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李云曦，心头一抽，一丝刺痛感自心底涌了上来，他取出一旁桌上摆放着的药瓶，将伤药倒出，缓慢而轻柔地重新替李云曦擦了药，随后又将伤口细细地包扎妥当。
他现下知道自己这伤药以及那红枣粥是从哪里来的......沈恪的目光落在李云曦的面上，他不知道那般怕疼爱哭的小郡主，是怎么敢对她自己下手的？他的手轻轻抚过李云曦的面颊边的碎发，但却不敢碰触李云曦的面颊......
丰城的事，也该查一查了。他们要脱困，就必须将丰城的事解决。而要解决丰城的事，刘邕是必然要见的。只是有些事，在见到刘邕之前，需要理清楚，现下就等着苏程玉那一头寻到的答复了。
却说苏程玉当时运气极好地寻着一处狗洞出了府。
咔哒，清脆的骨骼舒展声在夜幕中响起，苏程玉面色难看地伸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他看了一眼静悄悄的巷子，这时候月色全然不见了，厚重的云层遮盖住月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了下来。苏程玉抬头看了一眼，雨丝落在他的面上，冰冰凉凉的。
很快，这雨丝渐渐大了起来，苏程玉皱了皱眉头，辨别了下方向，便就朝着巷口行去。那一个狗洞出来的位置并不是他们先前入府的方位。
苏程玉走得不紧不慢的，但很快就出了巷子，而后转进了另一头的巷口。
幽暗的巷子里什么都看不清，一直走进去，便就能看到靠墙的地上瘫坐着一人，那人低着头，仿若街边的乞丐，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毫无半分动静。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传来，很清晰，一下一下的，好似踏在人的心头。
苏程玉停在那道人影的面前，渐大的雨水落下来，将地上瘫坐着的老莫打湿，他的头发与衣裳都湿透了，滴滴地落下来，与地上的雨水融合在一起。
苏程玉拧了下眉头，伸脚踢了踢老莫。
老莫好似才睡醒一般，睡眼惺忪地抬头看向苏程玉，他也不在乎满身的湿漉漉，伸手抹去从发丝上滚落下来的水珠，眨了眨眼，朝着四周看了看，只看到苏程玉一个人，他随口问道：“苏公子，沈公子呢？你们找到人了吗？”
苏程玉此时完全不若在李云曦面前的温顺，他眉宇间满是冷意，带着些许不耐烦，道：“起来。”
“苏公子，你莫不是忘记了沈公子给我喂的毒药，”老莫咧嘴笑了下，靠坐在墙边，“要不是动不了，老莫我能在这儿坐着？”
苏程玉感觉到这雨越下越大，想着还躲在府中的李云曦以及沈恪，心头浮起的烦躁越发浓郁，他低下头，眼神冰冷地盯着老莫，冷声道：“是不是毒药，你自个儿能不知道？算着时辰，都这时候了，你身上软筋散的药效还能没退？”
老莫听着苏程玉的话，他哈哈一笑，沉声道：“苏公子这话说的，我还确实不知道那不是毒药。”
“沈公子还真是一个好心人。”
苏程玉不耐烦地看着人，道：“他是好心人，我可不是。这刘府，可不如你先前说的那般简单......”
他蹲了下来，靠近老莫，看着老莫面上依旧带着笑，苏程玉眼中透出一抹森冷的杀意：“我同沈恪不一样，他不喜欢杀人，而我习惯杀人。”
“我想，你应当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同苏程玉的双眼对上，老莫心头一沉，便也知道对方说得不是吓唬人的。而沈恪没有出现，想来是落在了刘府里。按着他的想法，不该如此的，沈恪同苏程玉的身手，他便是不用比划，也感觉得出来是顶尖的。刘府的护卫确实是有些能耐，但是这两人入府查探，又不是去打劫，要想全身而退，应当是很容易的。
老莫想了一下，轻声问道：“这府里，有高手？”
苏程玉扯着老莫的衣领站起来，他低声道：“看来你果然都知道。那么你到底隐瞒了什么？又引着我们入府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58章 乱糟糟
这一团又一团的事，糅杂在一起，乱糟糟的。
老莫面上的笑意并未收敛, 便是此时面对着凶神恶煞的苏程玉，倒也没有任何的惧意，他看着苏程玉, 背靠着护墙，轻声道：“苏公子, 你要在这里同我细说吗？”
“我想，这府中的人，应当很快便就要到四周巡逻一遍的。”
老莫似乎很了解刘府里的情况，他眉眼间带着些许嬉笑, 苏程玉闻言, 沉默半晌，便就听得有些许凌乱的脚步声在暗夜里响起来, 而后便是零零散散的喧闹声将这安静的夜打破。
苏程玉咬了咬牙，而后松手，沉声道：“走。”
老莫呵呵一笑, 他回头看了一眼护墙, 随后脚步沉稳地往前走，那平稳的步伐，可以看出那所谓的软筋散，确实是早就没了效用。也或许一开始就没有作用。
苏程玉盯着老莫的双眼，显露出一抹狠辣的意味。
两人很快便就消失在暗夜之中。
“你究竟是要做什么？”苏程玉定定地看着老莫。
幽深的烛火在义庄里亮起，火烧之后的义庄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烧得焦黑的棺木七零八落地摆放在屋子里。
老莫自然而又习惯地寻了个地方坐下，他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雨水, 随后抬眼看向苏程玉, 注意到苏程玉眼中的不耐烦, 他轻笑一声：“这是义庄。”
“我的徒儿便就是死在这里。”
苏程玉挑了挑眉头, 这事儿，他听老莫说过了。那个心智有问题的义仆人，因为一场火灾，死在了这里。
“那个傻子......你要替他报仇？他是刘邕杀的？”苏程玉开口问道。
老莫点点头，却又很快就摇摇头，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道：“对，我要替他报仇，但是他不是刘邕杀的。”
“还有，我的徒儿不是傻子。”
“那不是你说的，他心智有损，”苏程玉的双眼紧紧盯着老莫，幽幽地道，“你要报仇，仇人不是刘邕，那么你引我们入府，是为了什么？”
老莫抬眸对上苏程玉的双眼，他一脸惊讶地道：“怎么会是我引你们入府，你们本就是要入府寻人的......”
