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等看,再探一探苏程玉的底细,若真的是龙鳞卫,回头再将事报上。
而闭目眼神的苏程玉却是在盘算着是不是应该想法子出了东院,去一趟县府大衙,见一见那一位刘邕,表露身份,将李云曦带出来。
而却说这丰城的府衙,此时的气氛却不是很好。
刘邕拧着眉头看着手中报上来的信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靠坐在椅子上,伸手揉了揉额角,面色不佳地问道:“都确定了吗?”
屋子里坐着的三四名一脸沧桑的老者,面面相觑,而后坐在左上处的须发皆白的老者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面上的神情很是疲惫,开口道:“回大人,都确认了。”
刘邕抬头,“情况严重吗?还能控制得住吗?”
“情况怕是不大好,蒿草用量极大,现下已然是不足了。”
刘邕微微一愣,不由得询问道:“附近的县城呢?可还能买到?”
那名老者摇了摇头,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极为难看,眼中的忧色越发明显:“情况不大好,便是因为其他县城也发生了疫病,这药早就不够了。”
刘邕的手轻轻地敲着桌案,似乎对于老者回禀的情况,感觉很是棘手。老者看着刘邕紧紧拧着的眉头,他不由得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大人,这事儿,都报给京中了吗?”
“京中可否派医者前来?可能遣送一批药材来?”老者的眼中闪过一抹希冀。
听着这话,刘邕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叹了口气,似乎对于老者的问题很为难,半晌,在老者满是期待的眼神中,他摇了摇头道:“消息早就报给京中了,可是京中却是半分消息都没有回来。眼看着这情况越来越糟糕,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坐在老者下首的一名中年汉子,面上显露出一抹不虞,干脆地道:“大人,是不是应该拒接那些难民了?这疫病便是难民带来的,虽说都安排在地处偏远的济安堂里,可是这疫病现下就要控制不住了,若是再继续接纳难民,只怕情况是更加糟糕。”
刘邕闻言,没有回复。
而在中年大汉身边坐着的老者摇了摇头,眼中显露出一抹不忍,道:“若是咱们城拒接难民,那么他们便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而如今水患并未退去,这疫病再起,人死在外头,疫病怕是会更加严重。”
中年大汉听着这话,他急躁地对着那位老者道:“若是按着许老这意思,就是要继续接纳难民,可是许老可曾想过,放难民入城 ,对于城中的百姓来说,会有多大的危险,医者仁心,这仁心不仅仅是对于难民,更应该是对于这城中的百姓。”
“许老,你要知道,这城中,可是有着你的家人亲眷的。”中年男子的声音略微提高,他倒不是说不可怜那些难民,但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一份怜悯却是不敢有了。
他的妻儿父母都在城中,他不想冒险。便是那一伙入了城在济安堂的难民,他都觉得危险不已。最初爆发的疫病便是那入城的难民,最开始的时候,难民并不是安置在济安堂的,而是在城中的慈济院里,只是到了后来,爆发了疫病,这病起得急,传染得快,若不是恰好让柳老大夫发现,而柳老大夫当年是经历过疫病的医者,这疫病怕是要不受控制地在城中流窜了。
故而后来,刘邕才将难民接济点安置在郊区的济安堂里。只是虽然柳老大夫及时发现,及时上报,而后采取了紧急措施,但是爆发的疫病却不是那么容易扑灭的。
这疫病最麻烦的就是药不对症。时间太紧,这些医者一时间也研制不出这治病对症的药物,便就只能暂且用着治标不治本的蒿草。药效是有,但是效果不算多好。
刘邕消息封锁得快,故而其他人并未发现疫病发生的严重情况,其实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义庄上焚化的尸体并不少,然而由于死的人大多是难民,人生地不熟的,因此很多人还未发现不对。
“柳老大夫,济安堂那儿的情况,那些康健的人,是否都是安全的?”刘邕沉默了片刻,对着最前方的那名老者问道。
柳老大夫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回大人,这事儿,老朽也说不准,之前就发现在东院里出现了本来毫无征兆的人突然发病。可见这病,潜伏在人的身体中,说不准什么时候染上,也说不准何时爆发。”
“咱们现下还没能研制出对症的药,这病,不好说......”
柳老大夫取出一叠医案,递送到刘邕的桌前,他想了想,开口道:“大人,老朽有一话要说。”
刘邕抬起头来,视线同柳老大夫对上,他拱手一礼,道:“柳老大夫,您请明说。”
“大人宅心仁厚,可是如今这疫病形势严峻,再接纳难民入城,确实不妥......”柳老大夫的眉目间满是愁绪,接着道,“若是将人拒之门外,确实也不大对。”
“大人,要不,咱们在城门之外,暂且设立帐篷,安置那些难民。施粥,施药,最主要的是,得再同京中上报,让京中的大人们拿个主意。依着如今这个情况,老朽觉得有点不大对。”
“这疫病,是寒症,起得急,传得快。老朽替那些病人诊治过,全部都是极为严重的寒症,便是身具阳火的青壮男子,也不例外。而如今正是夏季,便是这水患肆意,也不至于会传出如此厉害的寒症。”
听到柳老大夫的话,刘邕警觉地坐直身子,小声问道:“寒症?全部都是寒症?”
