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对于突然出现的敌人,他的眼中没有惊诧,也未曾有丝毫的愤怒,在今晚的拦截计划中,他们本就盘算到了如今的境地,只是不知道杜毅那一头是否将真正的使者拦住了?
自然,如今这时候,他也只能相信杜毅能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很快也无心去思量那一方的事了......
眼前的男子可以看得出来,功夫不错,他怕是并不是对方的对手,此时对方毫不在意刚刚滚落斜坡的陈绍楠,并非是以为陈绍楠死定了,不过是觉得他自己胜算在握,不急着这一时半刻地将人处理掉。
沈恪站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男子的话,只是握紧手中的软剑,噌的一声,他重重一踏步,整个人仿若海燕一般掠过,剑芒如虹,直刺对方的心窝。
刀锋挡住剑芒,碰撞出尖锐的金玉之声,男子的眼神略微一冷,运劲于掌,左掌拍出,沈恪横剑于前,同掌力相挡,直接撤去了对刀锋的阻拦。
刀锋锐利地扎入沈恪的肩胛处,却又极为迅速地抽了出来,一簇血花飞溅出来,这血花在偶尔钻出的惨白月色显得异常冶艳,血色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里一点点地飘荡开。
低低的闷哼声传出,却不是出自沈恪的口中,而是后退数步的男子出了声,眨眼间就见着男子右手腕处一道深深的血痕,血水顺着森白的刀刃滑下,而他的左小腿处更是狠狠扎入一支短/箭。
原是刚刚沈恪干脆利落地显露肩胛处的空门,横剑挡掌的那一刻,内息涌动,软剑的剑尖极有灵性地掠起,似是轻巧却又很是狠辣地划过男子握刀的手腕,切断了半截手筋。剧痛使对方陡然一晃神,在这间隙里,沈恪扣动手腕部的手/弩,将仅剩的唯一一支/弩/箭/射/出,精准地扎入男子的左小腿。
男子没想到沈恪竟然会如此胆大而又对自己狠辣,他的刀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尖锐的刀刃切入沈恪的肩胛,覆着在上头的凌冽寒劲顺着刀刃入体,现下对方怕是也不好受。
男子的手因着伤势在微微颤抖着,挨了一箭的脚略微有些站立不稳,他抬眸看向沈恪,沈恪面上一片煞白,唇边却是溢出了些许血丝,握着的长剑只是虚虚地提着,那一柄软剑失了主人的内劲,好似乏累了一般,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沈恪轻咳了两声,道:“阁下功夫好,让一手一脚,也才公平......”
这话还未说完,便就见着男子提刀往前,刀势如龙,刀气游走四方,朝着沈恪猛扑过去。男子的刀术确实很好,势如龙虎,便是如今伤了一手一脚,却依旧不减丝毫气势。
反观沈恪,先前同颖姑娘那一行人的交手,已然是受了些许内伤,刚刚与男子的一击之合,更是令沈恪的伤势加重,他勉力提劲相对,手中的长剑好似活了起来,在刀气间游走,偶尔间斜刺横挡,锋芒掠过,剑芒诡异,在空中发出嗡嗡的鸣叫声,绵延的空鸣声在空中散落,刀剑相向,夹杂着些许血雾,忽而间,一道耀眼的芒光散开,劲气四撞,沈恪手中的软剑呈现出片片裂纹。
当然,对方的长刀也并非是安然无恙,宽厚的刀面上同样是碎纹满布。那是因为浑厚的内劲激荡冲击后,兵刃承受不住而碎裂开。
“咳!”
