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灵巧地入了城中的街巷,身形如电,一闪便就避开街巷上四处巡视的卫兵,藏入狭窄的街头巷尾,而后是脚步匆匆地同来往巡视的卫兵躲开。
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苏程玉已然掠过了半座城池,最后他仿佛是一抹游鱼,隐匿在墙的阴影间,慢慢地游至某一处巷子的棺材铺里。
到了夜里这个时间点,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关了门,唯有这棺材铺还半掩着门,苏程玉见怪不怪地靠近,一座城中到了夜间,大多的商铺都是闭门休息,会通宵不关门的也就是棺材铺了。毕竟死人是不挑时候的,所以很多地方的棺材铺都是一年到头,从早到晚地敞开着店门。
苏程玉行至棺材铺的门口,他抬头看向棺材铺的大门上方,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门边立着林氏板铺,也是极为普通的。然而苏程玉的视线落在招牌旁看着像是叶子的标志,他扯了扯唇角,走了进去,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叶子,而是一片黑色的鳞羽,只是当初画的人似乎太过随意,看着同叶子极为肖似。
他走入棺材铺中,铺子里很安静,淡淡的香烛味道以及木漆味在屋子里飘荡,苏程玉的脚步声很轻,但是棺材铺里更加死寂,故而便就显得整间屋子里都响彻他的脚步声。
苏程玉朝着四周看了看,似乎并未看到人影,他皱了下眉头,径直走到桌旁,伸手轻轻敲了下桌面,开口道:“有人吗?”
低沉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须臾,便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苏程玉的眉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锋芒,警惕从心头浮起,他的目光落在传出声音的角落里,突然眼前一闪,一道轻飘飘的猫叫声响了起来。
而后,是一只通体黝黑的小猫姿态优雅地从地上跳到了桌上,那双漂亮的金色瞳子幽幽地盯着苏程玉,似乎是在审视对方。
苏程玉眉头微微一皱,一道脚步声匆匆而来,人未到声先来:“来了来了。”
“是哪位死了?要的什么棺木?”随声而来的是一名笑眯眯的青年,长得秀气,那一双瞳子弯弯的,看着极为讨喜。若是放在招客的客栈中,定是一名称职的店小二,只是在这棺材铺中,面对着丧了亲人的客人,这一脸的笑容,看着略微有些令人心头不爽,拳头发痒。
苏程玉的双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来者,带着半扇猪八戒面具的脸落在棺材铺老板的眼中,也是颇为诡异。那猪八戒的面具是苏程玉自巷子里随手捡到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童玩丢了的。之所以是半扇,则是因为这是小童的面具,戴在大人的面上,便就小了些许,故而也就只能遮住半张脸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面面相觑,气氛略显尴尬,笑眯眯的老板拱手一礼,道:“这位客人,可是要棺木?”
苏程玉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我要黄金制的棺木。”
第47章 不对劲
怕是有人要灭口了。
听到苏程玉这一句话, 那一位笑眯眯的青年面上的神情略微一愣,便是那笑意都凝固了不少。他稍稍睁大眼,当然, 对于他那不算大的眯眯眼来说,这一点睁大, 弧度极不明显。
苏程玉眼中带着冷意,抬眸看了一眼,而后冷声道:“我要一副黄金制的上等棺木。”
青年轻笑一声,而后对着后屋一伸手, 状似随意地道:“既是要上等的黄金棺木, 那客官随我来。”
言罢,他就朝着后屋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后堂, 后堂与前院不一样,更加开阔亮堂。后堂的屋子也多,那一间间的, 仿若是客房一般。青年笑吟吟地道:“这黄金制的棺木, 不是一般人可以用得起,兄台,不知是为谁而制?”
推开一扇门,青年站在门口,面上虽然依旧带着笑,可是身上的随和气息已然消失不见。
“腾云驾雾,金龙显圣。”
苏程玉面上的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他越过青年, 朝着屋子里走去, 随口丢下这么一句话。
屋子里确确实实放着一尊涂了金漆的棺木, 这一尊棺木上的金漆很漂亮, 涂得也极为细致,而最为特别的是棺木上绘制的四爪蟒龙,鳞片细腻逼真,但是蟒龙的双眼却是空着的。
苏程玉看了眼蟒龙,他的手指抚上棺木,灵巧地划拉过棺木上的纹路,只听得咔哒一声,蟒龙上原本空洞的双眼顿时染上了神采,仿若是有妙手使出点睛之术,转瞬间令这一条蟒龙活了过来。
见着金色棺木上神采飞扬的蟒龙,随之跟来的青年肃然而立,对着苏程玉躬身一礼,而后直起身子,握拳抵心门,恭声道:“龙影卫齐若池见过大人。”
听着对方的话语,苏程玉转过头看向齐若池,龙影卫是龙鳞卫专门安置在各地的眼睛。
“丰城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苏程玉直白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并未有丝毫的寒暄以及婉转。
齐若池面上的神情微冷,他看向苏程玉,小声道:“此前丰城的情况倒是还好,可是五日前,便开始出现了些许不对。而五日前,丰城开始收容难民。”
“难民中有问题?”苏程玉想了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是疫病吗?”
