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傻愣愣地将视线投落在地面。
方形瓷砖的轮廓仿佛跳舞般在她瞳孔里盘旋。
她似乎猝然惊醒——她今天吃药了吗?
洗手间的水声渐渐停了。
这里的玻璃是磨砂的,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
傅卓弋的手指已然洗得通红,他眉间笼罩着一层阴翳的气息,黑眸沉黯,凝向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不是她刚刚突如其来的动作,他倒是差点忘了。
这是疯魔了不成,对她温柔,是想把刀子递给她,等她再次把他刺得伤痕累累吗?
傅卓弋此刻满心懊悔,他整个人仿佛被困在寒冰里,周身阴郁久久不散。
等他再出去,时妍已经缩在床角、把头蒙在被子里,好像睡着的模样。
他没有走向床边,没有把时妍抱在怀里,所以没有察觉,时妍的身体,正以规律的节奏,轻轻颤抖着。
时妍等了很久,好像快睡着了,也没等来温暖的怀抱,她意识起起伏伏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发冷。
没睁眼,只隔着虚空拉了拉被子,但没一点效果。
于是她细眉蹙紧,朝一侧翻了个身,身体砸在床板上,传来一道闷响。
傅卓弋听见动静,夹着烟的手指骤然一僵。
烟没点着,但呛人的尼古丁仿佛已经麻痹了他的大脑,连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他缓缓转身,如雾缭绕的漆眸看向时妍。
她睡相不端正,喜欢蹬被子,所以床上只有一个蜷缩的她,哪还有什么被子?
时妍环住手臂,低若蚊蝇的声音喊冷,傅卓弋双眉蹙了下,快走走到床边,给她盖上棉被。
时妍终于不再喊冷,但被脸颊压到的头发已经微湿,他的手掌刚刚伸过去,就被她的手握住了。
他以为她醒了,但并没有。
大概是做了噩梦,她鼻尖额头上都是冷汗,嘴唇嗫喏着并不安稳。
抓住他的手掌也有些紧。
这超过正常她用力的力道。
抓住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是怕他下一秒就要跑掉。
时妍坠入噩梦里,地面上一滩红到发黑的血,耳边一阵尖锐的孩童啼哭声,像是一顶金钟罩,施了魔咒般压在她头上。
她拼了命想逃出那个诅咒,但双手被手铐缚住,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脸按在地上。
雨点般的拳头砸在她身上。
“不要!”
再次睁开眼,时妍剧烈地喘息着,双目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感觉手掌上的力道加重,耳边仿佛有人在叫她,她才缓慢地转过头去。
“傅卓弋。”
她声音缥缈似云,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视线也没聚焦,所以傅卓弋只能看见她极努力地挤出一道笑,但这笑显然很勉强,像是只是在安慰他而已。
“我在。”
他喉结滚动了下,用纸巾擦拭她汗湿的脸颊,用力抓紧她的双手。
力道重了,时妍可以感觉到疼。
但她没挣开。
反而伸出拳头袭向他的胸口,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去哪了?”
傅卓弋幽暗若深潭的眸光落在她的发顶,她窝在他怀里哭,很快就把他肩头哭湿了。
“处理了一会工作。”
他淡淡地解释,时妍就没再怪他,只是小声哭。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她只是惊惶下不想孤立无援而已,他更适合当个倾听者,过多的安慰反而多余。
时妍哭了一会,那种灭顶的恐惧消散,她从他的怀里抬起头。
“你不休息吗?”
