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拢真闻言,稍稍一晃神,而后便就笑着道:“望舒,是,我这担心固然是有的,颖儿......”
他稍稍停了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便就又转了语调,接着道:“颖儿自有分寸,只是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只黄雀能不能逮到了?”
汪承业幽然叹了一口气,面上透出一抹苦笑,道:“怪我......若不是丢了那些东西,倒也不必这般匆促行事。”
“倒也不算仓促,毕竟这事儿,其实也是宜早不宜迟,如今时机也算成熟了。只是,不知道,到底那入府的小贼是何人......”
而汪拢真口中的小贼,此时此刻正同沈恪对峙着,暂时落脚的屋内的气氛,略显出一派剑拔弩张。
沈恪揉了揉眉心,对着苏程玉道:“不可能,你......”
第84章 行动
一阵狂风起,应是风雨将至。
“没什么不可能的。”苏程玉已然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劲装, 他抬眸看向沈恪,而后低声道,“宫中, 圣上还在,如若出事, 到时候圣上便就成了人质,你们只怕是要投鼠忌器。”
此时屋子里并未有其他人在,唯留下沈恪。他本就是身子不舒坦,现下又看着苏程玉犟着脾气要进宫, 心头更是烦躁, 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 抬眼看向苏程玉,低声道:“不说你现下能不能进宫,依着你目前的情况, 纵是你顺利进宫, 到了圣上身边,你觉得你能带走圣上吗?还是说到了那时候,你能护得住圣上?”
苏程玉低垂着头,他自然知道沈恪这是为他好,只是他此时要进宫自是有他的道理。
见苏程玉这般模样,沈恪站起身来,简单直白地道:“你且在这里歇着,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哄人, 况且苏程玉又不是李云曦......等到杜毅的消息传来, 他得同陈绍楠去截人, 这些日子赶路赶得急, 他也未曾好好歇一歇,现下着实是没什么精力在这杵着。
苏程玉本是不想说的,只是此刻见着沈恪这般不虞,他沉着脸,轻轻地道:“能够证明那汪承业身份的印鉴,以及他们同外敌来往的信件都在宫中。”
这些证据定然是要拿到手的,他想着龙鳞卫里定不可能全部都是汪拢真的人,效忠于圣上的人还是有的,只是汪拢真毕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没有确切的证据,龙鳞卫里的人是不可能同汪拢真作对的。
“宫中?”沈恪挑了挑眉头,只是很快便就反应过来对方说的话语里的意思,“你拿到的证据?”
他仔细思量了下,却并未想到当时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时候他出手相救的时候,苏程玉身上未曾带有任何信件等东西,除非......
“汪府中,当时你还有其他同伴?”沈恪微微侧头,他盯着苏程玉,注意到苏程玉面上的不自然,他赫然反应过来,苏程玉还瞒着人。
苏程玉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并未看向沈恪,似乎是在深思,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嗯,当时在汪府中的人不仅仅是我,还有一个人。现下这人应当是进宫了。”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本就商议好,若是拿到确切证据,便就进宫想法子见到圣上,将罪证呈上,届时也就能够由圣上下令阻止汪拢真。
沈恪没有询问是谁与苏程玉一起行动的,他只是稍稍沉吟,而后开口道:“你们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圣上了?或者,我应该问,这段时间,有哪一位大臣见到圣上?”
苏程玉不由地一愣,他转过头来,与沈恪的双眼对上,“你是说,圣上可能已经......”
沈恪摇摇头,他轻声道:“圣上应当还活着,只是被人囚住,况且如今平王的立场,谁也说不准?”
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平王到底是否知道汪拢真的打算?是被欺瞒在内,还是与之同流合污?
“不管如何,我总是要进宫的。”苏程玉稍作沉吟,而后便就坚持道。
人在宫中,东西也在宫中,他总是要进宫去看看。至于圣上的情况,他也是要亲自去确认一番。
沈恪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忽而间将一瓶药丢了过去,低声道:“拿着,我可不想给你收尸。”
言罢,他就走了出去。
苏程玉伸手接住抛过来的药瓶,药瓶小巧,润白的瓷瓶落入掌中,他低头看了一眼,轻轻揭开瓶塞,一股浅浅的药香飘了出来。
他扯了扯唇角,而后略微放松地靠在床栏上,挑了挑眉,提气朗声道:“喂,汪拢真这人不简单,他们那位前朝太子爷更不简单,你可别让我给你打幡摔盆。”
沈恪听着身后传来的话语,他轻笑一声,这还真是打算给他当儿子了?他伸手摆了摆,而后就默然走远。
这宫外因着苏程玉的这一番动静闹腾得并不安宁,而宫中却是风平浪静。
平王李康倒是极为悠哉地陪同着‘病重’的圣上,往日里他极少同自己这一位雄心大志的父皇见面,如今这般陪同,着实是少有的情况。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端详着略微憔悴瘦削的圣上。这一段日子,圣上仿佛是认命了一般,不再闹腾,也不再尝试着求救。
这般安静的模样,令平王觉得惊奇,却又安心。
“父皇,今日可有想吃什么?”平王淡然问道。
圣上转过头来,他盯着平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而后开口问道:“谁是你的同伙?”
