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这个时间，小六子本打算去书舍给书扫扫灰尘，谁知手刚拿起一本书，屋外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便是一阵喧闹的人声响起，间或夹杂着几道棍棒与人身碰撞时的敲击声。
有人闹事？
小六子猫着腰，慢慢朝门口走去，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为了壮胆，方才手上拿着的那本书还抱在他的怀里。
小六子倚在门边，屏住呼吸慢慢伸出头往外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身高目测八尺有余，八个他一起上也不是对手。
双手环臂，站在壮汉身旁的是一个瘦得跟鸡似的身影，那人口中正在说着话，因为离得远，听不太清，只模模糊糊听见几句：“就是你小子……卖给丰乐楼……故意害我主子性命……”
地上远远躺着一个人，那瘦鸡便是在跟地上的这人说话。
是个男人，躺在地上，弓着腰，双手紧抱着腹部，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那瘦鸡给一旁的壮汉使了个眼色：“把他弄起来。”
便有两名壮汉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捏住他的胳膊，把人叉了起来。
瘦鸡看着那个男人，恶狠狠道：“我主子活不了，你也别想活。”
“给我带走！”
躲在门后的小六子重重吞了一口口水，还在犹豫是不是要见死不救，这时，却见那男人突然睁开了眼，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迷茫了一瞬后，直直看了过来。
小六子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定在原地。
方才还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挣脱了那两个壮汉后因无力跪倒在地，抬起头用手指着小六子所在的位置，大声叫到：“我没有卖毒菌菇，他可以给我作证！”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小六子吓得缩回了屋里，却听得那几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瘦鸡一脚踹在门上：“什么人在弄神弄鬼，给我出来！否则别怪我把你的铺子拆了！”
眼看那几个人要进屋，小六子赶紧瑟瑟发抖从地上站起来，缩着脖子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瘦鸡看了一眼小六子，又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那个人：“你说他能给你作证？怎么作证？”
见地上那人不说话，瘦鸡狠狠踹了他一脚，“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吉爷爷打死你！”
小六子在一旁瑟瑟发抖，他刚来朝城不久，哪认识什么人，作哪门子证？这人倒好，病急乱投医要害死他了！
却见那人咳嗽一声，慢慢抬起头来，用手轻抚开方才因打斗散乱的长发，小六子看过去，心中一惊——这人居然还真是个认识的人。
“虎，虎哥，怎么是你？”
糟了一番毒打的虎哥半跪在地上，无心客套，他看向瘦鸡：“吉哥，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人认识我，他能给我作证，我卖给丰乐楼的真的不是毒菌菇，要害柳爷的不是我！”
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虎哥又趴在地上连续咳了好几声，显然方才被打得不轻。
瘦鸡的眼神狐疑地在小六子和虎哥的身上转来转去。
方才小六子认出地上这人时瞬间的惊讶不似作假，且能准确说出他的名字。
他看向虎哥：“你倒是说说，他怎么给你作证？”
虎哥咳出一口淤血，道：“那天我把菌菇卖给刘掌柜的时候，他和另一个人就在旁边，他们知道的，刘掌柜差人把菌菇搬进去之前还亲自检查过。我卖的都是些常见的菌菇，里面要是有毒菌菇，凭刘掌柜的经验还能认不出吗？”
瘦鸡耷拉着眼皮，又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六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小六子膝盖发软，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找个路居然也能卷进一场生死大事，还是毒杀。
回想当日的情景，小六子回道：“是，是真的，刘掌柜在竹筐里翻了好一会儿，才叫人把菌菇搬进去。”
瘦鸡没说话。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斜眼看向虎哥：“不是你，那到底是谁要害我们柳爷，总不能是刘掌柜吧。”
