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妍一爪子拍在他身腕上,他手一抖,瓜子掉了一半在地上,“姑奶奶,你大姨妈来了?”
“大姨妈你个头!”
时妍冷下脸,二郎腿直接跨过椅子搭在床上,鞋尖蹬在吴岳病号服上,印下一圈黑痕。
“老实说,傅卓弋给你投钱了?”
“怎么可能?”吴岳瓜子也不磕了,“要是他肯帮我,我也不至于被景长安算计,差点自杀。”
时妍似笑非笑。
吴岳:“你不信?”
时妍:“我只信事实。”
吴岳:“我说的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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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妍回景家,遇见一佣人慌慌张张下楼往厨房跑,但她魂不守舍,下楼直接踩空。
下一秒,捂住脚,坐在地上,脸几乎痛到扭曲,手里的药包也直接飞出去,直直落在时妍脚边。
蔡姨要去捡,时妍却蹲下身,率先一步夺走她手里的中药包。
“给白雪薇熬的?”
她一边说,一边拆开包装的绳子,里面没有药单。
时妍失了兴致。
佣人缓过劲,脸色发白地往前一步,时妍却挑挑眉。
药包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坠入放于玄关处的垃圾桶。
“时妍小姐!”
佣人大喊一声,嗓音带着破音的尖利,大到把二楼的人都吵了出来。
时妍仰头扫一眼。
景希和白雪薇都出来了,景长安没出来,估计是没在。
白雪薇视线落在佣人身上,“怎么回事?”
佣人怕罪栽到自己头上,指向时妍:“太太,时妍小姐把您的安胎药丢进了垃圾桶。”
白雪薇也看向她,后者却一片坦然地承认。
“确实是我,怎么了?”
白雪薇明明气得肺都快炸了,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蔡姨,再去拿一包新的。”
蔡姨大气不敢喘,毕恭毕敬。
“是,太太。”
白雪薇回屋后,景希却下楼喊住时妍。
时妍回过头,看景希望过来的一双眼里,刻满刺骨的恨意。
“你很得意吧?”
时妍扬眉。
“傅卓弋偏向你,连时家的别墅,都亲自为你讨回去。”
时妍掩下眸光中复杂的神色,她想说,傅卓弋才不是为了她,他是为了减小傅氏的损失。
再者,要怪,也就怪是景长安太贪心。
可看到她目眦欲裂的情形,时妍又果断住嘴。
气死她不好吗?
她何必助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那当然,我们的情分摆在那。”
她说这句时,一字一顿,看景希那要吃人的眼神,越发快意。
“没什么事,好好吃饭,别让胃病击垮你那脆弱的胃。”
话音一落,时妍明显看到,景希的脸色比纸都白,扬起的高傲像被戳破似的,说不出的颓丧。
时妍心里得意。
景家发生变故,景长安都忙得焦头烂额,想必景希也好不到哪去。
单看那双眸下面的乌青和她瘦了一圈的脸,就知道不会好。
但人逢喜事的时候,会忘记乐极生悲。
一路上还好,胃部只是单纯短暂的抽痛,尚能忍受,但等到上楼,排山倒海的痛,疼得她走路都不稳,拐杖斜着磕在电梯门,咚的一声,正巧电梯门打开,拐杖摔在他们脚边,吓了对方一大跳。
有好心人扶起时妍,“姑娘,你没事吧?”
时妍气若游丝。
“没……没事。”
她眼前昏花,但能看到电梯是哪,只是身体不稳,有点摇晃。
有人看到她脚上的伤,主动帮忙,把拐杖递给她。
她道了谢,扶着墙壁进了电梯。
好不容易进门,膝盖扑通一声磕在地板上。
一阵剧痛袭来,时妍来不得思考,便彻底不省人事。
夜里冰火两重天,疼痛不知道从身体的哪个角落传递过来。
她想呕吐,梦里就有人扶着她坐起身,又在她涂完后,帮她递水漱口。
她很想知道那人是谁,但眼皮却像压上千斤顶似的,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只能昏昏沉沉地喊一声“谢谢”。
大清早,锅碗瓢盆轻微撞击的声响,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时妍。
米粥的清甜香气,也勾起她腹中的馋虫。
她猜到是某人过来,不由心里一喜。
可当轻轻推开厨房门,大喊一声“傅卓弋”后,却撞上童姨回头的尴尬情态。
“小姐,是我。”
童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时妍闹了个大红脸,看着童姨的毛刺头。
“你……怎么把头发剪得这么短?”
