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面上惊恐,心中忐忑,忙跪了下来,吱唔地说道:“婢子,婢子只是以此寥表忠心罢了,只愿能服侍殿下左右,并不奢求名分珠玉,且殿下他也允婢子日后……”
“够了。”贤妃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然,别怪我将你丢到掖庭去。”
心软如贤妃,即便是觉得陆英觊觎自己儿子,也不曾想到伤人性命一事上,只会言语吓唬几句。
“娘娘,婢子身份卑贱,当真不敢有所肖想,只想尽心尽力地服侍殿下与娘娘,且柳妃娘娘也说了,殿下有意向她讨要婢子,等出了年便将婢子送到殿下那处去。”
“娘娘,若殿下也不收婢子,婢子当真无处可去了。届时不必娘娘动手,婢子也只能去掖庭宫了,求娘娘发发善心吧。”
陆英说罢,伏下身来,身子微微抖动着,心中思绪稍有些乱,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贤妃的心思转得比陆英还快,她没想到柳妃居然生了这个念头,如此,她当真不放心了。
柳妃打得主意,她约莫猜到了。
论起来这陆英长得年轻貌美,确实勾人心魂。故而她当真担心儿子被她迷了神魂。
想是柳妃也怕陆英留在庆元殿某日会入了圣上的眼,送予皇后又怕她成为威胁自己的棋子。若是给了庆王带出宫,她就万事大吉了。
贤妃心中冷哼一声,暗道柳妃好算计,如此,她更不能让她如愿了。
“你曾拿荐引一事搪塞阮月,我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给你荐引,你若考上了,自能另挣得一番天地,总好过为他人奴仆。”
陆英心中狂喜,却还是压抑着,拧眉抬头,见贤妃返身至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封书谏。
“若考不上,那便是你的命,倘是不想去掖庭,便自己想法子让柳妃留下你。”
贤妃垂手将荐引递向陆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陆英回望着贤妃,强压下立马伸手去接的冲动,迟疑了片刻方缓缓伸手接下荐引,心神恍惚地看着。
就如此简单得到荐引了?她为何有种不真实感。
贤妃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生了误会,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末了只叹息了一声,缓声道:“行了,你回去吧。”
“婢子……婢子明白了,多谢娘娘!”陆英委屈巴巴地看了眼贤妃,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
无论如何,这个头陆英是磕得真心实意的。
起身,她缓步走向殿门口,阮月便立身于门外,见着她出来,目光寒若冰霜。
陆英不明白她看自己的眼神为何含有敌意,她们应该并无仇怨。
她懒得搭理,顾自走向宫门,阮月却追了上来,与之并肩而行。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便是想尽了法子也终不是你的,人要学着认命。”
陆英蓦然停步转身看着她:“阿姊觉得什么不该是我的,或该是阿姊的?庆王殿下么?”说罢她伸手掩唇,装出副吃惊样。
虽只是随口一言,但见阮月怒目圆睁的模样,陆英忽觉得也并非不可能。
能在贤妃身边服侍的,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娘,比之她的身份总要高些,若说阮月时常见着李景清而生了爱慕之心,也是常理之中。
阮月扭头瞪着她:“以你的身份,莫要说让殿下收了你,便是旁的事,你也需自个儿掂量掂量,这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小心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陆英听出来阮月另有所指,只是自己与她的交集除了贤妃与李景清,应该再没别的了,她一时也猜不到阮月所谓旁的事又是什么。
阮月冷冷一笑,看到有宫婢从宫门口进来,便没再说话,转头回去了。
陆英一头雾水,只觉心中疑云重重,心绪亦凝重了不少。
百思不通的这个疑问,在她参加内文学馆的考核时,似乎明白了。
阮月竟然也参加了这次考核,眼下,她突然间明白了,原来那日她所谓的不是她的,其实指得是集贤馆女史这一名额。
宫婢只取一人,然看今日坐于殿中的,却实有三四十人数,原本信心满满地陆英见状,也不敢大意了,很是认真的将每一题都写满,方交了卷。
林典赞让她们回去等消息,道是待年后开朝复印之时,便会有消息。
从六仪院出来时,她与阮月遥遥对视了一眼,当看到她誓在必得的眼神时,陆英一颗心又不太平了,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庆元殿。
才迈步进了宫门,将将抬头还未看清前方,忽就被人一脚踹翻在地,她脑袋重重磕在宫门上,只觉眼前阵阵地发黑。
第6章 是还是给
“贱人,当真是好手段,花言巧语诓我出门,自个儿偷摸倒是干了桩大事啊。”
晕旋感还未消失,陆英又被人连踹两脚,耳边是柳妃的叫骂声。随即有人架起了她,拖行两步,将她押跪在地。
她垂首,头顶上方是柳妃的讥讽之言:“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当识得几个字就能当女史了,你怎不上天呢。”
听柳妃的话,是晓得自己去参考女史之事了,只是清早她诓她去刘昭仪处赏梅时,似乎还不知情,不然以她的性子,早便发难了。
是谁,在这不足一个时辰内,知道了她参考之事,且告之了柳妃。
深吸了口气,陆英忍着身体不适,跪正身子,凄凄哀哀地开口:“娘娘,婢子此举也是无奈为之,婢子若不去应考,贤妃娘娘便要将婢子赶去掖庭宫做苦役,婢子不想去掖庭,只求留在庆元殿服侍娘娘。”
柳妃皱眉,不解地问:“与贤妃有何干系,难不成还是她硬逼着你去的不成?”