他冷哼一声：“小子，要怪就怪你不走运，刘掌柜我们得罪不起，可我们柳爷中毒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瘦鸡侧头给那几名壮汉使了个眼色，“把他们两个都抓起来，带回去好好审问。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同伙，敢害我们老爷就别怪我们使些手段了。”
小六子一听，这是要屈打成招啊。
就在壮汉作势要来抓他的时候，小六子一个弯腰，成功从两名壮汉中间穿了过去，他一边朝书舍里面跑，一边大喊着：“崔哥，崔哥，救命啊，要杀人啦！” 周围的环境很是安静，小六子这么一喊，顿时惊动了不少人。
方才也有躲在自家门内偷偷观察情况的，一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了不少动静。
瘦鸡脸一沉，他大叫了一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壮汉虽然高大，但小六子胜在灵活，一个跑一个追，一时居然抓不到他。
虎哥一看这情况，也趁机想跑，壮汉要抓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更加力不从心。
就在双方对峙的时候，书舍门前有了动静。
崔玦缓缓走出门来，他年纪长，样貌不俗，一看就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料想这便是小六子口中的“崔哥”了，瘦鸡第一时间看向了他：“你们书舍这小伙计连同这个小混混害死了我们老爷，你确定要管这件事？”
崔玦道：“你要抓的人其中一个是我弟弟，你说我要不要管？”
瘦鸡冷哼一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个小小的书舍老板而已，你可知道大名鼎鼎的富商柳爷，那就是我们老爷！”
一旁的虎哥适时插了一句话：“柳爷算什么，这个姓崔的可是刘掌柜的侄子，你敢抓我们，就不怕刘掌柜找你麻烦？”
瘦鸡一听，皱起了眉，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怕什么刘掌柜，但能在寸土寸金的官道旁开这么大一间酒楼的幕后人，势力必然不能小觑，他不敢去找刘掌柜的岔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
“照你的意思，我们柳老爷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虎哥被气得一头青筋突起，他大吼了一声：“说了你们柳老爷中毒不关我的事，我卖的菌菇没有毒！就算有问题，你们报官抓人啊，动用私刑算什么本事？”
天知道他在家里好好睡着午觉突然被人踹掉了门，从床上揪起来紧接着就是一顿毒打是什么心情。
“你说没毒就没毒？要不是吃了你卖的菌菇，柳老爷也不会上吐下泻，现在还躺在床上！”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聚起了不少百姓，许是见瘦鸡和他带来的壮汉队伍被崔玦的“刘掌柜侄子”身份镇住了不敢动手，他们越走越近，居然还敢开口窃窃私语起来：
“这毒菌菇吃了，可是会害死人的啊！”
“诶，地上躺着那个我怎么越看越眼熟啊……虎，虎子！这不是胡叔家的虎子吗？”
“胡叔近几日听说是病了吧，虎子你不在照顾胡叔怎么在外面搞出这些事来了？让胡叔知道了得多伤心啊！”
“就是，做人可不能丧良心，为了几个碎银子拿毒菌菇去害人！”
虎子双手抓握成拳，强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没有卖毒菌菇！那两筐菌菇我们捡来之后阿爷都看过了，没有毒！”
“这……是不是你爷看错了？不过胡叔可是巷子里经验最丰富的菇农啊，不应该吧……”
“哎这有什么，许是胡叔烧糊涂了，一时看岔了眼也说不定。”
……
周围人的风言风语还在继续，虎子低着头，低声呢喃着：“不可能，我阿爷不可能看错，那些菌菇都是没有毒的……”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不确定起来：难道真是他不小心采了毒菌菇害了柳老爷的性命？
瘦鸡就站在那里双手抱拳看着他们，周围那些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他也不去管，而是转身朝崔玦道：“听见了吧，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卖的是不是毒菌菇。你弟弟我可以放过他，但是卖毒菌菇这小子，我今天非得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他的表情恶狠狠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刘掌柜来了也保不住你！”
崔玦抬眉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铺子。
确定崔玦走了，瘦鸡看向还在那边神神叨叨念着“不可能”的虎子，扯起嘴角冷笑一声：“今天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给我把他带走！”
