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海为又向她介绍了唐舒。
“这位是小唐总。”
“嗯,”眼皮上的所有化妆品在此刻忽然有了重量,抬起时特别沉重,“小唐总好。”
她故意唤得低柔,眼神扮出丝渴求。
但愿唐舒还和以前一样吃她这套。
男人穿着黑外套,立在眼前矜贵凛冽,他把另一手也从口袋里拿了出来,黑眸觑下来,一双秀长三白眼显得疏离又狡黠。
默声的一秒里,两人的目光无数次交锋。
胸口的手慢慢抓紧披肩,谢宛宛盯着唐舒面部微表情,试图读出点什么。
深邃的眸底好似隐藏着神秘,浑然天成的下颚线在背光下尤为清晰,晚风吹动暮色,男人肩头的光微微浮动。
他的手臂从视线中缓缓抬起,银色腕表上的数字逐渐清晰。
顷刻,鼻尖闻到清冽的木质香,银色纽扣在余光里反射出一道微弱的白线。
脖颈瞬凉,他轻轻拨开她左侧的头发。
耳畔满是他散惰的腔调:“我们谢小姐是刚化成人的花精吗?”
半分打趣,半分温柔。
谢宛宛眯了眯左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唐舒从她耳垂后的头发里摘出一片桃花花瓣,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的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捧起她的右手腕,富有掌控力地拉出去,把花瓣放在她的掌心:“收好,可以留作纪念。”
谢宛宛握住花瓣,懵了懵,后知后觉地发现唐舒好像是在帮她挣脱开平海为的咸猪手。
“谢谢。”
被他指骨蹭到的皮肤略痒,她知道自己的耳朵指定沦陷在红晕里了,不然怎么会听到男人绵绵的轻笑声。
语毕,平海为热情地招待唐舒进酒店。
瞧着颀长的身姿走在前面,谢宛宛恍神想起以前的日子,他也是如此待她,温柔贴心,一丝不苟。
这种胸口柔软的感觉只是短暂地持续,她想到隔在两人之间的万重山,连绵不绝,完全没有跨越的可能。
垂在裙摆侧的手忽而张开,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地,混进晚风。
——
饭局里只有他们三人,平海为恭维唐舒地意思很明确,想要他帮忙让公司在欧洲上市。
平海为本想让谢宛宛陪唐舒喝几杯,可他还没开这个口,唐舒在饭局前婉拒了侍者端上来的珍贵红酒。
唐舒说他今天是开车来的,以茶代酒。
谢宛宛马上把嘴里的波龙痛快咽下,又夹了块鲍鱼犒劳自己的胃。
他们谈他们的,她吃她的。
悠哉悠哉,岂不畅快?
要是每次陪金主爸爸吃饭都是如此清闲,她绝对上赶着去吃。
大概是她干饭太认真,没注意到平海为出去接电话。
碗里多了只剥好的虾。
谢宛宛抬头,看到唐舒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男人的侧脸清隽,眼尾狭长,嘴角幅度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疏离。
谢宛宛意识到他人前对她客气的模样是装的。
碗里的虾是国王施舍给庶民的食物,食不甘味。
随之谢宛宛的语气古怪:“凑合,唐夫人的钱还没花完呢。”
空气意料之中地停滞。
视线里唐舒周身散发出昏暗的气场,落筷的动作优雅,却掷桌有音。
谢宛宛不想同他多说,理所当然地继续吃菜,筷子频繁戳在陶瓷底,发出刺耳的声音。
偌大的包厢内,木窗开着,风带着花香与青草气息吹进来,簌簌作响,两人仿若隔世。
不知何时,水晶灯下人形移动,桌上的转盘冷不防地被人截停,宽大的手按住了她拿筷的手。
唐舒的指节根根嵌入她的手腕。
谢宛宛反射弧未到,被教训了一脸。
“这就是你想过得日子?搜索引擎浏览量最高的稿件里找不到自己写的歌,赶着乱七八糟的通告,和圈里大多艺人一样为了资源来不喜欢的酒局陪喝陪笑。”唐舒的话里溢出怒气外加嘲讽,“以前不爽了会立马踹回去,现在连动都不敢动。”
“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谢宛宛不去看他的眼睛,置若罔闻。
她把手抽出来,垂眸看不清神情: “我只知道现在摸一下手省违约金,换节目一个安宁,团队里的人少做点失业的噩梦,总的来说无伤大雅。”
转盘玻璃面照出唐舒一身精英人士的打扮,谢宛宛说:“小唐总通常是被巴结的那一位,不像我需要去讨好能给我好处的人。”
她在余光里看到唐舒收回了手,掂起茶杯我在手中打转:“巴结好我的话,平总许诺给你什么?赞助?代言?拨款?”
谢宛宛老实说:“省下二十万违约金。”
“那就是说现在我只值二十万了?”唐舒的鼻腔发出冷漠的哼笑,自嘲,“从五百万降到二十万,不错,在谢宛宛眼里唐舒越来越不值钱了。”
“你认为你很幽默吗?”谢宛宛抑不住火气,抬起头瞪过去,“打电台电话捉弄我的是谁?”
