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引来了护院,苏程玉不敢多待,便就隐匿了起来。他看着随同护院一同赶来的还有一名妇人,便是那徐姑姑。徐姑姑是见过福妞的,知道这小姑娘是自家小姐带回来的病人,虽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怎么在半夜走在这儿的,但此时府中进了贼人,也怕将人放置在这儿会出事,故而便就哄着福妞去了依兰那儿。这也是为何后来会是依兰姑娘带着福妞过来。
苏程玉是在一切都平息之后,才悄然潜入李云曦的屋子里,本不是要藏匿起来的,只是他刚刚进入屋子里,便就听得徐姑姑带着人给李云曦送药,他情急之下,便就藏进了柜子同墙的缝隙间。还得说是亏得他曾学过些许缩骨功,虽然功夫学得不算多么精妙,但是躲这么一会儿还是做得到的。
而当时沈恪因着伤势,正处于气力不济的时候,故而才没有注意到房中竟是又进了人。反倒是醒过神的福妞看到了人影,而苏程玉的脸,福妞是认得,因此也未曾声张,直到屋子里都安静了下来之后,福妞才开口提醒。
只是苏程玉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以一个稚童的姿态将这些来龙去脉说清楚。
李云曦见着苏程玉低着头不言不语,便就以为是这一连串的事吓到人了,毕竟这时候的苏程玉也只是一个孩子。她站起身来,来到苏程玉的面前,伸手轻轻地放在苏程玉的脑袋上,摸了摸,道:“摸摸毛,不怕。”
“咳咳......”沈恪没想到李云曦会有这般举动,他冷不防地被惊到,一连串的咳嗽呛了出来。
李云曦心中一惊,顾不得安抚苏程玉,便就迅速转身走至沈恪的身边,忧心忡忡地道:“维桢,你的伤,是不是很严重?有药吗?我想个法子,让依兰姑娘给你看看伤,她、她的医术真的很好......”
她小心地伸手轻轻拍着沈恪的后背,又怕触到沈恪身上的伤,又想替沈恪顺顺气,急得眼圈便就红了。先前处理伤势时,李云曦虽然并未亲手处理,但是瞟过的一两眼,满目的猩红,也能令她猜到沈恪这一次又是伤得不轻。
沈恪摇摇头,刚刚的咳嗽本也只是一时岔了气,只是到了后来,却是真的牵扯到了肺腑处的伤,这绵延的咳嗽便就停不下来,他努力地想要压下这一阵呛咳,当时自肺腑间翻涌起来的刺痛与腥甜让他连运转内息都显得困难。
苏程玉走了过来,轻柔地拦开李云曦,而后伸手贴着沈恪的后背心,一道绵长的内息缓缓地流入,引导者沈恪体内的内息混着药力一同流转起来,好一会儿,躬身低咳的沈恪勉强停下了咳嗽,只是气色较之先前看起来更是糟糕。
呼吸间,沈恪便就能感受到那一道浅浅的铁锈味。今夜同钱泽的动手,确实是令他的伤势更加糟糕。
察觉到沈恪的伤势平复了下来,苏程玉这才收了手,低语道:“君子,当谨言慎行。”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是怕李云曦听到。沈恪知道苏程玉是觉得刚刚他在嘲笑,结果笑得乐极生悲了。
见着沈恪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李云曦这才松了口气,她看向苏程玉,笑着道:“苏程玉,你很厉害。”
苏程玉对上李云曦如花的笑颜,他的唇角也不由得跟着绽开一抹弧度,然而这道弧度尚未完全扯开,便就听着李云曦接着补了一句:“能替你爹分忧了。”
苏程玉面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了起来。
沈恪低头掩饰般地抿了一口茶水,淡去口腔间的血腥气,随后转了话题,道:“殿下,那一夜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云曦愣一下,她想了想,而后转头看向已然下了床榻站在一旁的福妞,福妞似乎是有什么话要对李云曦说,只是又怕打扰了他们,这才欲言又止地站在原地。
她对着福妞招了招手,示意福妞过来。福妞匆匆跑向李云曦,李云曦拉着福妞坐下,轻轻地抚了下福妞的肩膀,低声道:“这都得多亏了福妞。”
“那一夜,我半夜因噩梦惊醒,恰好便就听到福妞喊我逃命,”李云曦感觉到握着的福妞的手不由自主地攒紧,便是已经过去了那一夜,也还是无法将惧怕忘却,“后来,我们就跑出了屋子,有人在夜里追我们,我们运气好,遇上了依兰姑娘,也就逃得一劫。”
李云曦呼出一口气,她面上的神情淡淡的,眉头微微拧起来,其实对于那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到现在都还是稀里糊涂的,好在福妞清醒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福妞看到了什么,秀姨还活着吗?这些疑团都在李云曦的心头发酵,她侧头看了一眼福妞。
福妞的眼中透出些许惶恐,大抵是因为身边是自己较为熟悉的人,福妞小小的手紧紧地握着李云曦的手,小声地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本来是睡得暖暖的,阿娘半夜将我推醒,并且不让我出声,阿娘当时病了,她身上很烫,我以为阿娘是要我去找大夫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福妞稍稍停了一下,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微微颤抖,低着头,低低地接着道:“可是阿娘不是让我去找大夫,是让我快点跑。”
“阿娘让我去找姐姐,让我跑。”
李云曦将浑身颤抖的福妞揽进怀里,这时候又听得怀中的福妞发颤着嗓子道:“我那时候很困,我不想跑,可是阿娘很凶,她让我翻出了窗子,我翻出窗子后,就躲在窗子下,后来,后来......”
