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拢真挪开身子,露出一身悠然站着的汪承业,躬身道:“便就让臣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臣的小儿,汪承业,也是......”
他抬起眼,定定地对上圣上的双眼,冷声道:“乾明帝的唯一血脉,您一直找寻的前朝太子。”
汪承业面上的神情未曾有变化,他的视线扫过圣上和一直不言不语的平王,本以为知晓他身份的这一刻,他会看到圣上和平王的惊诧与难堪。可是眼前的两人,都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是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份,这让他的心头略微有些不虞。
他并不喜欢这种掌控不住的感觉。
圣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他靠着床栏,轻轻地道:“原来如此,倒是想不到你能替他做到这般地步。”
“那么今日,你带着这人来,是想要杀了朕,或者说是想要谋朝篡位?”
话音落下,突然一道沉闷的扑通声传来,仿若是有什么重物从半空中落了下来,在安静的殿内激荡起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动静。
圣上望了过去,只见殿内隐藏在暗处的两名龙鳞卫不知从何处翻倒在地,喉管处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浓郁的血气淌落一地,两人的手脚还在微微抽搐,瞬息间就没了生机。
平王和圣上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圣上看到汪拢真的时候,便就猜到龙鳞卫定然是有人叛变了,但是他知道不会是所有的龙鳞卫都会愿意当乱臣贼子的,只是怎么都想不到对方的动手会如此狠辣。
汪拢真笑了笑,他未曾开口,而在他身后的汪承业慢慢地走上前,低头看了一眼那没了气息的龙鳞卫,低声道:“怎么能说是谋朝篡位呢?这不过是物归原主。”
圣上的手紧紧握着,他定定地看着对方,注意到汪承业眼中的得意,他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到了最后却还是一言不发。
“倒也不必担心,还不到时候,虽然我是想亲自动手,可是我觉得,”汪承业负手在身后,面上的笑意越发深沉,“子弑父,忠臣谋逆,这戏码,会更有意思。”
“再等等,等到人齐了,大戏才好开幕。”汪承业看了一眼始终不曾言语的平王,他轻轻地道:“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们。”
“太子率边军回京了。”
听到这里,圣上尚算平静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波动,汪承业双眸一动,又笑着低语道:“你们可是想着,能够等到太子回来?倒是忘记同你们说了,边军一动,南境的防线也就松了,现在的话,嗯,应该......”
他想了想,笑吟吟地道:“秦楚的兵马应当是过了乌连山那一头了。若是快的话,应是逼近江城了吧。”
“你说,这太子现下该是继续回京呢?还是即可调转人马回南境呢?”
“你们竟然和秦楚勾结。”圣上面色灰败,一字一句地咬牙道。
汪承业点点头,他很是随意地道:“对,我们不仅是同秦楚定了盟约,还有狄夷。”
“这是叛国......”
“对,叛国,”汪承业淡然一笑,而后耸耸肩,“但是这是你的国,又不是我的。我是要复国,覆灭了你们,我才能要回我的东西,这也没什么不对,不是吗?”
他的话语柔和,笑意盈盈,只是这吐出口的话语却是透着丝丝缕缕的阴寒,令人不寒而栗,平王垂着眼,不曾多言,他并不在意对方的话语,也不在意圣上此时此刻摆出的姿态,只是想将全服心神都回到了先前那一幕,却也不知道那两人可否能成功?
汪拢真大抵是想不到在他们入殿之前,早就偷偷溜进来了两个人,带走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在无月无星的夜幕之下,丁明同苏程玉两人匆忙而又熟稔地在殿宇的檐下行进,他们的步伐很轻盈,行进的路线很是怪异,一步一停,好似前头有什么东西在守着他们,一旦行差踏错,就会令他们万劫不复。等到入了一处假山假水之后,他们转身躲入,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苏程玉的面色很苍白,靠着假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重伤未愈的身子,在此时这般的高度紧绷的精神中,令他略微有些吃不消。
他侧头看了一眼跟随在旁的丁明,低声问道:“你都安排好了吗?”
“确定将人都换出去了吗?”
丁明脸色古怪地撇了一眼苏程玉,略微有些不耐烦地道:“是,确定都换出去了。这事儿,你从昨儿问到现下,还要问多少次?”
“汪府里戒备森严,我这不是担心......”
作者有话说:
嗯,对的,那尸体不是男主。(*^__^*) 嘻嘻……哦,本来想再多码点,可是今晚我键盘被抠坏了(关于我吃点心,那个油流到了键盘上,然后我手贱地去抠键盘,结果把键盘抠坏了那么一回事)( ⊙ o ⊙ )啊!
第91章 时候未到
上路不急,时候未到。
苏程玉张了张嘴, 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只是眼神沉沉地盯着丁明。
丁明同苏程玉的双眼对上,他沉默了半晌, 才小声地回道:“人在出府前就换下来了。你放心,已经让人安置妥当了。”
苏程玉垂下眼, 良久,才轻轻地道:“依着汪拢真的性子,人没死,又怎么能出府?”
