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明旭的伤可严重?”
“他身子骨硬朗,仲年看顾着,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休养便就是了。”
“魏大人,陈大人。”突然,一名侍卫匆匆走了过来,对着正在交谈的两人行了一礼,“两位大人,殿下有请。”
陈斯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殿下,可有说是什么事?”
那名侍卫复又行了一礼,摇了摇头,道:“殿下并未多言,不过.....”
“不过,刚刚有人带着消息入了营地。”
魏朝辉心头一跳,他转头同陈斯年对上一眼,两人心中都浮起一个念头,想来这人以及这消息都同京中有关系的......只是,
丽嘉
不知这消息是不是就是他们等着的时机......
第95章 局中局
他不喜欢让人担心。
“这是平王殿下交予你们的吗?”太子殿下看着桌边的明黄圣旨, 他面上的神情略显微妙,似惊诧,却又呈现出一抹僵硬且不自然的姿态。
苏程玉拱手一礼, 回道:“回殿下,是, 这是平王殿下亲手交予我们的,说是让我们送到太子您这儿。”
太子殿下眉眼间带着一丝审视,他并未打开卷轴,而是若有所思地问道:“他怎么知道你们会寻到孤?”
听着太子这话, 苏程玉和丁明相对一眼, 一时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丁明才缓声道:“这......臣并不知平王殿下是如何知晓的。”
确实, 当时他们并未同平王殿下说过他们能够寻到太子殿下,甚至未曾吐露他们进宫之前与杜毅以及沈恪之间的接触。但是平王殿下却仿佛早就猜到了他们与太子之间有所联系,并不询问, 只是将这一份圣旨交予了他们, 并嘱咐他们送至太子处。
那时候,时间太过紧迫,他们并未多想,现下听得太子的问询,倒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听闻太子殿下落得如今这个地步,这其间与平王是脱不了干系的,既然如此, 那送来的圣旨......苏程玉心头一惊, 他们未曾看过圣旨, 并不知道其间写了什么......
太子的目光凝视在丁明和苏程玉的身上, 许久都未曾话语,营帐内的气氛一点点地冷凝起来,苏程玉低着头,眉头微微拧起,丁明脸上的神情未曾有丝毫变化,任由太子殿下打量。
正当苏程玉张口欲言的时候,突然听得营帐外传来的通禀声。
“殿下,魏大人和陈大人到了。”
“让他们进来。”
“是。”
太子收敛心中浮荡的情绪,等着魏朝辉和陈斯年入营帐。
“臣见过殿下。”
“臣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坐吧。”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往前坐下。
魏朝辉和陈斯年两人依言坐下,他们的目光扫过营帐内站着的丁明和苏程玉,魏朝辉敏锐地察觉到刚刚营帐内的冷硬气氛,复又将视线挪至太子殿下手边的明黄卷轴。
那是......圣旨?魏朝辉心头一惊,倒是想不到从京中送出的东西竟然会有这么个玩意?只是不知道这一纸圣旨上到底写着什么?对太子殿下来说,是福还是祸?
而看着那圣旨并未有任何打开的痕迹,想来太子殿下心中也是有所顾虑的。
太子看了一眼魏朝辉和陈斯年,而后状似无意地道:“魏卿,陈卿,这两人是从京中而来的丁明和苏程玉,两人均是父皇的龙鳞卫。”
简单的一句话,便就将丁明和苏程玉的身份表明,同时也暗示了太子的心中存疑之处。毕竟龙鳞卫此时是在汪拢真的掌控之下,这两位......谁也说不清是忠心耿耿还是心怀不轨?
魏朝辉本就是个聪明人,不用太子殿下多言,也就明白了太子的顾虑,对于苏程玉这人,他倒是有所耳闻,不仅仅是因为这人在龙鳞卫中颇有盛名,更是因为自家大儿子的来信里提到了这人。
“苏大人,”魏朝辉想了想,他对着苏程玉拱了拱手,温声道,“不知您是如何从宫中离开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魏朝辉对于汪拢真这人,多少还是有所研究的。汪拢真的性子谨慎,此时此刻,想来宫中应当是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那么苏程玉又是如何从平王手中拿到这一份圣旨?如何从重重守卫的宫中逃离出来的?
苏程玉不是一个蠢人,自然是明白对方话语里暗藏着的怀疑。他抿了抿唇,直白地道:“臣是圣上的龙鳞卫,而不是汪拢真的龙鳞卫,如今汪拢真反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垂下眼,轻轻地道:“臣同沈恪沈大人议定,臣入宫,伺机而动,若能见到将圣上救出最好,如若不能,也将汪拢真之所为告知圣上。”
些许细节,他并未多言,期间牵涉的事略有复杂,苏程玉眼角余光瞥过丁明,注意到丁明递来的眼神,随后想了想,便就又接着道:“可惜,当时宫中已然被汪拢真掌控,臣无法将圣上救出。平王与圣上知晓 汪拢真之所为后,便就拟了此份圣旨,让臣带出,若......不幸,希望殿下能够手刃敌人,维护社稷安康。”
“臣与丁大人是龙鳞卫,脱身的法子总是有的,而臣能够寻到太子殿下,也是得了沈恪大人,以及杜毅将军的指点。”
听得苏程玉提到‘沈恪’,魏朝辉心头微微一动,他认真听完苏程玉的话语,随后回头看向太子殿下,轻声道:“殿下,仲年递了消息来,这京中情况确如苏大人所言。”
太子抬眼看向魏朝辉,他沉默少许,而后便就将手边的明黄圣旨打开,看清明黄圣旨上的旨意后,他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后将圣旨收起,太子的眼中情绪波动汹涌,哑声道:“魏卿,你们同苏大人两人先下去,孤想一想......”