福妞整个人都躲在李云曦的怀里,她的牙齿上下打颤,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融成了一幅幅可怕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李云曦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福妞的后背,她并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是福妞不说出来,他们也就无法知晓济安堂那一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阿娘死了。”福妞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好似害怕到了极点,人就变得麻木了,“我看着有人进了屋子,浑身都包着黑衣,他们掐着阿娘还有其他婶婶的脖子......”
“好了好了,没事了。”李云曦抱紧福妞,一下一下地抚过福妞的后背,安抚着呜咽不已的福妞,她将福妞含着泪水的话语打断,“不怕,没事了。”
她并未安慰过人,这般安慰的手段很是笨拙青涩,只是软糯的话语与温柔的怀抱令福妞慢慢地冷静了下来。李云曦看了沈恪一眼,注意到沈恪面上凝重的神色,她抱着福妞的手微微收紧,同沈恪的视线对上,她复又低头哄着福妞,或许是闹腾了一场,而且先前喂了些许安神汤,福妞含着泪水的眼揉了揉,不由得打了个呵欠。
李云曦知道更多的事,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况且福妞年纪尚小,亲眼目睹了自己娘亲的死,又经历了失魂症,今夜受了刺激清醒过来,现下应该是筋疲力尽。
她小声哄了一会儿,便就带着福妞回里间的床榻上休息。等到福妞睡下之后,李云曦便就又悄然走了出来。
见着桌旁坐着的两人,面上满是忧虑。
李云曦开口道:“维桢,福妞说的,我当时也觉得很不对劲。”
她低下头想了想,随后接着道:“秀姨怎么知道我住在哪一间屋子的?为何要让福妞来寻我?杀他们的人都是谁?济安堂里都是官府的人,那些黑衣人,是怎么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去杀人放火的?”
李云曦是养在深闺未曾见识过这种风风雨雨,但是并不代表她的感觉不敏锐。恰恰相反,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对于很多细节,其实是有着天然的敏感度。
“我们当时摔进依兰姑娘的屋子里,”李云曦想了想,她接着道,“我记得有人在搜寻,只是依兰姑娘的身份不一般,又替我们遮掩了,所以才糊弄了过去。”
苏程玉听着李云曦的话,他抬起头来,转过头又看了一眼沈恪的面色,随后开口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法子离开这个地方?”
找到了李云曦,对他们来说,是运气,也令他们心安,但是谁也没想到如今是惊动了整座府邸,现下想要出去,只怕不容易了。
今夜闹出的动静,府中的护院只会更加仔细与谨慎,他要走,倒不是难事,但是带着娇柔的李云曦,以及重伤的沈恪,只怕不容易。
听到苏程玉的话,李云曦微微一怔,她的目光落在苏程玉的身上,总觉得现下的苏程玉似乎有些不同。
沈恪轻声咳嗽了两声,他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对于李云曦说的话,以及苏程玉的问题在脑海中交错,苍白的面色在烛火之下呈现出一抹脆弱的姿态。
他闭着眼,想了想,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看向苏程玉,轻声道:“苏程玉,你带着殿下先出府。老莫在府外,这府中的事,我想老莫隐瞒了不少......”
沈恪知道苏程玉一个人要出府,总还是有办法的,带着一个李云曦,应当也还能勉强做到。到时,他将刘邕身边的那一位高手引开,苏程玉便就能带着李云曦顺利离开。
苏程玉挑了下眉头,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李云曦摇了摇头,她的眼中带着一抹严肃,正色道:“不行。”
“我不走,济安堂的事,需要查清楚。疫病,”李云曦垂下眼眸,轻声道,“阿爹是东庆的太子,我是东庆的郡主,那些死去的人是东庆的子民,我...我要查清楚......”
“还有,我不要再一个人离开。”她抿了抿唇,每一次有了危险,沈恪总是一个人承担,永远都挡在她面前,让她离开。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也不想再拖累沈恪,这一次她不想丢下沈恪独自离开了。
如今他们面对的是丰城的县府令,大不了...大不了就是摆明身份。她如今还是一名郡主的。
听着李云曦的话,沈恪和苏程玉的目光落在李云曦的身上,半晌没有人说话。良久之后,沈恪转过头,看向苏程玉,轻声道:“既是如此,苏程玉,你先出府,不能都落在府中,总要有人在外接应。老莫口中隐瞒的事,查一查......”
李云曦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沈恪竟然会让苏程玉独自行动,要知道苏程玉此时不过是一个心智有缺的稚童,怎么能够完成他口中所言的那些......大抵是所谓的慈母心肠,李云曦不由得拦道:“维桢,苏程玉现在怎么能......”