“难道你们没有找到人？”
苏程玉并未言语，他注意到老莫似乎是在顾左右而言他，沉着脸看向老莫，眼中的杀意越发浓郁。
老莫见状，呵呵笑了笑，面上的笑意在苏程玉冰冷的视线下慢慢地凝固住，他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刘邕这人，虽然脑子里弯弯绕绕得多，但是不会滥杀无辜。所以沈公子他们还是安全的。”
苏程玉嗤笑一声，随后道：“不会滥杀无辜？这般说来，那济安堂里死的人可真是要死不瞑目了。”
“说吧，有什么就说个清楚。我不是沈恪，没那么好的脾气，你若是再这么藏着掖着，我送你一程，就什么都别说了。”
老莫看了一眼苏程玉，倒是可以感觉得出来苏程玉这话确实不是开玩笑，他面上的笑意稍稍收敛，而后开口道：“我要杀一个人，可是人在刘府中。刘邕护着，我没法下手。”
“你们是龙鳞卫，这丰城的事，你们总是要查的，去了刘府，刘邕正好要应付你们......”
苏程玉看着老莫，脑中思绪纷转，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随后道：“你让我们入府，便是为了引刘邕的注意力，而后对那个在刘府中的人下手？你又怎么肯定我们出不来？”
“不是啊，”老莫似乎是被苏程玉的话惊到，他摇摇头，道：“我只是算着你们入了府，刘邕那老小子定然是要多想的，到时候心思自然是放在你们身上，况且你们入了府，也就说明这府邸里不是很安全了，我想刘邕总要将人换个地方安置。到时候我便就能动手了。”
苏程玉似乎是气急而笑了，他瞥了一眼老莫，视线掠过老莫异于常人的手指，意味深长地道：“你的功夫不差，想来要去这刘府杀个人不难，别把我们当傻子看。”
“刘邕，同你是什么关系？”苏程玉突然问了一句。
老莫也未曾想到与苏程玉交谈不过是这么一小会儿时间，竟然就让苏程玉察觉到他同刘邕之间的些许微妙关系。确实，他与刘邕本就认识。
也正是因为认识，故而，他才没法在刘府里动手。
“刘邕与我算是，多年至交好友。我曾答应他，不会在他的府邸里动手杀人。”老莫沉沉地道了一句，便是因为这么一句戏言一般的承诺，才落得他如今的困境。
“不过，你们怎么会被困在府中？便是孙勇那小子功夫还不错，但是沈公子与你的功夫更不错，沈公子服了药，虽然重伤在身，但是要走，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的。”
苏程玉淡淡地道：“府中有一个功夫了不得的胖子。”
老莫听得苏程玉这一句话，他面上呈现一派恍然大悟的神态，而后叹息道：“难怪了，也是你们运气不好，居然遇上了钱泽。”
苏程玉并不想再听老莫多言，只是简单地道：“这丰城的事，你还查到了什么？不要同我瞎说了，你的徒弟死在谁的手上，你查了这么久，不可能就查到一个凶手？”
听着苏程玉的话，老莫微微沉默，半晌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道：“丰城的事，我一路查下去，发现这里面似乎有三方势力搅和在里边。”
“我能肯定的是有一方是外邦来人。”老莫垂着眼，他脑中的思绪纷乱地想着，他与刘邕是多年朋友，他并不相信刘邕会叛国，因此他分明查到其中有刘邕的手脚，却还是不曾将此事道出。
“外邦？”苏程玉眉头一拧，他从齐若池那儿知道丰城的龙鳞卫都出了事的时候，便就知道这里头必定是有大人物在其间动了手脚。龙鳞卫不是那么容易能够被切断的，老莫说的外邦来人，纵然有，也必定是同城内的人，里应外合，才能形成如今这般情况。
“刘邕是不是叛国了？”苏程玉沉沉地问道。
说是问句，其间的疑问并不是很重，似乎对于刘邕的嫌疑已然有了什么明确的想法。苏程玉心头沉重，若是如此，沈恪与李云曦在刘府中便是极为危险的一件事。尤其是李云曦，她的身份不一般，若是暴露，只怕是要落人把柄了。
“不是。”老莫斩钉截铁地道。
先前始终带着嬉笑的面容此刻很严肃，他一脸郑重地重复道：“不是，刘邕这个人，不会叛国，你并不了解他，他这个人，这辈子都会是一个很好的父母官。便是有了些许错漏，那也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苏程玉看了一眼老莫，他沉声道：“你是不是还知道什么？”
老莫垂着眼，他抬眸看着苏程玉，随后开口道：“这场疫病，刘邕那儿好像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我不知道。”
老莫对上苏程玉怀疑的双眸，急声道：“我真不知道。刘邕那老小子心眼多得很，身边还有钱泽在帮着他，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我同他说过，他身边那人有问题，他就不信......”