要不是他的电话,她也不至于卑躬屈膝地来这儿。
这话令唐舒展了眉,对上谢宛宛的目光,抿了口茶,才回应:“这么说,你知道那是我。”
他的眸底浮出淡淡情绪,放下杯子,动作略懒地把左手搁在她的椅背上,右手拉松领带。
空间一下子被缩小,谢宛宛小心呼吸着,感到男人的荷尔蒙正在源源不断传过来,附着在她的胸口。
唐舒继续道:“宛宛真有趣,嘴上说以前的事不记得了,可却能隔着话筒辨别出前男友的声音。”
他伏下身帮她擦了擦嘴角,暗味道:“其实忘不掉我?”
谢宛宛靠着凳子不动,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小唐总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唐舒依旧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费城那夜呢,这条比较新鲜,要不要我替你回忆回忆?”
谢宛宛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进行太多的讨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左胸,微酸的下面是跳动的心脏。
女人扇起细长的睫毛,杏圆眼的眼角是粉紫色的眼线,近看妩媚动人:“寻常都市男女走肾而已,难道您没有找几个人解决过生理需求?”
唐舒顿默半秒,轻而易举地包住她使力推他的手指,在指尖轻轻一吻,半敛眼帘:“我有没有滥交这事儿,你不是已经去医院确认了吗?”
谢宛宛大喘两口气,发笑:“有意思吗?调查我。”
“有意思,真有意思。”唐舒清朗地笑了声,而后半句好像是有点摩擦着后槽牙说出来的,“我还是头回见一夜情对象第二天上医院检查有没有被对方传染性·病的。”
“谢宛宛,我只有过你一个女人,干净得很。”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包括生理,包括心理,包括脑子里幻想的手冲异性。”
“唐舒!”
谢宛宛忽然大喊一声打断他,
身体温度急剧升高,谢宛宛奋力抽出手指,抬臀挪到旁边的凳子。
手忙脚乱地拉开衣领,从胸口拿出提前备好防身的录音笔,甩在桌子上,中气不足地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我把你送进派出所。”
唐舒持续认真的俊脸摆出诧异的神情,撇了眼小巧的录音笔,忽然笑着摇摇头,拿起笔掂了掂,好整以暇地说:“宛宛,我要是说,你把它从那儿掏出来,这派出所我去定了呢?”
“……”
“别光顾着脸红,说话。”
第五十二章
平海为处理完电话事务回到包厢,屋里静悄悄,一股香醇的红酒味扑面而来。
山珍海味前仅剩下唐舒坐在那儿。
他笔直的长腿交叠,低头拿餐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
平海为疑惑地上前,发现一滩惹眼的葡萄紫染在他腰间白衬衫露出的褶皱上,顺着皮带湿哒哒地往下滴,有点狼狈。
瞥见谢宛宛位子前的空红酒壶,一道狗血的想法蹦出来,瞬间大惊失色:“这......这.....”这不会是谢宛宛泼的?
唐舒把沾了酒的餐巾扬在桌上,淡道:“不碍事。”
一张冷峻的脸,仿佛默认了他的猜想。
这副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平海为脸色铁青,后脑勺拔凉拔凉。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小唐总。”他尴尬地笑着落座,心里怒骂不靠谱的谢宛宛,人是他找来的,唐舒铁定会迁怒于他。
“这个谢宛宛吧,我和她其实也不熟,您放心,等我回去我一定让电台开除她,臭娘们,什么素质啊——”
正当平海为想着说辞摆脱关系时,话被轻轻地打断。
“刚才转盘碰洒了酒壶,沾湿了谢小姐的裙子,”唐舒从容地给自己倒茶,青花瓷器带出缭绕的茶氲,隐隐盖住他清透的眉眼,“郊外天冷容易受凉,我便让她先回去了。”
平海为半信半疑,目光瞥到唐舒椅背上的外套没影,稍稍放下戒备。
若是两人起了争执,总不会穿着对方的衣服离开。
仔细一琢磨,他们这群公子哥都在意名声,要玩女人也是饭后的事情。
“小唐总真是体贴的男人,我们都要向您学习。”平海为赶紧拍几句马屁,当做无事发生,将话头绕回生意上。
唐舒两指捏着茶瓷杯,指骨显明,视线淡淡地盯着杯口:“平总放心,贵公司上市的项目,我会亲自把关。”
言及于此,平海为略微松气,随即又听他嗓音明晰地说:“不过...有一个条件。”
商人间有利益交换并不意外。
平海为搓搓手:“您讲。”
唐舒:“我记得勃利旗下有款微醺酒。”
平海为沾沾自喜:“您说的是lonicera吧,我亲自打造的牌子,配方是从法国买的,主打年轻人市场,这个季度销量非常好.....您想注资?”