柳老大夫点了点头,将医案推送过去,道:“这是老朽整理出来的医案,大人看看,这事儿确实不大对劲儿。”
话说到这里,刘邕纵然是不通医术,却也能感觉到不对了。他温和的脸上浮起一丝阴云,丰城地处南境,平日里气候多是温暖,若是说热症,往年里倒是出过几例看,但是寒症极少,如今这暴雨连连,可是也不至于太冷,便是染了寒症,也应当是轻微的。尤其是正值青壮的男子,更不可能会爆出那般眼中的寒症。
刘邕眼中的眸色变得异常深沉。他站起身来,对着屋子里的一众医者躬身一礼,道:“城中的疫病,还得麻烦众位先生了,至于其他的事,本官自有打算。”
“至于接纳难民的事儿,容本官再考虑一番。”
“是。”
“是。”
看着众位医者退出了屋子,刘邕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着桌上放着的医案,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大人,如今这个情况......”须臾,一名文士走至刘邕的身边,躬身一礼,道,“济安堂听闻今儿又入了一批难民,刚刚有卫兵来回禀,刚刚入住的难民里已经发现了多名疫病患者。”
“药不多,大人,那些病情严重的人,”文士想了想,轻声细语地接着道,“怕是治不得了。”
刘邕对于这一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师爷闻越很了解,知道对方这一句话的意思,是让放弃那些重病患者,将药供给给轻症患者。
只是,那终究是人命哪。
刘邕倒是并不觉得闻越心狠手辣,只是他始终下不了这个手,闻越叹息道:“大人,当断不断,其必更乱。京中听闻情况不是很好,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地顾不上咱们这儿。若不然,接连进了三封折子,怎么会没有半分旨意下来?”
听着闻越的话,刘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道:“既然这般,便就按着弗之的意思办吧。”
闻越浅笑着躬身一礼,弗之是他的字,刘邕这一句话,便是同意了闻越所言的放弃重症患者。
“弗之,动作小点,莫要让其他人发现,以免节外生枝。”刘邕又叮嘱了一句。
闻越拱手一礼,道:“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看着闻越离开,估摸着今晚怕是又要有不少无辜之人枉死,刘邕幽然长叹一声。济安堂里的重症患者是不可能放置在济安堂里熬到最后一口气的,自然是趁着无人知晓时,给个痛快,秘密处理干净。
这事儿,并不只是发生在丰城,其他的县城也是这般举动。不是心狠,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在过往曾发生过疫病的时间段里,都曾发生过这般事儿,人命如草芥,不外如是。
而在此时,离丰城不远的小路上,沈恪身形不稳地朝前走着。他的步伐很沉,面色惨白得仿若一纸幽魂,时不时地低头咳嗽。他顺着河流往下走,绕过几条岔路,却也阴差阳错地走到了这前往丰城的小路。他一路寻过,河道旁倒是见到了些许浮尸,看着可怖,路上也见着不少形容憔悴的难民,在难民的只言片语间,明白这些难民都是前往附近的县城避难。
他想了想,觉得若是李云曦脱险了,应当也是会前往这些县城的,自然入城寻人是一回事,但是入城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也需要寻个大夫,处理一下伤势。
作者有话说:
二月份,应当是会日更的,不过工作日更新少一点,周末会多更一点。
第46章 奇怪
这城里城外,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沈恪到丰城的时候, 已经入夜了,这时候丰城早就闭门了。丰城的门口却是围绕着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而围堵在城门口的百姓, 或是相互依靠,或是随意地瘫坐在地上, 面上的神情略微麻木,而眼中偶尔间透出些许恐慌。
可以看出这一伙百姓应当都是死里逃生的难民,此时丰城闭门,要想入门, 只怕是要等到天亮之后了。
“怎么闭门了?”
“前几日不是入夜了也能进城吗?”
“不晓得......”
