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到了近前,那人取下面具,却发现果真是他。
陆英行礼请安后道:“殿下若是要出宫,眼下东极门已闭,恐需另行他道了。”
“谁说我要离宫了,”李景清笑笑,上前一步,“我来寻你的。”
她大吃一惊:“殿下来寻我的?此地?”
难不成,他还专门在此等她不成?
他只笑笑,将面具随手一扔,摘下了腰间的钱袋子:“给,我准备的最后一个压岁包,给你了。”
一听是压岁包,陆英也不介怀这原本是给谁的,欣喜地接过了这笔意外之财:“多谢殿下赏赐,祝殿下来年富寿安康,长命百岁,早日迎娶庆王妃。”
她早前便听人提及过,数年前圣上与贤妃便为他挑定了庆王妃人选。如今他都在宫外开府建衙了,这成亲之事却还未提上议程,想来应该是快了。
李景清在听到后半句话时,神色暗了暗,只是夜色不明,灯笼光并不足以让陆英察觉罢了。
“你既说了这么多吉祥话,只赏你一个压岁包少了些。”他又抬起右手,宽袖下掩着的是个小坛子和小食盒,“还有屠苏酒和胶牙饧,明日要吃的,你拿着吧。”
陆英迟疑着接过了东西,他突然而来的心意,叫她有些手足无措,拎在手中的东西也略显沉重:“殿下这是何意?”
以他的身份,又何必为她一个婢女精心准备这些。若说他此举无他意,她是打死都不信。
“何意?还能有何意?你我不是两情相悦么,我赠你这些,不是应该的吗?”他嬉笑着说道,只是笑容却并未至眼底。
陆英当即傻了眼,随即明白定是贤妃将荷包还予他时,将她当时卑微深情的言行举止都说了。
聪慧过人如他,定然明白自己利用了他,这四个字,无非是他拿来讥讽此事的。
“此事是婢子的错,婢子本无意让贤妃娘娘误会,却也实不知,娘娘她怎么就误会了……”陆英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干脆也懒得为自己找借口了。
“诚然,婢子为了得到荐引,在察觉娘娘误会了殿下与婢子有私情后,利用了殿下,是婢子的过错,殿下要如何处置婢子,婢子皆认了。”
她本以为贤妃不会与李景清挑明,却俨然忘了。即便贤妃只是拐弯抹角的提醒,他也定能猜到实情。
这是她的疏忽,故而落得任何下场,都是她思虑不周的缘故,她认命,然李景清却只定定地望着她未说话,直瞧得她一颗心扑扑直跳,也不晓得被吓的,还是被他炙热眼神瞧得。
“殿下若……”
话才起了个头,他忽然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一手搅着她的腰,带着她旋身隐入了花墙之后,背抵在粗壮树杆上。
第8章 事出不断
“殿下你……”
“嘘……”他的身躯紧贴着她,头凑到她的耳畔,“有人来了。”
温热的风随着他说话吹抚她耳廓,只觉整个人麻麻的,她脸轰地红了。
陆英被他似近圈在怀中,呼吸间尽数都是他的气息,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思绪纷杂间,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快些,若是让人发现了,你我都别想见到明日的太阳。”
女子的声音听着耳熟,陆英扭头想去查看,李景清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她立马不敢再动了,只抬眼看向他,朦胧光线下,他的眼神深似寒潭。
彼时,外头的人已匆匆而过,拐了个弯便消失了。
她正要开口,他已退开了身,抬手拨开花树走了出去,回头没见她跟出来,叫了她一声:“陆英!”
这是第二回 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陆英愣了愣,才磕磕绊绊地走了出去。
“今夜宫里有些乱,赶紧回去吧。”他说着,又看了她一眼,顺着原路回去了。
她木然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听到身后似又有人声,忙拿着东西往庆元殿去了。
因着御德殿前的一场纷闹,各宫上下都安静下来,陆英将将回到宫婢休息所放下东西,就被玉珠拉到了角落。
“我一个转身你就不见了,去……”瞧见玉姝,陆英才想起问她,却被她打断了。
“这个不重要,你可知方才的行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英摇摇头,她不止什么都不晓得。反而在回来的路上又撞见了什么事,不过瞧玉珠的模样应是知晓一二,便静静等她说下去。
“你可还记得齐云莫名溺死在曲苑湖内?”