唐舒:“贵司在甄选代言人?”
平海为脸上一僵,没想到唐舒会打这方面的主意,面露难色:“这...恐怕...我们已经有了人选.....主要吧,那姑娘是影后钱以柳的女儿,钱以柳老公您应该知道,中川市——”
唐舒放下茶杯,笑露锋芒:“签合同了吗?”
平海为断了话,摇头时脸颊上的肉颤了颤,老实说:“还没。”
唐舒垂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语气却不容置辩:“您觉得谢小姐的形象如何?”
平海为怔愣片刻,幡然醒悟,拍了下大腿,猛夸谢宛宛:“谢宛宛好啊,非常符合我们的品牌形象,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美心善,德才兼备......”
待他夸得口干舌燥,唐舒才缓缓起身,像山似的耸立在旁。
肩头被拍了两下,平海为抬头望去,背光里,男人墨色若漆的瞳孔中透着冷漠,嗓音闷沉沉,意有所指:“平总,以后聚餐就不要整这些花花肠子浪费别人时间,懂吗。”
“......好。”外头的风像是着了魔似的,刮得窗框咚咚作响,平海为感到肩膀如铅般沉重。
语毕,唐舒转身迈开腿,推门离去,带走一阵浓郁的红酒香。
春夜的繁花甬道在月色下泛着温柔的荧光,花瓣纷飞飘零,像落下的星星。
林间小径,唐舒独自走着,不一会儿,远远地,看到她站在视野开阔的停车场。
放下耳边欲通话的手,喉头轻轻滚动,鼻腔的花香芬芳馥郁,唐舒悄悄往后退,匿进旁边海棠树干的影子里,抬眸沉沉地望去。
谢宛宛站在迈巴赫后驾门旁,侧着身,亭亭玉立,肩上披着宽大的男士西装外套,一手抓着另一只手臂,微昂着下巴,仰视一棵高大的海棠树。
簌簌落下的花瓣雨围绕她飘动,路灯的微光斜洒在她精致娇美的脸上,洁白如莹。
她是地上的月亮,他这样想。
晚间的落花雨实在漂亮,谢宛宛忍不住伸手去捧花瓣。
想起早年有句动画电影的经典台词,描述浪漫:樱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那会儿她天真地以为这个数据是真实的,直到后来某天学了物理。
花瓣不会匀速掉落,只会加速烂在土里。
浪漫属于童话,现实永远骨感。
两片花瓣随缘掉在掌心,很轻,有种空虚感,她低头出神地盯着,忽然感受到了明锐的目光。
谢宛宛随着直觉扭过头,一眼便找到了离路口不远的唐舒。
围墙植物挡住一部分他的身躯,正好露出白衬衫腹部上的酒渍,像蔷薇。
他靠在那儿,看不到眼睛,可谢宛宛就是知道,他在望她。
下一刻,他从黑影里直起身,踏着月色信步而来。
不出几米,男人的脸完整清晰地暴露在停车场的路灯下。
沾着酒渍的白衬衫散发着恰到好处醉人的气息,与风糅杂,动摇人心。清朗的眉宇下,眸底浅凉,像夜晚青尾山脚下的湖,透着一丝无边的寂寥。
谢宛宛不动声色地避开些视线,逃离从心脏中央流出的不明情绪。
在离她半米前站定,唐舒垂眸:“没回去?”
他的声音也如湖水般清淡,好似二十分钟前他们在餐桌上没有不欢而散。
谢宛宛掸下沾在西装外套的花瓣,抬头:“嗯,等你。”
湖水般的眸里好似泛起一点点涟漪,唐舒单手放进口袋,调尾不经意上扬:“特意等我?改变主意了?”
谢宛宛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偏头拉下肩的外套,顿时背上清凉。
她把外套递上前,微笑:“特意来还你外套。”
细小的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她笑意淑雅,却不走心。
谢宛宛单纯是想归还这些在未来有可能会让他们藕断丝连的东西。
男式外套本身就是一种暧昧。
离开时被唐舒几句露骨的话激得心乱如麻,出来透气后才顿悟过来。
她想把话说清楚。
黑眸恢复平静,唐舒一动不动:“穿回去吧,凉。”
谢宛宛摇头,主动扯过他垂在腿旁的手,弯过来,把外套挂在臂弯:“不必。”
唐舒随她提着袖子,轻哂:“为什么?担心我会以还外套为借口再见你?”
谢宛宛觉得他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不由觉得好笑:“这招已经过时了,唐舒。”
她早八百年就对他用过,脑海里突然蹦出些往事,谢宛宛无意识地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你这和我当年故意扔条手链在你衣服里有什么区别......”
她忽然落音,低头对着地上的柏油路眨了眨眼。
头顶的人默不出声,像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但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四周陷落沉默,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面镜子。
车底传出动静,谢宛宛下意识往左边的地上看,猝不及防地一道黑影闪出来,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擦过脚踝,不等她看清楚,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