陆英仰头看向她:“那日庆王殿下向娘娘讨要婢子,贤妃娘娘因此生了误会,怕婢子纠缠庆王,这才给了荐引命婢子去参考。”
柳妃这么早得知此事在她的预料之外,情急之下,她只好将贤妃扯了进来,就当是她对不起这母子二人吧。
柳妃皱眉看着她:“不是你同她讨要荐引的吗?”
荐引上头会有所写之人的落款,一查便知。故而柳妃信她所言,只是贤妃给她荐引的缘由就另当别论。
“天地良心,婢子又非贤妃娘娘的人,怎会是婢子讨要,她便给的,娘娘是听哪个搬弄是非的人说的,冤枉死婢子了。”
柳妃迟疑了,看了眼身旁神情别扭的春月。
陆英心中早有猜想,见柳妃有所动摇,径直问出了口:“可是贤妃娘娘身边的阮娘子同娘娘说的?”
知自己有荐引,自己又去参考的,熟识之人中唯有阮月了,估摸着是阮月派人将此事告之了春月,春月转告柳妃时也没少添油加醋吧。
柳妃虽未答,只看她和春月的神情,陆英就知自己猜对了。
“娘娘,阮娘子的话委实不可信,她同贤妃娘娘一样,误以为殿下瞧上了婢子,心中记恨婢子,实则,她才是那个妄想高攀庆王殿下之人。”
阮月在背后捅她刀子,就怨不得她在背后损她名声,左右她瞧着阮月心中对李景清确有私情。
柳妃愣住了,寻思着若是真的,倒也解释得通了。
陆英见状,忙接着道:“再说了,婢子若当真想要荐引,也只会向娘娘您求取,毕竟,您才是婢子的正经主子。”
她的这番话落在柳妃耳中很是受用,对她的怒火也消减了几分。
“婢子虽识得几个字,但也知宫中人才济济,便是去考了,也不过是凑个数罢了。但贤妃娘娘的话,婢子不敢不从,又怕娘娘听了恼怒,这才自作主张,不曾告之娘娘。”
柳妃虽不知陆英学识深浅,但想到她曾说家境微寒,想是没读多少书,想做女史哪轮得到她。
这些年,柳妃明里暗里的与皇后争斗,但却不敢同贤妃结梁子,想着荐引是贤妃给的,也是她逼着陆英去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口气寻不到可撒之处,最终又落到陆英身上:“行了,你这几日去浮仙园收集些雪水,要花瓣上的,集满三个罐子,来年我要泡茶饮。”
陆英愕然,倒是没想到柳妃想出这么个折腾人的法子。
一朵梅花能积下多少雪,只怕这活她得干到明年去。
不过,呆在外头喝西北风,也好过再被她想法子折腾的好,如此一想,心里反倒乐意得很。
于是乎,一连数日陆英都呆在浮仙园,便是大年三十这一日,她还在园子里吹冷风。
心不在焉地拿小毛掸子掸着积雪,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脚踩积雪的咕嗞咕嗞声。
她转头,看到身着黑色暗纹大氅大步而来的李景清时,不禁呆了呆,脱口问道:“殿下是来为贤妃娘娘采梅枝的?”