第35章 我给你双倍
“你睡吧,我在这。”
他的确在这,但打算睡在靠窗的沙发上,没有要和她一起睡的想法。
时妍拉了拉他的衣袖,想撒娇,但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竟然不偏不倚地躲开了。
她纤细的手指,只和他的衣袖隔了半寸。
这微妙的距离,足够时妍清楚他的意思了——这是还在介怀晚上的事。
时妍想拿他当靠垫,又不想多费口舌,而且他那么冷漠,显然对她的解释没什么兴趣。
她就讪讪地松手,把渐渐发凉的双手塞进被子里。
傅卓弋坐在沙发上,他的笔记本在旁边,也许还有工作要忙,他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并不多。
时妍默默看他几眼,安静地闭上眼。
她这一梦倒是香甜。
躺在沙发上的傅卓弋却完全不同,时妍睡着后,他关了病房的灯,也阖上了笔记本。
黑暗里,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
只有床上的时妍发出细弱的呼吸。
他双手交叉,手肘撑在膝盖上,过了许久。
直到外面的灯塔都灭了几盏,才缓缓躺下。
时妍第二天起床,傅卓弋已经不在,沙发上只留下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她喊他的第二声,护工小姐拎了粥进来。
她很热情,时妍问她,她的雇主是谁,她笑眯眯答。
问她傅卓弋在哪,她也恭恭敬敬守口如瓶。
时妍没和她过不去,让她把粥放在桌子上。
“傅先生一大早就喊我去排队,说汤记最先出锅的粥味道最好。”
但他耐心有限,只跑了一天就收回了善心。
她了无兴致地下床,洗漱,穿上来医院的衣服。
衣服她请干洗店的人洗过,现在很干净。
时妍拢好头发,也把被子叠好,看了正在削苹果的护工一眼,套上靴子转身便走。
周焕听见门响,立马追出去,拦在时妍面前。
“傅先生,让我好好看着您。”
时妍挑眉,“嗯”了声,接着绕开她,往楼梯口走去。
周焕愣了下,接着追上去,边走边着急道。
“傅先生说过您适合静养,不能出院,要我来看着您的。”
小护工急得满脸通红,时妍知道她是拿钱办事,所以并不为难她。
她拿出钱包,“他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这不是钱的问题,傅先生要是知道您跑了,会疯的。”
时妍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的话,她摇头,唇角笑意讥诮。
“他不会。”
她把现金塞进周焕手里。
但她摇头,脸色涨红,似乎非常为难。
“放心,你我都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时妍绕开愣住的周焕,她越走越快,脑海里闪过傅卓弋和景希一起的画面。
今天是景希演奏会的最后一天,他去看也正常。
她留不住人是她没本事。
时妍从心底涌起一股对自己,对景希,对傅卓弋的厌恶。
有种想把自己点燃、摧毁一切的欲望。
但这种欲望,被她生生忍住了。
她点开电梯按钮,刚要关上的前秒,周焕的手伸进来,拦住电梯门。
她喘着气,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我在您身边照顾您吧。”
这人固执得有点让人生恼。
时妍像被气笑,垂下眼睑,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一张清秀白净的脸,简单的丸子头,羽绒服牛仔裤,脚上一双白板鞋。
她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身材也高挑纤瘦,骨架很好看。
被时妍盯着,周焕有点羞赧,她把手里的现金重新塞进时妍手里,人很坦然。
“傅先生给的够多。”
时妍没再多说,收了钱放进钱包。
两人到了楼下,时妍打车直接去了湄氛。
她来之前已经和小林打了招呼,昨天犯胃病的事她没和她说,就怕再回去几人把她当病号对待。
店里要处理的事情一大堆,小林拿出的订单像雪片,堆在她办公桌的一角。
时妍因为着急,进了店门就把周焕忘到了脑后。
直到电话联络、网络销售处理了大半,时妍才在电脑前抬起头。
只见面前放了一个果盘,她装咖啡的杯子,也被换成了茶水。
她细眉蹙了蹙,叫住忙碌的周焕。
“给我换杯咖啡。”
周焕咬着唇,双手绞在一起,“咖啡对身体不好。”
时妍心情算不上好,她不喜欢擅自做主的人,尤其是周焕这个今天刚认识的陌生人。
她正要发火,外间突然噼里啪啦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
时妍脸色一变,起身快步到婚纱展厅。
“给我叫你们店长来!我等了一个月的高定婚纱,你给我弄出个洞,是不是这生意不想做了?”
说话的人,是位个子高挑的贵妇,身材算不得好,但听她弄出的声响,就知道性格泼辣不好惹。
时妍顺着她的手看去,雪白的婚纱上,腰间镶满珍珠的位置,破了一个枣大的洞。
她要赔笑的脸,差点笑不出来。
小林被骂的狗血淋头,腰都险些弯成九十度,她还在尽力道歉,奈何贵妇不依不饶。
时妍把她拦在身后,“夫人别生气,这是我店的过失,店里可以原价赔偿您,或者您选个其他的款式,我们送给您?”
贵妇不屑地哼了声,把婚纱摔在地上,疯狂用剪刀剪碎上面的珍珠。
时妍正弯腰,那珍珠随着她扬手的动作,一颗颗崩在时妍脸上,落下一阵刺痛。
她脸色瞬间冷下,来不及抬头,一道熟悉且带着恶意讽刺的声音瞬间响起。
“这可是我姑姑等了一个月,专门找设计师订的,还有三天就婚礼了,就算重新做,你能保证来得及?”