稀稀疏疏的交谈声在安静的夜间响起, 不过一会儿,便就引得三三两两的人聚众私语。
人群里慢慢地骚动起来, 只是看着门口威武不凡的全副铠甲装备的卫兵,那些骚动的百姓又闪烁着目光,退了开来, 聚在一起低声窃语。
一股紧张的气息在城门口蔓延开来, 然而那些卫兵却是不为所动,手中的武器在火光之下闪着森冷的光芒,面上的神情始终是毫无变化,似乎早就得了命令了。
听着人群里的交谈声,沈恪面上的神情略微沉重,他的目光扫过那城门口,落在驻守在城头的卫兵身上,全副铠甲装备的卫兵, 以及那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敌意, 都令人莫名惶然, 也隐隐地透出些许不对劲。
沈恪在城头的卫兵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 默不作声地避开身影,他低下头,轻咳声时断时续,微微佝偻着身子,他靠在官道不远处的大树下,伸手掩着唇,一点点的血水顺着指缝渗出来,而后慢慢地落入地上,融入泥泞的土地里。
“小伙子,你要不要来喝点汤?”突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下沈恪的肩膀。
沈恪身形一顿,他咽下口腔里的腥甜,而后转过头来,看到是一名满脸沧桑须发皆白的老者。那名老者见着沈恪回过头,他对着人缓缓一笑,而后接着道:“咱们那儿煮了一点野草汤,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来喝一点吧。这城门看情况晚上是指定开不了的,在城外得待上一宿,喝点汤,也能顶一顶。”
老者的目光扫过沈恪惨白一片的面容,倒也是没有多问什么,稍稍看一眼,他也能瞧得出来沈恪的身子肯定有问题,只是他不是大夫,也没什么药,先前只是看着沈恪一人孤零零地杵着,想着城中给人打长工的儿子,心头升腾起一阵怜悯,这才开口邀请对方。
沈恪沉默片刻,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便是这么一位普普通通的老者,他竟是毫无半分察觉。由此可见,他的身子情况比他意识里所认为的还要糟糕。他刚刚见着丰城这般情况,心中略有些许揣测,这丰城应当是成了变故,他想着自己也许不应该在这时候入城。
然而如今这伤势情况,这丰城,怕是不得不进。
“小伙子,小伙子?”老者看着似乎出了神的沈恪,又喊了两声。
听到老者的呼喊声,沈恪抬眸看了一眼,而后又顺势朝着另一头的火堆处看去,那里坐着一位老妪以及一名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
“嗯,好,多谢老丈。”沈恪点了点头,沙哑地回了一句。
他步履艰难地随着老者走了过去,时不时地咳嗽两声,在老者的目光移开的时候,沈恪面无表情地咽下一枚药丸,微弱的暖流自内腑间流转,稍稍缓解了他体内的钝痛与呼吸不畅感。
老妪很沉默,也不多话,见着沈恪走过来,她便舀了一碗汤递了过去,面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等沈恪接过以后,她又安静地回身,将身边困得一直在揉眼睛的稚童揽入怀中,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哄那小童入睡。
老者看着老妪和稚童,憨憨一笑,也端起碗,喝了一口汤,野菜汤并未加什么调料,味道不是很好,不过胜在是口热乎的,也能一时顶顶肚子。
“那是我老伴,还有我的孙儿小石头,小石头的爹娘就在丰城中,村中里遭了难,我们命大,躲过了一劫,便就带着小石头去寻他爹娘。”老者低下头,看着手中捧着的汤碗,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想来大虎他们该是急坏了。”
大虎应当是这一位老者的儿子吧。沈恪抿了一口野菜汤,汤里确实是没有什么滋味,自然,沈恪如今其实除了满口的血腥味儿外,也尝不出什么滋味。
他安静地看着火堆,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原本拥堵在城门的难民们,便就散了开来,各自小聚在官道旁。
沈恪看着丰城城门上牌匾,心头思绪纷纷,却也不知道苏程玉与李云曦两人是否入了这丰城,更不知他们是否平安?
沈恪苍白的面容上闪过一抹浅浅的愁绪。
而此时的济安堂里一片安宁。幽黑寂静的夜里,除了济安堂四周巡视的卫兵之后,便就看不到人烟了。昏暗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灯笼明明灭灭,却始终□□地不曾熄灭。
突然间,一道暗影掠过,灯火咻的扑腾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如常。巡视的卫兵只觉得有风掠过,下意识地朝着四周探看了一番,并非发现什么不对劲以后,也就带着队伍往前继续巡视。
暗夜中,苏程玉的身形宛若一只夜影中行进的蝙蝠,轻巧地避开巡视的卫兵,眨眼间也就出了重重卫兵围着的济安堂。他的身形落在郊野之外的大树之上,透过茂密的枝丫,看向那座济安堂。
骤然涌起的些许不安在心头萦绕。苏程玉抿了抿唇,想着自己先行在城中巡视一番,同龙鳞卫的节点接上头,有些事情,他需要了解。若是被困在这济安堂中,便就成了瞎子聋子了。
而李云曦如今在济安堂中,若是老莫说得是对的,那么暂时应该是安全的。李云曦还病着,济安堂也算是一个能够安置的地方。他之所以没有去西院寻一寻李云曦,一则是时间紧,他并不知道李云曦到底是被安置在西院的哪一间屋子里,二则西院不同于东院,看守的卫兵数量更多,巡视上也更加警惕。他担心惊扰了卫兵,故而才不曾潜入西院。
他也不是就此离去,而是先行去探听一下消息,随后在天亮之前便就会赶回来。
苏程玉又看了一眼灯火微弱的济安堂,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扑入漆黑的夜幕之中。疾略而过的风在耳边呼呼地吹,苏程玉忽而想到,若是阿古在身边,他的行动会更加方便些,只是不知阿古它如今究竟是流落到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