他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说不清的怒意, 似乎是在责怪丁明动手救援得太晚。
丁明扯了扯唇角, 眼底露出一丝复杂,他低首浅言:“你也知道汪相爷的谨慎, 我总不能让兄弟白白送命,时间不能早,但也不算晚, 人换出来的时候, 是还有一口气的。这点我没骗你。”
言罢,他并不等苏程玉回答,便就轻巧地朝着暗处挪动。
“先过了眼前这一关,你再担心那人吧。”
苏程玉抿了抿唇,而后就紧随着丁明的步伐往前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幽冷的宫宇,寂静之间透出一抹杀伐之气。
而内殿里汪拢真好似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平王那冷漠的神情,他略微有些许的诧异,而后走了两步, 沉声道:“平王殿下。”
平王掀起眼皮, 他看向一脸笑意的汪拢真, 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道:“汪大人,真是好演技。”
汪拢真摇摇头,低声道:“殿下谬赞了。”
“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殿下是如此沉稳的性子,今日看来殿下却是颇有些许皇家气度。”汪拢真试探地开口道。
确实,他当初会选择平王殿下作为合作的对象,便就是看中了平王的无能与短视,以及平王对圣上的那一份恨意。
这位平王殿下看似老实,实则狠辣凉薄,正是最好利用的一个人。此时看着平王与平日不大相同的姿态,汪拢真心头微微一跳。只是他尚来不及多做试探,便就听得殿外传来的些许声响。
他凝眸往外看去,想着这殿内殿外如今早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一般人是进不来的,这时候能够进殿,估摸着便就是早先吩咐下去的......许呈。
“许呈,见过汪大人。”许呈往前一步,躬身一礼,恭敬地道。
而后他便就又朝着汪承业的方向行了一礼,沉声道:“见过公子。”
汪承业的视线落到随后跟着许呈入内的两道人影,注意到那两人呆滞的神情,他的唇边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在汪拢真开口之前,率先挥了挥手,朗声笑道:“许兄多礼了。看来事情是一切顺利了。”
汪拢真看来一眼汪承业,稍稍一皱眉,但是却也未曾多言,只是低声问了一句:“许呈,一路辛苦了。”
许呈微微拱手,侧目看了一眼站至身侧的唐鸣与王咏,接着道:“大人,公子,这两人如今在掌控之下,只是那京郊大营的军符并不在王咏身上,唐鸣手中近卫司的调令倒是拿到了。”
说着,他将取得的调令双手递上。
汪拢真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调令,他伸手接过,暗金色的令字轻轻地在指腹下摩挲,他的眉头微微拧起,随后接着道:“这调令你带着,按计划将近卫司的人调出京城。”
“是。”许呈躬身一礼,将调令接下。他的目光与汪承业的视线对上,见着汪承业稍稍颔首,他便就不作声色地站直身体,又问了一句:“只是,这京郊大营的军符......”
汪拢真笑着摆摆手,道:“这点,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早就安排好了,军符已经在掌控之中。等到那些大臣都入宫之后,京郊大营的兵马便就会入城。”
许呈惊疑地看了眼汪拢真,注意到汪承业面容上的些许疑惑与不虞,他心中微微思忖,而后就轻声问道:“大人,既然已经拿到了军符,这王咏又何必......”
又何必将人擒至宫中?岂不是多此一举?许呈的话虽然并未问出口,但是这期间的疑惑之意,却是极为明了。
或许是事情太过顺利,也或许是此时此刻大权在握的感觉太过美妙,汪拢真颇有耐心地解释道:“京郊大营的人是王咏一手带起来的,除了圣上之外,最为尊崇的人便就是王咏了。”
“光凭一道军符,仅仅只能调动京郊大营的兵马入城,但是要想让他们反叛,需要的还得是这一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
汪拢真的视线落在目光呆滞的王咏身上,这一位老当益壮的将军同当年相比,仿佛并未有多少变化,魁梧的身躯暗藏着令人畏惧的力量。
圣上转头看向入了内殿的两人,他的视线扫过许呈,落在唐鸣和王咏身上,不过是一眼,他就能看出这两人的不对劲,紧紧地拧起眉头。
“你们,对他们做了什么?”圣上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这两人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自然不会相信这两人会背叛自己,况且这两人的武力不算差,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这般任人摆布的。在未见到这两人之前,圣上心底尚有一份信心。可是此时见到这两人出现在此,心头的信心便就成了惊疑不定。
汪拢真并未回答圣上的话,他转过头看向汪承业,而后开口道:“惑心蛊这种东西,我同你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使用。”
他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严肃,一脸冷峻地盯着汪承业的双眼。这蛊,他太熟悉了,故而等人到了殿内,他自然也就看出来了。控制两人的是子虫,而母蛊自然是掌控在汪承业的手中。这种诡异手段有违天和,当年乾明帝到了后来时而变得疯癫,也是有此原因。故而他虽然提点过汪承业这些东西,但却并不曾深入教导过,也不愿汪承业多做接触。
平日里也未曾见过汪承业对此有什么研究,便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汪承业到底是从哪里折腾出来的?