齐若池摇了摇头,但很快便就又点点头,道:“最开始,是闹了病,但不是疫病。毕竟刚刚遭了水患,不少老弱妇孺都有些许不适,只是并不算严重。”
“咳嗽,发热,染了伤寒的比比皆是,县府令还算是有心,很快便令医者救治,开仓放粮,熬药医病,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话说到这里,齐若池回想了一番,接着道:“不过是三两日,便就稳定了下来。”
苏程玉察觉到齐若池话语里的些许蹊跷,他挑了挑眉头,道:“最开始,收容的难民是安置在城中的吗?而不是偏远的郊区之中?”
齐若池对于苏程玉的敏锐并未有丝毫惊诧,若是连这么一点的敏锐都没有的话,那么他便应当怀疑眼前的这一位大人,或许是哪里来的冒充者了。
“是的,最开始,其实都是收治在城中的慈济院,等到后来发现了不对劲,这才将人都转移到了郊区的济安堂里。”
齐若池没有多卖关子,而是继续娓娓道来:“发生不对劲的事,是从两日前开始的。慈济院里死人了。”
苏程玉眼中的眸光闪烁,等着齐若池接下来的话语,若只是简单的四人,定然不会被龙影卫认为是不对劲的。
“是被人毒死的。”齐若池面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天生的笑脸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便是讲到此时这般严肃的事,仿佛也是轻轻松的话题,“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因为死的人只是一个小孩,稚童体弱,这种事很正常。”
“但是自那孩子死了之后,便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死人了。症状,看着像是发了病,疫病,”齐若池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道:“县府令的反应很快,封锁,聚集医师查探,这一次,是疫病......”
“为着城中的百姓着想,县府令将人都移到了郊区之外的济安堂里。而查探疫病的源头,却是查到了那一名最早死去的稚童身上,稚童的尸首当时是被安置在义庄,而义庄当晚便就起了火,烧死了守夜的义仆人。”
齐若池似乎是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才徐徐接着道:“也是那之后,疫病开始逐渐扩散。唯一庆幸的是,县府令的反应快,故而才暂时制止了疫病的急速扩散。”
“这事儿,县府令没有上报宫中?龙影卫也没有消息传回去吗?”
苏程玉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知道丰城的情况不是很好,但是却怎么都想不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迅速,而且,既然丰城的县城令已经察觉到了这是一场有人蓄意发起的疫病阴谋,那么必定会第一时间上报宫中的。但是看着如今这个情况,京中未曾有丝毫反应,要么是对方没有上报,要么是京中的局势不对。
齐若池听到这里,他面色一沉,低声开口道:“县府令上报了,但是所有的消息似乎都被拦截了。只是县府令并不知道,而龙影卫......”
他拱了拱手,道:“龙影卫如今在丰城的只有我一人,也只剩我一人。”
苏程玉原本一直都是毫无变化的神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难看。齐若池话语里的‘只剩他一人’并不是所谓的驻守的人只有他一个,而是如今在丰城还活着的龙影卫就只剩下齐若池一人了。
也或许是因为齐若池并未暴露,这才逃得一命。
“有人摸到你们了?”苏程玉的心头一沉,抿着唇,哑声问道。
齐若池点了点头,他的眼中透出些许疲惫,这些日子,他的警惕心从未落下,行事更加小心,自从联系不上其他的龙影卫后,他当即就选择了蛰伏。也是这个做法,令他暂且活了下来。
能够等到龙鳞卫的大人到来,可以说是一件意外之事。
“大人,是偶然路过,还是听闻了丰城的不对,特来查探的?”
苏程玉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齐若池,想了想,随后又问道:“齐若池,你是说如今这丰城,消息出不去,县府令并不知晓自己的消息传不出去,而疫病越来越严重?”
“是。而且,如今城中能够救治疫病的药材已然不足了。今日傍晚,县府令下了命令,暂且不再直接收纳难民入城了。”
听到齐若池这话,苏程玉面上神情一变,脑海中陡然浮现李云曦的面容,心中的不安陡然浮起,他匆匆丢下一句:“你且继续隐匿,有事,我会来联系你。”
“是。”齐若池应了一声,然而再一抬头,却就看不到苏程玉的身影了。空荡荡的房门口,除了清凉的夜风飘来,便就毫无一丝人影了。
苏程玉自齐若池的话语里听出来一丝不对劲,只怕县府令是要动手了。毕竟京中一直不回消息,而疫病的情况也愈发严重,加上城中的药材已经不足了,若是为了城中的百姓着想,县府令要做的事,不仅仅是拒绝收纳难民,更应该是处理城中已然发病的难民。
那么如今在济安堂里发了病的难民,便是要处理的人。而最为简单处理方法,就是将这一伙发了疫病的那么都杀了。
这般想着,苏程玉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赶回济安堂的心情是越发地焦躁,心中的自责几乎是眨眼之中就涌了上来,他不该孤身一人离开济安堂,更不该将病重的李云曦孤单单地放置在济安堂中。
若是因此,李云曦出了事,他实在是......该死!