不过是须臾间,两人便就后撤开来,一时间便就安静了下来,沈恪身上的略有三两道狭长的口子出现,血水顺着口子往外渗,那是被刀芒撕扯开的血肉伤口,只是沈恪穿着玄衣,故而这血色令人看不真切。
他们的身边散落着不少破碎的叶片,应当是被卷入了刚刚相撞的刀剑之气中,绞成了碎片,令这片山道看起来一片狼藉。
离沈恪不远处,男子勉强握着长刀,面色苍白,握着刀的手不断颤抖着,身上的深蓝劲装被剑芒撕开,身上也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赏的神色,虽说身上的伤势是拜沈恪所赐,但是却并不妨碍他对沈恪的欣赏。能够将他逼得如此落魄的人并不多,倒是想不到沈恪的功夫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得多。
“戏看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沈恪发白的唇动了下,吐出这么一句话。
草叶微动,颖姑娘从容地从后方缓缓行来。
“刀叔。”颖姑娘笑吟吟地对着后方一身血气的男子打了个招呼。
刀叔听到颖姑娘的称呼,他面色微微放柔,眼神里溢出些许暖意,并不在意自身的伤势,而是轻声问道:“颖姑娘可有受伤?”
“刀叔放心,”颖姑娘的目光落在似乎站不稳的沈恪身上,她朝前走了一步,低低地道,“我不是说过,既然有缘,那就同我回去叙叙旧。”
“你这般折腾,有什么意思呢?”最后的一个字带着些许轻佻出口,颖姑娘甚至不等沈恪回话,便就腰身一旋,双手一抖,手中两柄小巧的弯刀化作两团星芒,朝着沈恪撞了过去。
沈恪眉眼一凝,内息运转到了极致,手中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迎着对方的弯刀攻击过去,真气迸发,凌厉着切入对方的刀锋之间,若是颖姑娘不停下攻势,纵然这弯刀会伤到沈恪,可她自己也会被这一把匕首重伤。
颖姑娘抿着唇,素腕一转,两柄弯刀回旋倒转,沈恪的脚步并未停下,对于颖姑娘的回应,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对方会如此动作,面无表情地朝着颖姑娘继续冲去。
一声轻响,沉沉的掌风拍在沈恪似是毫无防备的后心处,轻微的骨骼错响声在刀剑撞击声中显得微不可闻,沈恪面色泛白,借着这一股掌力恰到好处地与回旋而来的弯刀错开,整个人撞入颖姑娘的怀里。
弯刀偏颇,掠过沈恪的肋下,沾染着血色的锋利刀刃划破沈恪的血肉,自半空中回转过来的时候,却又被一丝劲风牵扯着偏了方向,径直杀向了后方出掌袭击沈恪的刀叔。
猝然而临的弯刀交环着切了过去,刀叔双瞳微缩,陡然收劲往后撤,血脉震动,一口逆血涌上喉头,那两柄弯刀却是极快地从刀叔的面前越过,咔嚓声响传来,血肉与骨骼断裂的声音在夜幕下响起。
一截手臂带着喷溅出来的血水落在了地上。
“啊!”短促的痛呼声在断臂落地之后就传了过来,刀叔伸手捂着断臂处,跪倒在地上,他佝偻着身子,身子在剧烈地颤抖着。
而撞入颖姑娘怀中的沈恪心口一窒,强行咽下口中翻涌的血水,身形略微凝滞,但是手中的匕首却是精准地刺入颖姑娘的心口,手腕一转,扎进颖姑娘心口的匕首猛然翻转。
冰凉而尖锐的疼痛从心口处传来,颖姑娘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恪,两人离得很近,然而却没有半分暧昧气息,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她垂眸看向心口处的匕首,血水从伤口处一点点地渗出,很快就将冰冷的刀刃淹没,扯了扯唇,颖姑娘的眼中透出震惊,虚声道:“好狠的算计!”
沈恪缓缓一笑,血水冲口而出,溅落在颖姑娘的面颊侧边。确实是狠辣,这不仅是对敌人,更是对自己。先前的攻击中,沈恪刻意露出破绽,硬生生接了刀叔的一掌,在心血倒冲的时候,借着掌劲,错开她击出的交环弯刀。
等到弯刀掠过,更是以血劲诱导,令两柄弯刀攻向了在他身后的刀叔,若不是刀叔退得快,切断的便就不是刀叔的一条胳膊,而是刀叔的脖子了。
沈恪体内的真气在经络内横冲直撞,寸寸撕裂,纵然他素来能忍得住痛楚,此刻却也是疼得眼前发黑,只是到了这时候,他却也还竭力保持住一缕清醒,猛地一抽,将沾染了滑腻血水的匕首抽出,大量的血水从颖姑娘的左胸口处蜂拥而出。
颖姑娘的唇边溢出一抹血水,她的眼中慢慢地失去神采,微微动了动双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颖姑娘!”