陆英点头,虽说齐云亦在柳妃身旁当差,但她们二人却没什么往来。
“今日当着众人面要行刺圣上的,是金吾卫的一个侍卫,且与齐云之青梅竹马,定有婚约。”
“听闻齐云死前曾同他提及,自己撞见了一桩大事,恐命不久矣,并赠了他一个香囊。几日后齐云果然身死,他这才发现香囊内还留有一封手书。”
陆英听得一愣一愣的,玉珠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齐云所识字不多,手书上连写带画的,大意是咱家娘娘与前朝大臣有往来。但因手书寻常人也瞧不出其中之意,那侍卫不能将之呈到圣上跟前。”
“今夜他也是孤注一掷,明着是行刺。实际上是为了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怕圣上息事宁人。”
玉珠说到此处,又是一声长叹,然陆英却陷入了沉思。
依她所见,柳妃倒不像是会与前朝有来往之人,她平日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哪里做得出这种费尽心机的事。
倘若她当真有这般能耐了,怕是她也不会回回被皇后等气的半死了。
再者,齐云一个帮柳妃梳头擦脸的,又能撞见什么大事。
“那圣上是如何处置的?”
玉珠撇撇嘴:“圣上还能如何,前朝之事,自是寻人查实,至于娘娘之处,交由皇后和贤妃查明,娘娘现下正在前头发脾气呢。”
这也难怪了,柳妃自打进宫便受宠多年。虽膝下无子,但圣眷不息,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发脾气还算是事小,拿他们下人撒气才当真是叫人害怕呢。
“咱们还是早些歇了吧,免得招了主子的眼,平白受苦。”陆英没心思再听玉珠念叨此事,匆匆将她打发了。
只是躺在大通铺上,听着屋子里其他人或翻身,或梦呓的声音,她心思又乱了起来。
柳妃虽不至于与前朝有勾结,但齐云之死本就奇怪,怕是与柳妃也脱不了干系,便不是她动的手,也绝计与她身旁人有关,比如春月。
她不由又想到那夜随春月进了庆元殿的男子,也不晓得是否是那人下的毒手。
翌日,陆英早早起身,与玉珠等几个要好的宫婢分食了胶牙饧,约好了夜里再一起饮屠苏酒,便各自当差去了。
今日她不敢去柳妃跟前晃荡,想去浮仙园采雪,却发现庆元殿的宫门前有人守着,出不去了。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殿内,传来柳妃的叫嚷声。
陆英缩了缩脖子,看着手里端着的糕点,万分后悔自己为何一时心软帮着她们来送东西。
正欲逃回小厨房,却被人叫住了:“陆英,你去哪儿,没听到娘娘喊人吗?”
陆英无奈回身,冲着站于屋前的春月笑道:“我这不是以为阿姊在里头服侍么,阿姊最知娘娘的心思,我怕去了,反惹娘娘不快。”
春月闻言,冷笑一声:“娘娘要吃糕点,还不快送进来。”说罢,返身进了殿内。
陆英长叹一声,在院中几人同情的目光之中,慢步进了殿内。
将糕点端到了柳妃身边的小几上,退身时目光不经意间与柳妃的撞上,下一瞬间柳妃手里的茶盏劈头盖脸地就往她身上砸了过来。
“贱婢,如今连你也敢来瞧我的笑话了。”
陆英忍着脸颊处的钝痛,扑地跪了下来,俯身道:“婢子不敢,娘娘是受了诬陷,哪个敢笑话娘娘,圣上定会严惩不贷。”
“嗬——”柳妃不语,只冷笑一声,沉沉看着她,殿内气氛压抑得紧,良久,陆英忍不住抬头看向她,再次与她的目光对上。
只是此回,她不再闪躲:“娘娘,婢子在娘娘身边虽不如春月阿姊时日长久,但也知娘娘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便是时常说要婢子的命,却也一直留着咱们的贱命。”
“娘娘说话直了些,却也不会无缘无故拿婢子们的性命做玩物。”
陆英一边昧着良心说着,一边看着柳妃的神情,本以为她会不屑嘲讽,却不想竟看到一丝凄苦。
“一个做婢子的都看得出来,反倒是枕边人不信我。”柳妃淡淡说着,笑容中尽是苦涩。
陆英见她这模样犯了迷糊,寻思难道此事柳妃当真从头至尾都不知情么?