“嗯?”平王似乎也没想到圣上会这般发问,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后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窗子处,窗外一股凉风吹来,带着些许冷意,如金子般细碎的阳光洒在窗外的花草上,平白添了些许的迤逦。
“父皇,您猜猜?”
听着这话,圣上靠着床,他微闭着眼,沉沉地道:“朕的龙鳞卫......最开始,他没发现也就罢了,可是到了如今,却没人出声......是汪拢真吧。”
一开始,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到他后边冷静下来之后,便就发现了端倪。可惜那时候他已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龙鳞卫本就是他一手掌控的,他当初重用汪拢真,不过是千金买马骨。只是到了后来,却发现汪拢真确实挺好用,而且......圣上低下头看着自己虚白的手掌,掌心中明显地可以看到一道暗红的线,顺着掌纹往手臂上延伸......
前些年他身子就不大好了,力不从心的感觉越发明显,哪个帝王不想要长生的?汪拢真献了不少好东西上来,他也不是傻的,自然是让太医验过了,确实不是什么毒物,这才用上。这用了以后,原本的精力不济也好了不少,精神头明显地好起来,这就越发地器重汪拢真了......况且,他这小心思,自也不想让儿子们看出来,故而也就越发离不开汪拢真。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药怎么就成了催命的毒药?太医分明是验过的。
“父皇果然是明察秋毫。”平王并不意外圣上能够猜到,毕竟这么久了,宫中竟然依旧是一片安静,作为圣上左膀右臂的龙鳞卫不见丝毫动作,圣上又如何会猜不到龙鳞卫的叛变?当然,正是因此,京中的老大臣们虽然有所怀疑,却并未多想。
圣上掀起眼皮,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平王,他似乎是从未认真打量过这个孩子。他的儿子其实并不多,可是这个儿子却从未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什么印象。
“你可知汪拢真是前朝乾明帝的......”
“老师。”
圣上的话并未说完,却就让平王截断,他笑意盈盈地转过身来,缓步走了过来,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随后平静地道:“汪拢真是乾明帝的老师。”
“我为何敢同他联手,便是因为他的诚意。”平王注意到圣上眼中的诧异,他笑着接道,“他是乾明帝的老师,所以啊,恨透了你。”
“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圣上的脸色很难看,半晌,他才冷声道:“你这是与虎谋皮!”
“那又如何?”平王嗤笑一声,随后接着道:“儿臣想过了,时间拖了这么久了,也该有一个了断了。下不了谕旨也无妨,干脆就将顾命大臣请来,父皇亲口下达禅位便就是了。儿臣也想试试坐上那把椅子的滋味了。”
圣上怒视着平王,他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意,让自己浮荡的心神稳定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就不怕朕将事情捅出去?”
“父皇,你总不会想让儿臣杀了那些个顾命大臣吧?”平王叹了一口气,似乎很是无奈。他坐在圣上的榻边,而后伸手掩了掩圣上的被衾,意味深长地道,“父皇,那些老臣可是跟着你打江山下来的,你总不会是这么狠心吧?”
圣上抬眸看向平王,对上平王那凉薄的目光,他忽然反应过来,他这个儿子,估摸着是真的会如此下狠手。他抿了抿唇,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许久,平王见圣上不再言语,便就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道:“父皇,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圣上看着平王往外走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与虎谋皮,要小心虎噬其主。”
平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停下脚步,侧头道:“那不过是一只无主的畜生。”
圣上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他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悔就悔当初太过冲动,现下这局势,却是半点不由人了。
“哎......”
圣上满腹的愁绪与悔恨都融入这一声哀叹中,眼下这一盘棋局似乎是走至死胡同里了,却也不知是否有人能够盘活这棋局?
“哎,那日一别之后,我们是许久未曾手谈过了。”杜毅的双眼扫过清雅的大厅,笑着对坐在面前的汪拢真开口说道。
汪拢真面上的神情一派淡然,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白子,随后接着道:“是许久了。我这府邸,杜大人是从未登门上访过。”
杜毅看着棋盘上暗藏杀意的棋局,他慢慢斟酌着,许久放下了一枚黑子,轻声道:“这不是平日里,汪大人贵人事忙,下官哪里敢打扰?”
汪拢真扯了扯唇角,随后道:“我还以为是杜大人看不上我这区区汪府。”
“汪大人言重了。”杜毅抬眸看向汪拢真,想了想,状似无意地道,“汪大人,下官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一句,圣上的病情,不知如何了?”
汪拢真似笑非笑地端起手边的茶杯,小口抿了一口,低声道:“杜大人如此担心圣上,怎的就未曾见到杜大人递折子入宫请见?”