时妍一怔,缓缓抬眸,初滢拎起婚纱,满脸讥诮地看向她。
何为冤家路窄,有时候人们越怕什么,约会碰上什么。
时妍觉得焦头烂额,她想发火,但初滢不是护士,她是客户的侄女,她敢发火,初滢反手一个举报,她的工作就丢了。
她诚恳且卑微地看向贵妇,和她商量。
“初女士?”她头一次觉得打工人这么难,脸都被踩到了地底,“您看看这店里,有没有您喜欢的款式,或者您想再预定一件,我们可以按照加急处理,价格比这个贵也行,我们不收您费。”
初嘉茵显然不领情,“没有,但我的婚纱坏了,你是不是要赔给我?”
时妍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贵妇眼里冒着幽幽绿光,像是等着狠宰她一把。
第36章 你知不知道,我和傅总是旧相识呢?
果不其然,初嘉茵狮子大开口,原来几十万的婚纱,她要三倍价格赔偿。
“不可能,这么多钱我们店怎么赔给你?而且你剪坏了这上面的珠子,要是赔,你也要承担一份。”
经过小林提醒,时妍电光石火间想起很多。
细眉一皱,提醒道:“初女士,您还没付完全款呢。”
“那又怎样?我是你们的VIP客户,我的利益出了损失,你们店里要按照我的要求赔偿的!”
时妍处在两难间,她真要妥协,就算可以找保险理赔,多出的两倍她也要自己掏。
但不赔——
“你这个店长刚上任吧?”初嘉茵猖狂极了,“之前没见过你。”
“不过,你也不想就这么被辞退吧?”
时妍脸色一变,她想骂初嘉茵算什么东西,可想到……
她还是收敛了些,指甲陷进手心里。
“初女士后台似乎很硬?”
初嘉茵大笑,初滢就插嘴。
“你知道我姑父是谁吗?是焰城景家总裁的妹夫。”
时妍就那样认真地看着初滢。
她嘴唇一张一合,“你知道景总的女婿是谁吗?是傅氏的掌门人傅总。”
时妍听见初嘉茵不屑地嗤她。
“你呢?有人撑腰吗?”
时妍眼神直直地看向初滢。
在初滢看来,她像被吓傻了,心里那口郁结的恶气终于消散了一点。
时妍却在沉思,她原本以为初滢知道傅卓弋就是傅家当家人,但现在看来,她并不清楚。
她松开手心,下巴微扬,开口。
“有,我和傅卓……”
话音戛然而止在玻璃门推开的瞬间。
她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壳里,几乎发愣地看向站在门口挽着手的一对璧人。
景希言笑晏晏,挽着傅卓弋的手臂,朝初嘉茵打招呼。
“舅妈,前几天忘了跟你说,我有湄氛的高级VIP卡,可以给你优惠的,跟妈妈打了个电话,听说你在这,我就顺路过来了。”
初嘉茵热情回应,看到傅卓弋,表情夸张地差点张开血盆大口。
“这位就是我的外甥女婿吧?”
景希笑着朝两人介绍,“对,卓弋,这是我舅妈。”
傅卓弋分外冷漠,初嘉茵的笑像是打了水漂。
不过她不敢生气,只想也许位高权重如傅卓弋,都是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初滢像是才回过神,握住初嘉茵的手用了十几分的力气。
把初嘉茵疼得表情失控。
“滢滢,你怎么了?”
初滢脸色雪白,脑袋几乎低到地板下。
景希像是才看见时妍,见她身上的着装,异常惊讶的模样,“时妍,你是这里……”
“这是我们店长。”小林见时妍脸色不郁,飞快回答。
“我还以为你在胭港做调酒师,原来换到了这工作。”
她恍然大悟的样子,惹得时妍发笑。
真是朵会装的白莲花。
她边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边留意着景希的表情。
“我朋友在胭港工作。不过我现在虽然在离城,但年后应该就会调回焰城,到时候我们常聚。”
景希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她看到地上残破的婚纱,脸色大变。
“舅母,这婚纱怎么变成这样了?”
初嘉茵像是找到了撑腰的,愈发嚣张。
“都是这的员工办事不力,我让他们赔,他们还推辞。”
景希脸上笑意落下,她为难地看了时妍一眼。
感觉她的手被握住,时妍浑身一僵,但没挣开她。
想看看她在搞什么花样。
景希在她耳边低念,“妍妍,这是舅母打算参加婚礼穿的,她很看重的,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可以先给你垫上。”
时妍黑白分明的眼睛落在景希脸上。
唇畔扬起讥讽的笑。
景希来之前,她在赔钱和据理死刚间游移不定,但现在,她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