魏朝辉没有说想什么,但是可以看出来那一纸圣旨上写的东西,对太子的冲击颇大,令他的情绪略微失控,故而才会如此匆忙地支开他们。他心中微惊,与陈斯年对视一眼,随后便起身,两人对着太子躬身一礼,低低地回道:“是。”
魏朝辉能够感觉到的东西,苏程玉自然也看得出来,他和丁明沉默地行了一礼,而后随同魏朝辉他们退了出去。
在离开营帐之前,苏程玉又抬头看了一眼太子,这一瞥,令他敏锐地注意到太子的眼眶微微泛红......他若有所思地离开营帐,低着头往前走,突然间听得耳边有话语传来。
“苏大人。”
魏朝辉稍作思量,他朝着苏程玉走了过去,丁明是个看得懂眼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魏朝辉有事想要询问苏程玉,他悄然往一旁走开。
苏程玉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行至他身边的魏朝辉,魏朝辉的面容上覆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他想了想,停下脚步,而后低声道:“魏大人,有事,您请说。”
虽然魏朝辉还未询问,但是苏程玉大抵是猜得到对方想要问什么。只是......想到丁明先前所言,他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黯然。
果不其然,魏朝辉略带歉意地拱了拱手,轻声道:“不好意思,苏大人,打扰了。就是想问问,不知您可否有我小儿的消息?”
魏朝辉倒也不是真的确定能够从苏程玉这儿探到沈恪的消息,只是想着对方出自龙鳞卫,既然能够从重重守卫的宫中脱身,那或许是有什么其他的门道得知沈恪的些许消息。
苏程玉沉吟片刻,他垂下眼,低声回道:“魏大人,维桢他......”
他斟酌了一番,到口的话又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交代,“维桢当时是落在汪拢真的手中。”
魏朝辉眉心一跳,当时杜毅送来的消息里提到沈恪失踪时,他是有这种揣测的,只是这种猜测可谓是最为糟糕的一种,故而他总是自我安慰,或许沈恪是被人救了。毕竟落入汪拢真的手中的话,依着沈恪的性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消息......”魏朝辉喉咙发干,他的双眼看向苏程玉,似乎是想要对方回答这是一个不真的消息。
苏程玉抿了抿唇,小声道:“消息千真万确,我当时在宫中,虽然有心想搭一把手将人救出,可惜鞭长莫及。不过,丁大人倒是做了安排,我们离宫的时候,丁大人说是已经将人救出,只是......”
“只是什么?”魏朝辉紧张地追问道。
此时的他,看不出丝毫的谋臣的冷静,眼中流露出的是一名父亲的焦躁与不安。
苏程玉别开眼,眼中透出些许不忍,道:“魏大人,维桢他当时会落在汪拢真的手中,本就是受了重伤,而汪拢真又对他动了刑罚......我离京的时候很匆忙,并未见到维桢,只是听闻他伤得不轻,怕是会危及性命......”
他没有说丁明能够让人将其换出来,便就是因为汪府中人认为当时的沈恪伤重到活不下来了。
但是魏朝辉本就是心思机敏之人,纵是苏程玉说得含糊,他心头却是如明镜般清楚,因而听了这话,他面上的神情怔怔的,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对着苏程玉拱手道谢:“是、是这样的啊......多谢苏大人,还有丁大人了......”
他对着站在不远处的丁明也拱手致谢。而脸上难看的神情却是让苏程玉和丁明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们俩确实并未见过沈恪,说是人救了出来,可是到底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两位大人暂且先在营地里歇一歇,等殿下理一理这些事情,思量清楚以后,自会给两位大人指示的。两位大人稍安勿躁。”魏朝辉勉强压下心头的愁绪和不安,对着苏程玉和丁明简单地解释道。
苏程玉和丁明相对一眼,察觉得出来魏朝辉有些话并未说出,但是此时此刻,他们纵使是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苏程玉看着魏朝辉惶然地离开,他沉默许久,而后低低地咳嗽了起来。丁明悄然走至苏程玉的身边,低声道:“这一路奔波,你身上的伤本来就还没好,暂且歇下吧。”
“丁明,你说,”苏程玉转过头来,眼中透出一抹嘲讽之意,“殿下是会立即回京,还是继续在这儿慢慢地思量......”