杜毅将一枚黑子放置在棋盘上,随口应道:“听闻秦大人递了折子请见,圣上不见。还有王大人,以及刘大人,都被驳回请见了。下官这等身份,自然更是见不得圣上了。”
他的身份地位比不得话语里提到的三位大人,况且他既是前朝遗臣,平日里也同太子殿下略有交往,如今太子殿下叛乱外逃,他自然不好入宫请见圣上。
汪拢真沉默地看向杜毅,这话里的意思,他心知肚明,便是今日这杜毅为何来汪府,他也是心有揣测。杜毅同他一般,都是前朝遗臣,当年尚还留在朝中的前朝遗臣并不多,前朝的那些大臣,要么是殉了朝,要么是隐入民间,大抵也就他们这些‘没骨气’的投诚降敌。
他与杜毅交往不深,但对此人倒是略有耳闻,出身大族,却能怜悯世情,算是一个难得的好官。汪拢真看着桌上纵横交错的棋盘,轻声道:“圣上身子抱恙,正在休养。现下情况倒是还算安稳。杜大人不必担心。”
听着汪拢真这话,杜毅垂下眼,他面上的神情稍微缓和,仿若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垂下的眸子里依旧是一片深沉。
“既然如此,那下臣也就放心了。”杜毅幽幽地道了一句。他想了想,遂又开口问道,“对了,我听犬子说道汪家公子博览全书,他甚是仰慕,若是得空,希望能同汪公子好好交流交流。”
汪拢真听着汪拢真的话,他脸上神情一如先前的平淡,只是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轻声道:“小儿生性腼腆,并不喜同人交往。平日里极少外出交友,这也是我这心里的一块担忧,令公子能够有此想法,我也是同意的,这般吧,这些日子,小儿都在府中,令公子若是有空,随时可来。”
他笑着饮了一口茶水,视线扫过杜毅,其实杜毅的儿子在不在京中,他很清楚,故而才这般言语。他并不在意对方的试探,反而是光明正大地回应。
这话说得简简单单,但是落在杜毅的耳中,却是令他心头一沉,他放下手中的棋子,小声道:“汪大人,过去的事如过眼云烟,早就湮灭了。汪大人,你现下已然是身居高位,得圣上器重,前途无量......青史留名,不就是我们这等臣子所求的?”
“是啊,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还有谁记得呢,”汪拢真的笑容里透出一抹沧桑与怔忪,“青史留名?呵,杜大人,咱们终究是前朝的遗臣。”
他盯着杜毅的双眼,低低地说道:“杜大人,你当年也是受了先帝恩惠的。”
而后,汪拢真干脆利落地放下一枚棋子,清脆的落子声在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重重地砸在杜毅的心头,轰然一声响,屋外骤然响起一道闷雷。
杜毅眉心一跳,他避开眼,朝着窗外看去,窗外此刻还是阳光明媚,却无端端地响了滚滚的闷雷声。他稍作沉默,看着桌上的棋盘,那棋盘上的棋局已然是厮杀到了尾声,现下棋盘上正是黑子处于下方。
“这日头甚好,没想到就起了雷。”杜毅将手中的棋子放入一旁的棋盒里,低声道,“汪大人,看着快下雨了,那下官先回去,这棋......咱们改日再下。”
汪拢真看了一眼天色,倒也稀奇,刚刚还阳光明媚的,现下不知怎的就飘来了些许阴云,不过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他看了下棋盘,而后轻叹了一口气,道:“风雨要来了。”
“杜大人,慢行。”
汪拢真看着杜毅缓步离开,他眉头微微拧起来,须臾间,汪承业从屋外走了进来,他看向坐在位置上盯着棋盘的汪拢真,而后走至他的身边,目光落在那已然是穷途末路的黑子,低声道:“父亲,那杜毅今日前来......”
“怕是有人回京了。”汪拢真直截了当地回道。他抬起头来,与汪承业的双眼对上,他扯了扯唇,“杜毅是来探探风声的,昨夜的事啊......”
汪拢真闭了下眼,而后睁开眼,目光锐利地道:“颖儿。”
“是。”
“你同王炀换一组行动。”
“是,颖儿领命。”
杜毅前脚出了汪府,后脚就迅速对着马车外的心腹低声道:“将消息递去给他们,今晚他们就会有所新行动,我会安排人盯着四个城门,以及汪府......你让带两组人配合他们。”
“是。”
骤然,一阵狂风起,将马车的帘子吹起,杜毅微微眯眼,他看了一眼天空,乌泱泱的一片,风雨将至,却不知这次京城中能否安然度过?
天色渐暗的时候,一身劲装的沈恪沉默地将薄薄的匕首贴身收好,他看了一眼陈绍楠,低声道:“若是拦不住活的,那就都杀了。”
“是。”
从屋后走出来的苏程玉步伐虚浮,只是已然换了一身的银边龙鳞服,他的视线掠过陈绍楠,落在沈恪的身上,随后开口道:“他府上藏着不少能人异士,你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