“杀人偿命，救不活我们柳老爷，你的小命今天也得给我交待在这儿！”
第五十二章
瘦鸡抬手叫壮汉去抓他, 却见小六子冲出来挡在了面前，虽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小六子还是坚持道：“住, 住手！大夏律法, 不得乱用私刑, 你就不怕我们告官吗？”
他的一双腿都在抖，眼神时不时看向书舍的方向。
崔哥走之前那个眼神绝对是叫他保住虎哥的吧？绝对是这样的对吧？
“小苍蝇。”
瘦鸡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本来想饶你一命, 还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
语罢, 朝壮汉所在的方向抬了抬手, 壮汉见状，起身就要去抓人。
五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慢慢朝小六子两人走近。
先是一把把挡在前面的小六子提溜起来一下扔了出去，壮汉们眼神轻蔑, 虎子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许是受了打击，也没有了反抗的心思。 眼看他们轻而易举地把虎子双手一把扣住挟持着就要带走，千钧一发之际，崔玦去而复返：“且慢！”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 只见他看也不看瘦鸡一眼，阔步走向虎子, 把书摊开拿在他面前，崔玦问：“你看看，你卖给丰乐楼的都是哪些菌菇？”
听见这话, 虎子似有所觉，迟疑地抬起头来, 入目所及便是各种花花绿绿的图案，细看原来是画的菌菇彩绘。
他的双眼慢慢睁大, 显然是被书上的内容所震惊到了。
彩绘旁，用较大的字体注明了菌菇的名字，有的菌菇还不止一种叫法。更小的字体所写的内容乃是关于这种菌菇的一些介绍。
有毒、无毒，标得一清二楚。
介绍内容之详细，可以说只要看了这本书，任何人都可以辨识出上面所记载的菌菇种类。
虎子的阿爷就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菇农，耳濡目染下，虎子对菌菇也算了解一些。
他的神色认真起来，接过书，随便翻看了几页，上面有的菌菇他认识，有的不认识，但他能认出的那些菌菇，旁边所附的介绍都和阿爷教他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详细专业。
“这个，还有这个……”虎子一边说一边拿手指在书上点着，“我只采了三种菇，都是大家平常常吃的那几种。”
介绍里，用标黑的字体写着“无毒”二字，清晰明了。
他把书高高举了起来：“我就说我阿爷不可能认错，书上写了，那三种菌菇都是无毒的，我没有卖毒菌菇！”
虎子的表情由阴转晴，瘦鸡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他走上前来，一把把手从虎子手上抢过来，随意翻开几页，扫了一眼。
瘦鸡的眼神细细眯了起来：“你这本书我可从未在任何书舍见过，谁知道上面所书的内容是真是假？若是你们随便从哪找来一本野书糊弄我也不是不可能。”
崔玦道：“其他书舍没有不代表我们清风书舍没有。”
他唇角微微一动，脸上保持着商人惯有的温和笑容，“这本书由我们清风书舍独家出售，你要是想看随时可以过来。”
瘦鸡冷笑一声：“哈，就你们这听都没听说过的书舍？求老子老子都不来！”
“不知道从哪搞来一本不知是何人杜撰的野书，真假还有待商榷呢，也就你们这种书舍会拿它当宝了。”
说着，瘦鸡就要把手里的《手册》一丢。
被揍趴在地上的小六子顿时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敢！”
崔玦的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瘦鸡的动作一顿，这时从人群里突然蹿出一个老头，动作之快连一旁的壮汉都没拦住。
就见他一下到了眼前，一把把那本书抢了过来。
瘦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居然被无权无势无后台的两个人吓住了，握在手里的书还被一个老头抢走，他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厉声喝道：“你这老头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该你管的事最好别插手。”
老头尚未说话，却听身后一道微弱又满含怒气的声音响起：“混账东西，居然敢对李太医不敬！”
瘦鸡立刻转身将炮火对准后来的这个人，转过身怒骂道：“什么李太医王太医的，你知道我们柳老爷，柳，老，老爷！”
瘦鸡以自己瘦小的身形给众人表演了一场什么叫“滑跪”，就见他一下扑通跪倒在正坐在躺椅上的中年男人面前：“老爷，你怎么来了！”
崔玦不动声色看过去。
先前抢书的老头应该在人群里看了许久了，也不知是为何突然走出来抢走了那本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