一亮，拿起筷子便夹了一筷子，吃进口中顿时胃口大开，香得他又往嘴里扒了好几口饭。
“崔哥，你可真是太全能了，”小六子一边吃着饭一边还不忘夸奖崔玦，“这盘菌菇肉丝太好吃了！没想到崔哥你还有这手艺。”
崔玦笑笑，似想到什么，唇角的笑容又淡了下去，只道：“喜欢吃就好，吃饱些，一会儿崔哥带你卖书去。”
小六子高高“哎”了一声，转瞬又重新投入到了美食之中去。
见他那副吃得头也不抬，不亦乐乎的模样，崔玦眸光渐淡，不知怎的突然说了一句：“从前他也是像你这般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的……”
小六子没听清，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崔玦：“啊？崔哥你在说谁？”
崔玦摇了摇头：“一个弟弟罢了，快吃吧。”
“崔哥你还有弟弟？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小六子还想再问，崔玦却转过了头，心知他不愿谈及此事，小六子便也住了口不再多问。
对于崔玦，其实他并不熟悉。
小六子之前本是在岩石山上跟着吴石混，后来随着官府招安，他们下了山，因着他体格小，吴石便把他分去了砖厂搬砖。
也不知是搬多了砖，还是每顿饭吃得足，他现在已经长结实了不少，当然饭量也大了不少……
在崔玦已经停下筷子之际，小六子又起身默默给自己添了一碗饭。
午时正是众人休息的时间，这个时间点街上没多少人会出来闲逛。
吃完午饭后，崔玦去了房间小憩一会儿，打算酉时过后再去街上碰碰运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