再看一旁的春月,她的神情瞧着有些别扭,兴许,她晓得些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庆元殿……娘娘……”
第9章 掖庭逼问
听到外头传来的动静,殿内三人齐刷刷看向门口。
只见玉珠从外头慌慌张张地奔进来:“娘娘,皇后娘娘的人来了。”
话音方落,皇后的人便推开了玉珠,从外进来,径直走到了柳妃跟前:“贤妃娘娘,皇后娘娘奉圣上之命,彻查您私通官员之事,今日您的宫婢奴才们得跟我们走一趟了。”
陆英在一行人进来时已悄然避至一旁,此时听了这话,忙冲着站在门边的玉珠使眼色。
事到如今,少一个人受苦也好。
领头的宫婢是皇后身边的何默婉,她傲然的姿态激怒了柳妃,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这是我庆元殿,容不得你们撒野,皇后若有证据,大可让她来抓我,至于我的人……”
柳妃说着,看了看春月以及已快挪到殿门口的陆英,冷冷一笑:“你们若想问什么,在此问便是。”
何默婉笑笑,眼神冷冽:“那可由不得娘娘。”说着,扬了扬手,“带走。”
随何默婉而来的内侍宫婢一分为二,春月立马就被制住,陆英拔腿想跑。但没来得及,被押住了双臂,推搡着往殿外而去。
身后,是春月的叫喊声:“娘娘,救我,娘娘,娘娘。”
殿内,争吵叫骂声不断,殿外,宫婢四下惊声逃散。
何默婉显然是有备而来,待到陆英被押入掖庭狱之时,她发现不止自己和春月,平时服侍柳妃的内侍胡世也在。
陆英被关进了一间小牢房,耳边是打骂和哭喊求饶声,此时她才心生惧意。
掖庭狱不同于在庆元殿时被柳妃打骂,这里的刑具比起柳妃来,那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焦灼的在牢房内转着圈,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何默婉出现在牢房门口,命人开了门:“出来吧。”
陆英看了她一眼,出了牢门,视死如归状地跟着她往外头走。
拐过弯便到了问讯室,饶是陆英心中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胆颤,尤其是看到一旁端坐着的皇后,一颗心沉到了底。
饶是心慌,能屈能伸的陆英还是向皇后行了礼。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比那个叫春月明事理多了,为免吃皮肉之苦,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吧。”皇后对她恭敬的态度十分满意,笑道。
陆英摇摇头:“皇后娘娘也知,婢子在柳妃娘娘跟前素来只有挨骂的份,她的事婢子所知不多。更何况是同前朝官员往来这等大事,更轮不到婢子探听。”
皇后挑了挑眉:“那齐云呢,她往日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齐云?”陆英愣了愣,继而摇头,“她是专为柳妃娘娘梳发的,身份不同,又岂是婢子能结交上的。”
说着,她顿了顿:“不过,往日春月倒是与她亲近,婢子时常见她们一处说话,兴许,她曾同春月说过什么。”
春月与齐云同在柳妃身边服侍,不过春月得柳妃信任,齐云只是负责穿衣梳妆,敲背捶腿,春月没少欺负她。
今日,就当是她为齐云出口恶气吧。
“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皇后见她摇头,便向一旁使了个眼色。随即另一处突然传来了女子凄厉的痛呼声。
陆英一颤,听出来那是春月的声音,那痛苦的呻吟,代表着春月此时正被刑讯逼问。
她忽然明白,皇后才不管柳妃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她今日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他们三人,硬是将此事坐实罢了。
此种情形下,她只能先想法子自保。至于柳妃,平日那般对她们,让她小小吃个闷算不得她过分。
“皇后娘娘,婢子真的所知不多,娘娘平时的吃穿用度都由春月掌管,连月银都是她带人拿箱子抬回来的。”
皇后一听,怔了怔,而后笑了起来:“我道她吃穿用度奢靡至极,每月的例银哪够使,原来这钱是拿箱子抬来的啊!”
陆英佯装没听出皇后话中的意思,仍是慌张模样道:“但凡要紧之事,娘娘都交于春月处置。若她说不知,庆元殿便寻不出第二人了。”
皇后闻言,徐徐点了点头,扬声道:“看来,你是当真不知情啊,唉,可惜啊,多聪明的孩子,她怎就没有慧眼赏识,好好待你呢,如此,你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说罢,皇后扬了扬手,随即就有人拖拽着她再次回到了牢房之中。
门将将锁上,陆英看到胡世被押着打从外头经过,看到她时,想冲过来,却被人按住了,只得扯着嗓子问她。
“陆英,春月呢?”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胡世的身影就消失了。
陆英靠着牢房门坐了下来,怔怔地出神。
没多久,牢里突然响起了胡世的叫喊声。但也只喊了两声,就吱唔着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胡世也被动刑了?
此时的陆英越发坐立不安。
如今春月与胡世受了刑,偏她不曾,柳妃定会疑心她未受刑是因为透露了什么。
可皇后又为何要独独陷害她呢?自己说的那些算不得证据,故而绝不会是因此放过她?还有她最后让她自求多福,又是何意?
和着外头不甚清楚的动静,她焦躁地在牢房内踱步。直到后来静下来,她也一直未再见到春月和胡世。
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她是被脚步声惊醒的,睁眼看到有人在开她的牢房门。
“行了,你走吧。”
陆英不敢多话,侧身出了牢门,提裙快速奔向门口。
外头已天黑,她一路奔向庆元殿,临到殿门口时迟疑了,也不晓得春月他们怎样了,自己进去又将面对怎样的情形。
“陆英,你回来了,没事吧?”玉珠原就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她迎了出来,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陆英摇摇头:“我没事,春月他们回来了吗?我一直没见着他们。”
“放心吧,都回来了,不过胡世伤得很重,春月也伤了,你没受刑吗?那我便放心了。”玉珠长松了口气。
而陆英却皱起了眉:“可知他们为何突然放了我们,可查出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