带着怒意的惊呼声从沈恪的身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夹杂着寒意的拳风砸至他的后心处,剧痛令他眼前一黑,口中的腥甜呕了出来,他的意识随着腥甜出口而遁入黑暗之中......
第87章 飘摇
怕是来不及了。
那一夜京郊外发生的事, 京城里的人是毫无察觉。第二日下了一场暴雨,些许的残留痕迹也被冲刷得干干净净,雨过天晴之后, 京城里的百姓们一切如常,只是平日里常常四处闲逛的狄夷使者, 却是不见了踪影了。
陈绍楠面色惨白,眼下带着一团青黑,双唇看不出多少血色,他喝下手中的药汁, 而后抬起头, 哑声道:“还是没查到吗?”
杜毅面上神情严肃,眉头紧皱, 当日在破晓之际,他便就派了人去接应未曾回来的沈恪一行人。只是到了那一处地方,除了在斜坡的角落处寻到了奄奄一息的陈绍楠之外, 便就什么都未曾找到, 无论是他派出随同沈恪行动的死士,还是沈恪本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时,空气中尚还能嗅到一股铁锈味儿。那是浓厚的血水弥漫的味道,泥土里倒是还能找寻到些许暗色的泥泞,带着少许腥味。
只是其他人,却都毫无踪影。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杳无踪迹。
杜毅轻轻敲打着膝盖, 眉间是一片拧紧的愁绪, 对上陈绍楠的双眼, 轻声道:“暂时没有。”
“现下经了一场暴雨, 这痕迹更是寻不到了。”
陈绍楠咬着牙,他的手握着死紧,指节泛白,低着头,良久,才从齿缝间挤出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请杜大人,继续搜寻。”
杜毅轻敲的手停了下来,而后点点头,沉声道:“这是自然,沈大人的下落,我会继续派人搜寻。”
陈绍楠抿着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内腑间是隐隐约约的刺痛,他的外伤倒是还好,内伤却是不轻,故而昏迷了整一天,此时尚还没法行动自如,他强自压下心头的焦虑,低声问道:“那一行人,可拦住了?”
“人截下来了。”
“死了吗?”陈绍楠抬头看去,语气森冷。
杜毅摇了摇头,“暂且安置起来了。”
那一夜,他派出的死士不止一队,一队是‘引蛇出洞’,一队是‘黄雀在后’,汪拢真唱的是‘金蝉脱壳’,只是怎么都想不到沈恪一行人其实是诱饵,正如他放出来的那一行诱饵一般,两队人马撞在了一起,正好给了他时机,将真正的‘使者’拦了下来。
“安置起来?”陈绍楠眉头一挑,眼中透出一丝不满,他以为杜毅应当是‘斩草除根’,免得‘夜长梦多’,现下将人安置起来,便就是要保着人了?
“他们以为截人的是汪拢真。”杜毅不过是一眼,便就察觉到陈绍楠的不虞,也清楚对方的想法,遂就耐心地解释道,“这一出,出尔反尔的戏份,倒也不错。”
陈绍楠闷闷摇头,小声道:“那些人不是傻的,一开始或许会被糊弄住,但回头应是会发现蹊跷。此时不解决,留待后边,只怕是要节外生枝。”
说到这里,陈绍楠心头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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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他定定地看向杜毅,眼神越发锐利,试探地道:“是不是,太子殿下那儿有什么指示?”