苏程玉的身影在城中跃动,速度极快,半分不在遮掩身形,一心只想着尽快回到济安堂。
此时的济安堂里,东院很安静,西院却是弥漫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凄凉的夜幕之下,数道人影潜入西院,他们的动作很利索,也很迅速,带着些许看不清的杀意,潜入数个房间。
轻微的挣扎声在黑夜中闪过......西院中大多数都是病重之人,或许是染了风寒的,或许是染了疫病的,病重之人喝了药,自然是沉沉睡下的。
直到令人窒息的杀意扼住脖颈,那些病者才无力地挣扎两下,而后就在这夜幕之中悄然逝去。
李云曦睡得并不安稳,高热并未完全褪去,只是喝了药以后,确实是比之前舒适了不少,然而头疼与对沈恪的挂念,令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在这孤零零的独自一个房间里,沈恪的身影在脑海中游移,她知道当时沈恪去拦截敌人,定然是很危险的。而如今,过了这么长时间,沈恪却还是未曾寻来,她心中压抑着的不安便就涌了上来。
沈恪,他会不会又受伤了?还是说沈恪寻不到他们了?也是,他们让水冲走,这弯弯道道的路,沈恪真的能够找到她吗?
或许,等到她的病好一点,他们应该回头去找找沈恪。
李云曦勉强压下心中对沈恪的担忧,拉了拉被子,她知道,自己要尽快好起来,不然,她要怎么回头去寻沈恪?
额间的温度略微降低了点,但是头疼却还是未曾减缓,她觉得自己有点口渴,便就撑着虚软的身子起了床,也未曾点灯,摸索着朝着桌边的水壶而去。
桌上的水是冷的,李云曦倒了小半杯,小口抿了一口。突然间,紧闭着的房门传来轻微的声响。
第48章 走水
她虽然身娇体柔跑不动,但是逃命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轻微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一声声的,仿若是砸在李云曦的心头,让李云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的双眼看向那紧闭着的房门,眸中透出一抹疑惑, 在西院里,人生地不熟,又是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找她呢?
李云曦并未鲁莽地走过去开门, 纵然院子里都是一些老弱妇孺, 但人心是最难揣测的,她再天真, 经过这段时间与沈恪的逃命之后,那一丝的警觉心还是有的。
而那敲门声时断时续,似乎是害怕引发其他人的注意, 声音很轻微, 但却不曾停下,执着地等着屋中主人的回应。
李云曦抿了抿唇,她将外衣穿好,想了想,将屋子里唯一能够称得上武器的水壶拎起,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房门边,凑近房门,透过那紧闭的房门间的缝隙望了出去, 门外空荡荡的, 她眉心一跳, 后背升腾起一股寒意。
“谁?”李云曦询问的声音不大, 从门缝里挤了出去。
听到房中传出来的声音,门外的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回答的是一阵细小的女童呜咽声:“姐姐,姐姐,我是福妞,娘亲让我来找你......”
李云曦不由地一怔,福妞?那不是秀姨的闺女?可是,她记得他们入城之前,秀姨和福妞分明看起来都是康健的,那又怎么会到了这满是病人的西院中呢?
而此时此刻,福妞又怎么会是独自一人在这深夜中来寻她?秀姨在哪里?她们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在这间屋子里的?一个接着一个疑团在李云曦的心头浮了上来,莫名的不安感随之而至。
李云曦想了想,还是将房门打开。门口站着的小姑娘衣裳单薄,来得似乎很匆忙,脚下的鞋子,竟是左右两边都穿反了,而眼中更是带着难掩的仓皇与害怕。
看到李云曦开了房门,福妞就一头扎了进去,她拉着李云曦的衣裳,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颤抖着声音道:“姐姐,娘亲让我来找你,让咱们快跑。”
李云曦心头一沉,她并不知道秀姨为何会让福妞来寻她?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当时秀姨对她是有携手相助之恩,但又怎么能断定她会帮助福妞呢?而福妞的惧怕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在这官府安置的济安堂里,有什么人或者事是令福妞害怕的?而所谓的‘跑’,到底是要她们跑去哪里?
“秀姨在哪里?福妞,咱们先去寻你娘亲,可好?”李云曦此时想要先同秀姨见上一面,也好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福妞的身子一直在哆嗦着,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听到李云曦说的寻她娘亲时,她的眼中浮起一抹恐慌,泪花涌起,她摇了摇头,重复着道:“娘亲让我们快跑,姐姐,快跑。”
李云曦看着福妞的模样,她心中的惶然随之凝聚,想了想,便就回身,从屋子里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冲取了一件略微厚实的外衣,给福妞穿上,她伸手拉着福妞的手,道:“那咱们先出去,等到天亮了再去寻你娘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