沈恪摆摆手,笑着道:“殿下,苏程玉是一名武者,他现下伤得是脑子,不是功夫。要出府,对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府外有人接应的。”
“嗯?”李云曦看向沈恪,似乎有些不大明白,又回过头看着默然不语的苏程玉,琢磨了一下,而后也不再反对,小声叮嘱着苏程玉,“那你定要多加小心。如果不行,你就让他们抓住,别伤着自己。”
苏程玉眼神微微闪烁,点了点头,看了沈恪一眼,随口道:“那我现在就先走了。”
“嗯。”沈恪应了一声。他知道苏程玉此时离开,正是恰到好处地利用了灯下黑的原理,至于对方要怎么在重重护卫之下从刘府离开,作为赫赫有名的‘雄鹰领卫’总会有他自己的办法。
李云曦看着苏程玉自窗子跃去,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她的面上覆着一层忧虑,又转过头来看着沈恪,低声道:“维桢,苏程玉他......”
沈恪知道李云曦心软,若苏程玉并未恢复心智,他也不会放心让苏程玉一个人独自行动,但是如今苏程玉已然恢复了心智,离府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况且,老莫那一头,还需要苏程玉去探一探,离开得晚了,只怕这人就不见了。
“没事,苏程玉的功夫还是不错的。便是如今这种情况,他作为武者的本能还是在,我同他一起入的府,你不必担心。”沈恪认真解释着。
李云曦勉强笑了下,随后开口道:“我知道,就是现下府中这重重护院,我怕他傻乎乎地撞上去......”
沈恪扯了扯唇角,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至于。”
李云曦的视线扫过沈恪惨白的面容,忽而间想到沈恪还是重伤在身,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的。她小声道:“维桢,你先休息吧。反正咱们现下也不出府,明日天亮之后,我们再想想该怎么做?”
沈恪看着一脸坦然的李云曦,他点了点头,如今他确实是需要休息。服用的药不过是暂且缓和了体内的伤势,若不是怕李云曦担心,他便是坐也坐不稳的。
李云曦看了一眼屋子,她急忙起身,从柜子里搬了一床被子出来,安置在外间的小榻上,虽然她是想让沈恪在屋子里的床榻上好好休息,可是那床榻上还躺着福妞,她便只能让人躺在小榻上歇一歇了。
她一边动作不甚利索地铺陈着床榻,一边轻声叮嘱着:“维桢,如果你待会要什么,就喊我一声。”
“殿下,为何一定要查?”沈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他知道李云曦胆子小,疫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经历过。幼年时期,他同他的父母一起经过了可怕的饥荒,也见过后来爆发的疫病,死的人真的很多很多。那时候,官府的人也死了很多,到了最后,为了防止疫病扩散,甚至是封了城,一把火将城中的病人或者不是病人的人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云曦整理小榻的手顿了一下,她低着头,小声道:“我知道疫病是一件很可怕也很麻烦的事。”
“我听阿爹说过的,以前咱们也有过很可怕的疫病,当时死了好多人,差一点,连京城都不复存在了。”李云曦的声音轻轻的,细细的,带着女儿家特有的娇柔,“我也很怕,可是我不希望这一场灾难扩散开来。”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我都不想看到生灵涂炭。”李云曦的手指抚平被衾,她转过头,清亮的双眸看向沈恪,“这一次丰城的事,我觉得很不对劲。它不像是意外,丰城的县府令......”
李云曦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我见过他,看着是一个温和的人,依兰姑娘也是一个好姑娘,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恪听到李云曦说对方见过他,他心头一跳,惊诧地问道:“刘邕没有认出你吗?”
李云曦摇摇头,“或许是我一直低着头,未曾同他打个照面,他也就没认出我来。也或许是他本来就不认得我。”
沈恪摇摇头,他低声道:“他认得你的。”
他会这般肯定地回答,是因为对方曾经拜访过太子殿下,应当说是太子殿下的门客,定然是见过李云曦的,只是如今这没认出来,或许是故意的......
“那他怎么......”李云曦听得沈恪这话,她惊讶地回问道。
沈恪摇摇头,现下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只是他有预感,早晚有一天,他们总是要见面谈一谈的。
“算了,这些事儿,先不说了。你先歇着,等到天明以后,再做打算。”
“好。”
屋子里很快便就归于平静,李云曦同福妞一起躺着,她的双眼偷偷地瞟向外间小榻上的沈恪,确定沈恪确实在那儿躺着,她才又放心地躺好,闭上双眼。
沈恪自然是察觉得到李云曦的视线,他并未睡下,只是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身上的闷痛在药效减退之后,便就涌了上来,他疲惫地睁开眼,看了一眼似乎是安然入睡了的李云曦,先前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终于将小郡主找到了。
他听着李云曦刚刚的意思,是想要将丰城的事查清楚再走,但是沈恪敏锐地感觉到丰城的事不简单,短时间内怕是查不清楚,在这么一座起了疫病的城池中,太危险了。他必须要尽快理顺这一切,而后带着李云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