童姨:“妈妈嫌没头发闹脾气,我怕她孤单,就剪短了。”
时妍干笑两声,“这样啊。”
“对了,”时妍离开前忽然想起,“昨晚是你帮我递水喂药的吗?”
童姨微怔,她虽然没喂药,但她确实在时妍喊渴的时候,递过水。
所以对上她琉璃般澄澈的眼睛,童姨承认,“是啊,怎么了?”
时妍笑容淡了许多,“谢谢童姨。”
她出门的瞬间,唇角的笑已经彻底落下。
胃是不疼,无尽的冷风却往她空洞的胸口刮,弄得她呼吸都疼。
她自嘲地笑笑。
怎么还在奢想,对她心灰意冷的傅卓弋,会半夜做这种暖男才会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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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十安已经困在傅宅后面的小花园里半个月。
因为体质差,身体弱,医生把很多玩具都收走,只给他留了一个电视。
这天,刚欣赏完院子里刚开的紫荆花,瘦小羸弱的傅十安就跳下床,在抽屉里翻箱倒柜。
从最底层,翻出一些光盘来。
第141章 谁是我妈妈?
他感觉稀奇,这些光盘看起来亮洁如新。
但偏偏又放在最底层,像是刻意封存的一样。
三岁的小孩是最有好奇心的,当即就把CD放进驱动里。
他看得太入迷了,以至于有人推门而入都不知道。
直到他听到一道冷喝。
“谁让你看这个的?”
傅十安吓得浑身一哆嗦,无辜的小眼神看向他老爸,一瞬间变得湿漉漉的。
傅卓弋看到他眼里的泪光,冷着脸,一把夺过遥控器,关上电视。
画面消失。
傅卓弋却还没消气,抽出驱动里的CD,又把所有的光盘都搜刮走。
门将关之前。
“那个坏阿姨,是你女朋友吗?”
傅卓弋脚步顿了下,听见傅十安继续道,“她是我妈妈吗?”
“不是。”
半分钟的死寂后,随着一道沉闷的关门声,傅卓弋冷厉的声音同样传入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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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还没完全养好,时妍的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
剧院里闽郁有了新的搭档,应时妍要求,剧组里没再给她安排新的舞伴。
只因,和“白玉兰”争夺奖项,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战争。
苏韵,是颁给个人的。
原属于她的休息室,被况梦婉还了回来。
她进来时,况梦婉正灰头土脸往外搬东西。
但仍打不垮她嚣张的气焰。
“你用不着得意,这些东西我都能讨回来。”
时妍笑笑,“愚蠢的人才会自不量力。”
况梦婉脸色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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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卓弋凶过傅十安后,后悔的情绪就涌上来。
傅十安性格外向,平时情绪并不外露,也没有因为没妈妈,和他大闹要去找她。
他只是问了个问题。
一个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秘密。
指尖的烟燃了不知多久,等夜光初上,漫天的繁星铺设长空,轻薄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时,猩红的烟已经烧得只剩一块烟蒂。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又像是排解内心的某种情绪,烟蒂垂直坠于地面,被他鞋尖重重一撵。
他拧眉,要转身。
屋外的脚步声焦急又凌乱。
他打开门,屋外佣人冲进来,六神无主,“少,少爷,小少爷不见了。”
迈巴赫疾驰在盘山公路上,这次不是上山,而是下山。
佣人作为看丢小少爷的罪魁祸首,难辞其咎,也跟着坐上车,但被傅卓弋的车技炫到头晕目眩,生不如死。
他在傅卓弋转弯刹车的时候,突然大声喊道,“少爷,我想我知道小少爷在哪。”
猛然刹停的动作,让佣人的脑袋骤然撞在车后座上,磕出一结实的印子。
男声阴戾急切。
“说。”
“我和小少爷提了一嘴,之前来找过少爷的小姐,在焰城大剧院跳舞。”
他边说,边感觉身前男人身上的戾气收都收不住,他浑身冷得打哆嗦。
可傅卓弋最终也没多说,犹疑不过一秒,便飞快发动引擎。
车子如离弦的箭穿梭在大街上,男人锋利的下颌紧绷,像是鬼魂的光影落在其上,无端的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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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妍从舞蹈室出来,已是深夜。
轻盈的舞鞋轻如蝶翼,声太轻,惊不醒沉睡的声控灯。
所幸,今晚是个大晴夜,浓重的黑幕上无数星子攀爬其上,皎洁清澈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纱罗般落在她穿着舞衣的身影上。
她正朝着休息室走去。
开门的瞬间,手还没按上玄关的开关,灯光骤然就开了。
她惊了一跳,那白毛受伤的眼神重重落在她身上,像是带着谴责似的。
她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谴责她?她又没对不起他。
所以她没好气,“喂,你看什么?”