汪拢真的眉眼间透出一抹审视,汪承业微微垂眸,若无其事地道:“只是小试牛刀罢了。”
这些东西虽然汪拢真不曾教导过自己,但是他那早登极乐的父皇倒是手把手地教过他一段,他本就聪慧,琢磨着便也就会了。他的骨子里终究是流淌着乾明帝的血统,连那一份猜忌多疑也一同继承了。虽说汪拢真一心复国,但是人心难测,谁又能知道汪拢真是否会眷恋如今的荣华富贵?
毕竟,当今圣上给予汪拢真的实在是太多了。
“汪拢真!”圣上听到了‘惑心蛊’这三个字,眼中透出一抹勃然怒意,低吼道。
若不是他身子确实虚弱,只怕此刻是想要起身一刀劈了面前的汪拢真。此等鬼蜮伎俩是他最为唾弃的,当年攻入乾明帝的殿宇时,因着这些手段,他倒是吃了不少闷亏,所以后来才会在乾明帝焚烧皇宫的时候,未曾控制火势,反而是搭了一把手,让火烧得更旺盛,便就是为了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烧干净。
汪拢真听到圣上的低吼声,他勉强压下心头涌上来的不虞,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直视圣上的双目,轻声道:“圣上,你太吵了。”
圣上的眼神微微发冷,他注意到的并不是汪拢真这般以下犯上的语气,而是汪拢真话语里的杀意。他的视线掠向床榻边安静坐着的平王。
平王似有所觉,抬眼望向圣上,面上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淡淡地道:“父皇,你也别担心,还没到时候的。”
若是到了动手的时候,汪拢真便就不会在这儿如此啰嗦了。
自然,对方是在等时候,平王也是在拖时间,只是不知道他这个父皇,是不是真的老眼昏花了,或者是病得久了,脑子给药水泡没了,怎的就是一惊一乍的,着实是惹人厌烦。
一想到要同自己最为厌恶的父皇一起上路,呲......真是令人不愉快啊!
平王叹了一口气,只是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什么变化,抬眼望了一眼汪承业,他敏锐地察觉这一位前朝太子眼底藏匿着的野心,而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此刻便是连微弱的星子光都看不到了。
他回过头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风雨将至......
“京城里的风雨要来了。”一名老者将手中的血水洗净,沉沉地道,“咱们现下就走。”
“现在?这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略低的女子声音从床榻边传来,她替床榻上的人擦了一番冷汗,而后站起身来,面色难看地询问道。
若是李云曦在这儿的话,她定然会第一眼就认出眼前的男女,正是当初救过他们的郑老以及林大娘。
郑老看了一眼床榻上躺着的气息奄奄的男子,眉头紧锁,他们俩同这京城却是有些许渊源,故而这一次才会在收到友人来信后,再次踏入京城,只是怎么都想不到不过是至友人药铺宿上一夜,便就遇着一人送来位血了吧唧的将死之人,留下一锭金子,一声救人,而后就行色匆匆地离去。
若说是同伴,却半分都不曾过问,也不曾担心这人能否救得活?可若不是友人,又怎得会暗夜送人来,又留下足够的医药费?这一锭金子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够拿得出来的......
当时他那友人不在,郑老与林大娘两人本是不打算插手的,只是林大娘眼尖地认出那重伤将死之人竟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沈恪。或许是念及这一份过往的相识之情,也或许是沈恪的运气好,郑老在人咽气之前动了手,硬生生将沈恪那入了黄泉的半条命扯了回来。
此时听着林大娘的话,他回头看了一眼面白如纸的沈恪,那气息微弱地几乎要探不到,稍稍迟疑,但很快便就沉下脸来,低声道:“你来行针,用九落。然后咱们带着人走,出了京往山里躲一躲便是。过了这阵风雨,估摸着也就没事了。”
林大娘脸色微变,她捏紧手中的药针包,低低地道:“非走不可?九落,虽能护着那小子一口气,可是后边,就怕这一口气回不来......你也知道他的情况,内腑俱伤,血脉凝滞,气脉奄奄......若不是你在这儿,换一个大夫,怕是要准备后事了......便就是抢回这么一口气,却也是不敢随意动弹......”
“咱们在这里,也不一定会让人......”
郑老脸上神情严肃,他走上前来,伸手搭了一把沈恪的手腕,手腕上的皮肤很苍白,惨白的肤色下是青紫的血脉,呼吸浅淡地几乎要探不到。只是在郑老的手指压住腕脉的时候,床榻上气息淡得几乎寻不到的沈恪稍稍动了动手指,惨淡的唇微微翕动。
“咱们在这里,是必定会让人找到的,只是不知道找到的是敌是友?”郑老放下手,眉头未曾松开,“况且,你看这小子的情况,无论是寻他的,还是寻我们的,都还是避一避的好。京城的风雨,当年的血色春月,你便就忘了?这小子,咱们带走,倒是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留在这里,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