丁明扯了扯唇角,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走吧,这些事儿,咱们做不了主的。”
魏朝辉同陈斯年离开的时候,心神略微恍惚。陈斯年刚刚也听得苏程玉所言,这安慰的话一时间是开不了口的,他只是沉默地同魏朝辉往前走着。
许久,陈斯年想了想,他低声道:“信芳,我去同殿下说说,咱们尽早入京,京中这事儿拖着,总也不是个法子......”
魏朝辉苦笑了一下,他伸手拦住转身往回走的陈斯年,有些事,陈斯年尚还不知道,可是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博裕,不是殿下不想尽早入京,而是现下入不得。”魏朝辉看了看四周,他轻声道,“博裕,你没发现随同殿下回京的边军的人数不大对吗?”
陈斯年愣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魏朝辉,脑中忽而间闪过一道念头,他开口道:“你是说......”
魏朝辉轻点了下头,他的眼中浮起一抹无奈,悄声道:“殿下已经慢了一步了,失了先机,现下入不得京,不然就是‘瓮中捉鳖’了。”
“而我们就是那一只鳖。”
陈斯年抿唇不语,他垂下眼,沉沉地道:“但是,不论如何,再拖下去,情况会更糟糕吧。”
“殿下是在赌,端看这气运时机是否站在咱们这一头了。”魏朝辉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些事儿,这段日子都堵在他的心坎里,令他寝食难安。
“若是赌输了......”陈斯年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魏朝辉转过头来,他看向陈斯年,眼中露出一丝凄凉和残忍,喃喃道:“不会输,只是看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而已。”
“这一场豪赌的结局,我们会赢。”
“不过是惨胜还是大胜的区别罢了。”
他抬眸看向陈斯年,低低地道:“博裕,我们为何会选择殿下?”
魏朝辉问出这一句话,并不是要陈斯年回答,他的神情略微怔忪,而后喃喃自语:“殿下文武双全,有明君之相,且又重情重义,至少不用担心......”
“鸟尽弓藏。”最后这四个字,魏朝辉说得很轻,可是陈斯年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话语里却依旧可以听出些许的不确定。
魏朝辉闭了闭眼,他轻轻地呢喃着:“汪拢真怎么敢仅仅凭借那么点人就逼宫谋反呢?所以他肯定是有其他的兵马,那么大批的人马不可能藏在京中,也不可能藏在京郊。京中禁卫军又不是瞎子......”
“殿下在等啊,等汪拢真的人马赶赴京城,咱们半道而截,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而京中......”魏朝辉睁开眼,望向陈斯年,幽幽地道,“鹿死谁手,尚未分晓。”
陈斯年静静听完魏朝辉的话,眉宇间显露出些许恍然之色,然而很快便就浮起一抹踟蹰神色:“信芳,殿下就没想过截不住......”
“所以,这是一场赌。”魏朝辉的脸上浮起一抹疲惫,他伸手抹了一把脸,而后毫无形象地往一旁的大石头处坐下,“我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从哪条道入京......现下咱们的兵马本就不足,坐等,其实是下下之策。”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却又只剩下等了。”魏朝辉的目光远远地望向肃穆的营地间,那里来来往往的是巡视的兵卒,视线落在太子的营帐处,他看到嘉宁郡主匆匆赶赴入营,幽声道,“殿下心中终究是藏着一抹温情的,小郡主在江城......所以他面上是大张旗鼓地调了边军入京,可是一转头,却又让边军藏匿在南境中,一旦敌人以为南境空虚,想要趁虚而入时,便就可以予以当头痛击。”
“殿下带着旧部黑翼军入京,还是慢了一步,”魏朝辉长叹一声,“兵家之争,本就是在这一时一刻之间,汪拢真从来都不是一个愚笨之人,所以才会提前行动。京中,暂且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与殿下一般,也是在等......”
陈斯年没有想到好友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谋算,也想不到太子面对的竟是如此的两难境地。
“至于圣上......”魏朝辉垂下眼,他扯了扯唇角,轻声道,“博裕,其实殿下日前曾想过带兵直入京城,是我,我拦着殿下,建议殿下再拖一拖的.......”
陈斯年眼中涌起一抹震惊之色,他的口舌顿时僵直了起来,须臾,他才哆嗦着道:“信芳,你是疯了吗?”
“等圣上归西后.......便就是殿下此刻能够理解你是为他好,难保今后他不会想起来这事儿,就如鲠在喉......日日夜夜,到时候,他能不怪你?你这是......”
魏朝辉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还......”陈斯年似是气急了一般,伸手指着魏朝辉,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骂醒自己这好友。
“博裕,血色春月,我不想再见一次了。况且,如今的局面,是维桢拿命铺下的路......”他又怎么能浪费了?
魏朝辉低下头,微微佝偻背脊:“等到王咏以身殉国,那么入京的京郊大营的兵马便就会成为咱们的先锋队。”
“圣上死了,平王死了,殿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登上宝座。过往种种,不论是谋反,还是什么阴谋,便就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