“我看你像不像我妈妈。”
时妍瞪得眼珠几乎凸出来,“胡说什么?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那为什么我住的房间里,会有你跳舞的光盘?”
惊雷仿佛在脑海炸响,她缓了好久才怔怔回,“什么跳舞的光盘?”
“爸爸说装傻的人不诚实,都是恶人,擅长伪装。”
被强烈控诉,被强硬扣上虚伪的帽子。
时妍怒,“你爸瞎说的。”
“我爸才不会。”
“行行行,我不和你计较。”
时妍绕过他往里走,想试图绕过这个话题,“那就说说你,专门为了这个问题,过来找的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你爸知道吗?”
但傅十安穷追不舍且守口如瓶。
时妍走到哪,他跟到哪。
她从镜子里往后看他。
“别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这就打给你爸。”
她假装拿起手机,刚调开短讯界面,一小手却飞快夺走她手中的手机。
“还我。”
时妍愠怒。
“不还。”
他倔强的眼神发红,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可怜,配上那肖似傅卓弋的苍白面孔,说实话,时妍真有点舍不得。
她稀奇自己这样的人,也会为了小孩心软。
不过想想,又觉得一定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她就吃傅卓弋的那款颜。
对,一定是这样。
她妥协,“行,不还就不还。那你住哪,总不能和我一起吧?”
傅十安扬起小脸,“为什么不行?”
“我是你的谁?”
时妍呵笑,又觉得这小孩平时很机灵,但到底是三岁的幼稚年龄,人情世故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你是我爸的女朋友。”
他字正腔圆,义正词严,认真模样让时妍都不舍得否认。
可她还得强调,“是前任。”
这下傅十安不说话了。
但有另一道声音插进来,“那就请时小姐记住今晚说的话。”
门猝不及防被从外面撞开,力度太大,时妍脚下的地板都颤了颤。
他说这句话时,戾气缠身,整个人仿佛幽冥的阎王,侧脸泛着薄刃般的冷,让人听了不禁胆寒。
尤其是现在的时妍。
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傅卓弋已经单手把傅十安抱进怀里,那瘦瘦的一团带着别扭和挣扎,但对上傅卓弋饱含威慑的薄刃眼神,瞬间偃旗息鼓。
他被傅卓弋抱着,大跨步离开她的休息室。
关门声尤其激烈。
时妍毫不怀疑,再有这么几次,这门迟早会坏。
但她当时是想不到这么多的。
她想到的是,傅卓弋刚刚那句,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想她放弃对他死缠烂打?
不,她抿唇,神情冷下来。
他只是单纯对她厌恶透顶了吧?
傅卓弋脚步稳重,傅十安窝在他怀里,满满的安全感。
第142章 凌霄花
他不哭了,只小眼睛的眼眶是泛红的,但因楼道里的灯灭,傅卓弋看不到他的表情。
那点羞耻感便渐渐消退些许。
他记得的,爸爸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
一路到剧院外,璀璨的街灯流光溢彩,自二楼倾泻而下,把所有人都照得无所遁形。
傅卓弋走进车里,从背包里翻出围巾给他裹上。
他苍白的脸色终于有了点人气,也不再一阵阵打颤。
傅卓弋把他半拥在怀里,一边细细打量他,一边发问。
“为什么去找她?”
他清寒的声音像笼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傅十安愣了会儿,才敢对上他的眼。
“你很在意她。”
已经竖起铜墙铁壁的心被鼓槌重重一击,连扎根的地方都跟着疼。
但他对准他的眼珠,“我不在意她。”
傅十安不知怎么表达,也不知怎么安慰这个看起来伟岸高大,但实际上脆弱敏感的成人灵魂。
他只是个孩子,很多词汇还匮乏的很,理解也有许多偏颇。
傅卓弋见他沉默,好像信了。
目光就专注落在他穿的衣服上。
初春寒气泛滥,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下身绒裤,鞋子只是棉拖,因为着急过来,踩进泥窝也不记得,所以雪白的袜子已经湿透一只。
刚才在阴暗的环境里行走,什么都看不见,现在明灯如昼,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屈身,把鞋子捋下来丢进垃圾桶,给他换上新袜子和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