李景清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似乎在此看到她有些惊讶,但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你在……收集雪水?”看到她抱着个漆黑的陶罐,李景清明白过来,“柳妃何时成这么讲究的人了。”
“主子的事儿,婢子一个下人哪里晓得。”她笑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李景清没搭话,只跟在她身后挑着梅枝,经陆英一扫,反倒让他方便了不少。
“对了,你头一回在宫里过年吧?”他状似随意的问着。
“是,婢子年初才进的宫。”她没回头。
在梅树间穿行,偶尔雪花被带下,落在陆英的肩头发间,李景清无意间抬头瞧见,而后像是发现了一桩有趣之事,津津有闻的跟在后头瞧着。
“今晚,宫内有驱傩仪式,你可以去瞧瞧,看与外头有何不同。”
陆英回头扫了他一眼,本无甚兴趣。但对上他的目光后,还是顺话说道:“还得看主子的安排,若无事,自是要去凑一番热闹的。”
往年,她会和阿耶他们一起上街去看驱傩,人山人海间,她站在人群后总瞧不清楚,但也能感觉到那种盛大。
想来,这宫里的驱傩仪式定然更壮观吧。
身后之人没出声,听听得啪一声脆响,转头看到他已折到一枝红梅,陆英便侧身准备恭送他离开。
然他却上前几步,垂手从腰间扯下了一物,递到了她跟前:“这个,给你。”
陆英定眼一瞧,正是她的荷包,便伸手接过,压下想问他为何突然间愿意还给自己的冲动,同他道谢:“多谢殿下了。”
“既是你阿娘亲手所制,便好生收着,莫要再掉了。若是被旁人捡了去,未必还能拿回来。”他说罢,淡然一笑,转身走了。
她目送他出了园子,准备将失而复得的荷包挂回腰间。
只是一摸就察觉手感不同,她扯开袋口,将药瓶倒了出来,发现里头的东西被他调换了,怪道他说是给她而非是还她。
掌中的药瓶十分普通,甚至瓶口沿已有小缺损,瓶身上画着一株药草,她仔细分辩了一下,好像是陆英草。
以他的身份,这药瓶委实寒酸了些,只是这画上是陆英草,又让她忍不住叹服于他的用心。
他这举动,倒是将她闹迷糊了。
陆英也没费神多想,入夜后,便随玉珠去了御德殿前的广场,宫中除夕夜的驱傩仪式便在此举行。
彼时广场上乌央央地都是人,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与玉珠走散了。
无奈,她四下寻找,在转头之际与人直直撞上了。
她哎呦一声,伸手扶着墙,轻抚着被磕疼的磕头,看向罪魁祸首。
初入眼是火光下显得漆黑冰冷的铠甲,目光轻抬,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相貌,只听得一声欣喜轻唤。
“陆英妹妹?”
第7章 除夕之礼
陆英微愣,眼前这张脸只觉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何人。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赵乾!”男子见她迟疑却毫不介怀,甚至开心的自报家门。
闻言,陆英才想起他来,欣喜道:“原来是赵家二哥哥,许久未见,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说起来,赵乾家与她家大门还开在同一条巷内。只不过,她家借住陆历本家宅子,平日都是拿小门当大门进出的。
而那小门正好与赵家大门在同一条巷道内,一家在正中间,一家在巷尾。
她未进宫前,一年到头偶尔也能遇上他几回。但这么多年统共算起来,怕是也不会超过十个手指头吧。
眼下他身穿铠甲,英气勃发,若不是他主动出声相认,她是万万不敢认他的。
“是了,听闻二哥哥在宫里当差,没料想今日竟遇上了。”
对于他在宫里当差这事,赵家二老恨不得在整个京都传个遍,左右他们宣阳坊是人尽皆知的事。
赵乾点点头,看到有人跑过来,顺势将她往一旁拉了把,两人站到了台阶旁。
“上月我偶遇二郎,才知你也进了宫,可惜我晓得的迟了。不然也好替你谋划个清闲的地方当差,听闻你在柳妃那里,她那个人……”
赵乾说着,忽止了话,她自然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只含笑看着他。
“不如,我帮你去说说,来年换个地方。”
陆英摇摇头:“不必了,横竖都是伺候人的活,没什么苦不苦的,二哥哥不必操心了,也免得欠人情。”
她还盼着来年去集贤馆呢,若只是换个地方伺候人,在皇宫这种地方,去哪里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你放心,我如今是千牛卫中郎将,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但在这宫里,还是有不少人巴望着我能欠他们人情的,你且安心等我的消息。”赵乾满不在乎的说着。
诚然,千牛卫中郎的确是个人人都想巴结的官职。毕竟随侍圣上左右,护圣上安危之人,哪个不想与之交好。
只是,陆英却不想欠他这份人情。
“眼下我在庆元殿也惯了,日后想换个地方呆了,定告之二哥哥,介时再请费心。”
赵乾听了点点头,陆英又托他为双亲捎口信,以安他们挂念之心。
“妹妹放心吧,我定将话带到。”赵乾才应承下,便有侍卫来寻他,赵乾叮嘱了几句,两人分别。
陆英目送他离开,收回目光时,无意中看到一侧高台上,李景清的目光似落在她的方向,身边站着衣着锦丽的淑阳公主。
她不晓得这二人瞧着自己这儿多久了,也不明白此处有什么这般吸引他们二人,只转身继续去寻玉珠。
然将将转身,不远处突生了乱意,闹哄哄的也不知出了何事,随即便有人大吼:“有刺客,保护圣上。”
听闻刺客二字,陆英吓了一惊,看着乱纷纷的广场,她被人流冲挤着往回走。
走得快还好些,跑慢的,东极门一关,被实实关在了广场上等待排查,陆英反倒是顺利回了后宫。
虽是天无星月,但因着除夕,花道树丛中悬起了灯笼,走着走着,同行人少了,倒是小径那头迎面行来一人,戴着面具,步履沉缓,悠然自得样。
她瞧着那人的身姿有些像李景清,但想着这时候,他应该是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