杜毅也没想到陈绍楠竟然会这般迅速地反应过来,他想了想,轻声应道:“太子殿下早就已经领兵回京了。依着殿下的脚程,估摸着也就三两日就会到的。”
陈绍楠稍稍一愣,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已经启程了。依照杜毅的说法,太子殿下怕是在收到他们递出的消息之前,就已然领着人急行军回京了。这就难怪杜毅没有‘斩草除根’了,确实,使者们不是蠢人,一开始以为是汪拢真出尔反尔,那么后期纵然是回过神来,猜到了他们的目的,但是到时候京城的局面由太子殿下把控住的恶化,狄夷想来只会做壁上观。
他们从来不曾想过太子殿下回京以后会失败,陈绍楠是这般的念头,而跟随太子的一行人更是如此的想法。最开始的那一出阴谋来得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若不然,太子也不会那般仓促逃离。
而现下,重蹈覆辙,是不会再有的。
“只是,现下,怕就怕他们不会给我们这两三日的时间了。”杜毅缓声道。
他面上一派冷肃,对汪拢真,他不是很了解,但多少还是接触过的。对方是个聪明人,‘使者’不见的情况,想来对方已经是发觉了,可是却未曾有搜寻的动作,应当是对方有了对应之策。若是换做他的话,现下最应该做的......
“我若是汪拢真,那么逼宫的事,就在当下。”杜毅抬眸,眸中一抹亮光一闪而逝,“只是不知道,宫中的平王和圣上究竟有没有猜到......这汪拢真的狼子野心......”
“逼宫?”陈绍楠心头一惊,而后迟疑地道,“单是凭着那龙鳞卫?”
“不,”杜毅摇摇头,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径直站了起来,行至屋子的一处,抽出一折信笺,翻开来,低声道,“不仅仅是龙鳞卫,还有驻守在京郊大营的一万精锐。”
“不可能。”陈绍楠睁大了双眼,对于杜毅的话,下意识地反驳,“京郊大营的一万精锐怎么可能反叛?”
京郊的一万精锐的领兵之人是王咏将军。王咏老将军本就是忠于圣上之人,当年是随同圣上打江山的人,手中沾染着不少前朝将士的血,怎么可能背叛圣上,与前朝遗臣汪拢真狼狈为奸呢?
杜毅眼中神色深沉,他望着陈绍楠,而后轻声道:“若是他们接到旨意,入了宫,而到时候,圣上死了呢......而且,我听闻,王老将军只有一根独苗苗,那一位王小公子......”
陈绍楠面色苍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难看。
此时宫中的气氛略微凝重,最先被传召入宫的人,并不是那一位王老将军,而是掌控着朝中命脉的几位大臣。
苏程玉此刻正蜷缩在一处破旧的宫宇中,皇宫很大,要想入宫并不容易,但是要想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藏匿却又是一件相对而言容易的事。
然而苏程玉此时此刻躲在这荒芜冰冷的宫宇中,并不是为了藏匿,而是为了等人。他低低地喘了一口气,身上忽冷忽热的,四肢也是绵软无力,他吐出的气息略微焦躁,带着一股热浪。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额头,额上不正常的温度,令他明白自己这是发热了。苏程玉捂着伤处,咬了咬牙,只觉得一股烦躁之意从心头涌起。
忽然间,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进来,苏程玉警觉地站起身,他隐入梁柱之上,而后敛息屏气,悄无声息地盯着房门处。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着来人以后,苏程玉便就轻巧地从房梁之上跃下,只是落地的时候,虚软的双腿不由得一阵踉跄,险些没能站稳。
“你伤得不轻。”丁明伸手扶了一把,而后伸手一压苏程玉的腕脉,眉头轻皱,低低地道。
苏程玉就着丁明的手站稳身子,丁明的话语他没有接上,随后问道:“怎么这么久?”
那一夜在汪府中,苏程玉的同伴便就是丁明。谁也想不到汪拢真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丁明竟然会背叛汪拢真。
丁明扶着苏程玉坐下,而后小声道:“龙鳞卫这两日有些事,我虽然入了宫,却也不好随意走动。还有,圣上那儿,我们进不去。平王与圣上日夜都待在一起,王炀亲自带着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