“不过，我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小依兰一定也知道一些。”
听到老莫说的这一句话，苏程玉心头一惊，若是说那一位依兰姑娘知道的话，那么她将李云曦带回刘府的做法，这就令人深思了。
苏程玉微微眯眼，他盯着老莫，而后忽然开口道：“济安堂，你混进去那么多日，就没查到点什么？”
“倒也不是没有，就是，还来不及多查，这不就一把火烧了......”老莫咧嘴笑了笑。
苏程玉盯着老莫看了一会儿，而后开口道：“你在这儿等着.......”
他不等老莫回话，就匆匆从屋子里出去。
老莫看着苏程玉离开的背影，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这屋子里乌漆墨黑的棺木，叹息道：“石头哪，你可得保佑你师父，这事儿能成。”
“也不知道，小依兰那一头的情况如何了？”
“舅舅。”依兰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她手中拿着的药方，已然是换过了许多张，删删减减，似乎是斟酌了许久，“这方子，是我最新研制出来的。具体的情况不知道如何，不过可以先试试。”
刘邕此时面上的神情不若昨日的平静，而是带着些疲惫，他拿过那方子，小声问道：“这一张方子，可能起效？”
依兰垂下眼眸，她似乎并不敢看刘邕，只是低声解释道：“我也不能保证，现下这种情况，也只能试一试。师父现下联系不上，我过去虽然同师父游历，听师父说过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疫病，但是毕竟未曾经历，况且，纵然是一样的病症，病灶也可能不一样，用药上，可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师父在，会更有把握的。现下，我也只能尽力去试一试，剩下的端看天命如何。”
这话说到最后，依兰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很是自责。
刘邕却也知道依兰已经尽力了，这事儿本就不是依兰的错，而是他太过自大了。他想了想，开口问道：“那位娇客，身子可还安康？”
依兰沉默了片刻，小声道：“倒也还算安好。舅舅，你可是有什么新的打算？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刘邕抬眼看向依兰，难得见到自家姑外甥女会这般照顾一名姑娘，他面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而后道：“依兰，看来你同那名娇客相处得很好。”
“她，挺可爱的。”依兰直白地开口道。
刘邕将手中的药方放下，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后幽幽地道：“既然如此，依兰，你同那名娇客好好聊聊。过些日子，带着人出府转转。”
依兰疑惑地看向刘邕，而后问道：“舅舅，你不是说近来，丰城里不太平的。”
“是呢，正是因为近来不太平，所以更要你们出去转转。”
依兰心头一惊，定定地看着刘邕。
刘邕没有多做解释，而是摆了摆手，道：“去吧，依兰，你去同那名娇客聊聊，同她说说最近这丰城发生的事，不必隐瞒，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就在那名娇客的屋子里聊......”
“是。”依兰迟疑了一下，只是扫过刘邕难掩乏累的眉眼，她还是不忍地点了点头，而后起身离开。
刘邕看着依兰离开的背影，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人，有些事，是要等到对方先开口才更好的。
依兰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而后心思重重地朝着李云曦的厢房行去。
“殿下，有人来了。”正坐在桌旁的沈恪面上神情一肃，小声提醒道。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果然就听到房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第59章 猜到
你猜，我知不知道你知道。
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李云曦心头一惊，她急忙起身，拉着沈恪往里间的床榻上躲去。柔软的被衾盖过沈恪, 李云曦仔细地将沈恪藏在被衾里，而后小声道：“维桢, 我现在去开门。”
言罢，她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乖巧被她藏在被衾里的沈恪，随后就走向房门处, 拉开房门,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依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