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听罢,恨恨地瞪了陆英一眼:“还不给我滚,别让我瞧见你。”
说完,便往内殿而去。
陆英艰难起身出了殿门,玉珠想上前搀扶,被她摆手拒绝。
不想呆在庆元殿,她光明正大地出了宫门,挑了条小路慢慢地往前晃着,扯动着身子疼痛感越发清晰,然她是故意的。
她要让自己牢牢记住今日她们的羞辱打骂,所受的每一分痛楚,终有一日都要如数还给她们。
寒风一吹,纷乱的思绪也似安定下来,察觉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望月阁前,她干脆在湖边的青石上坐了下来,静静地想一想内文学馆一事。
说是贤妃为了阮月向圣上求旨之事,她信,毕竟此番后宫只取一人入集贤馆,摆明了便是为了阮月所开的门路。
可当真因此阮月就能成为女史么?贤妃当真连这条路都已经帮她铺好了吗?
“瞧瞧这是谁?”身后传来一句笑言。
陆英回神,慢吞吞起身转了过去,看到李景清及另一个男子时,垂首行礼:“见过铖王殿下,庆王殿下。”
李景清身旁之人,正是皇三子李景明,其生母是俞昭仪,然在世时并不得圣宠。
在李景明八岁上俞昭仪病逝,贤妃将其接了过去,与李景清一同抚养。故而他们二人比之同父同母的兄弟更为亲近。
“在这里做什么?”李景清玩笑道,“难不成想跳湖?”
陆英垂首回话:“若殿下要婢子湖,婢子不敢不从。”
说罢,转身就往湖边靠近,李景清被她的行径吓了一跳,大迈两步伸手一把抓住了她。
陆英不防他会突然出手,正好被抓在了伤处,痛得倒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他察觉到异样,还未等她回话,另一手抓着她的衣袖往上一捋,顿时显出一条条深红色的淤痕,“谁打得你?”
问完,他就想到,除了柳妃也无第二人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怒意,抓起她另一只手查看,亦是一手臂的伤痕。此时细瞧,发现她下颔与脖颈处也带着红痕。
“她又是为何打你?”他不悦地问道。
“下人,想打便打,何需缘由。”她自嘲而笑,用力抽回手后侧迈一步,垂眸沉声说着。
闻言,李景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今日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殿下这话,是要婢子的命,还是羞辱婢子?”她冷笑着,“不过无妨,殿下开心便好。”
李景清皱眉,看到一旁看戏的三兄,耳边是陆英阴阳怪气的话,心中也生了怒意。
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拖了过来:“有什么事,你同我说清楚,不然,我便同你耗在此处。”
陆英也恼了,霍地抬头看着他:“殿下何苦拿婢子逗乐,之前是婢子没有自知之明,妄想殿下是当真愿帮婢子,能得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如今才知,殿下和贤妃娘娘早为阮娘子谋划好了一切,却拿婢子来寻开心,诚然,婢子为了荐引确是利用了殿下,如今,便算是婢子的报应吧。”
陆英说完,想挣开他的手离开,然他执意不放,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此时,李景明开了口:“你说这些他未必明白,不妨将事情前因后果说出来,让我也听一听到底是何事。你虽是个婢子,但我们也并非仗势欺人之辈。”
陆英看了李景明一眼,再看向李景清,瞧他一副事不说明不肯善了的模样,便将事情三言两语交代了一番。
没想到李景清听完后,脸色更阴沉了,冷笑地看着她。
“陆英啊陆英,你才当真是厉害啊,竟将我们母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15章 云开月明
陆英不解他话中的意思,紧锁眉头大声道:“殿下此话是何意?”
她委屈万分,明明是他们母子将她耍得团团转,到头来怎变成她的不是了。
此话,莫说陆英想不通,连李景明都听得一头雾水。
“你当初说利用我是为了向我母妃要荐引。既是千方百计想弄到手,应是对自己的才学胸有成竹。怎么,如今觉得自己的学识比不过阮月了?”
陆英被他利用二字说得面红耳赤,目光扫过一旁的李景明,见他饶有兴致的模样,转而羞愤地看向李景清。
“我自然对自己的学识心中有素,不然今日也不会想着去六仪院打听消息,继而听到这个内情。”
话落,她还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再次挣扎,李景清本不肯松手,然听到她倒吸了口凉气,立马撒了手。
“学识再好又有何用,终是敌不过出身,如殿下天之骄子的身份,怎会明白。”
说罢话,她转步径直从另一个方向快步走了。
李景清定定站着,最终没追上去,只冲着快速而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喊了一句:“记得回去上药。”
然,他没得到丝毫回应。
“一个小小宫婢,你又何必费神相劝,实则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在宫中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李景明看着他怔神的模样,忍不住拍拍他肩。
李景清徐徐摇头:“你不明白,终究是我欠她的。”
此话李景明听得不解,好奇追问:“你欠她什么了?何时欠的?”
然,李景清没有回答,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你去哪儿?”原本两人是要出宫的,眼下看他又往回走,李景明问了一句。
李景清抬手挥了挥,抛下一句让他先回去,就顾自走远了。
至于陆英,在李景清这里发泄过后,心境反而平缓下来,有心思想日后的事了。
庆元殿是呆不长久了,接下来该是太医署每年招考之期,她即便是做个药园师去看药圃,也好过继续留在这儿。
时间紧迫,她要好好看看医书了。
这厢陆英卖力看着医书,宫里又出了桩大事。
年前出发的泰安国使臣于初七入得京,翌日圣上便设了宴,命众皇子下臣随宴。
席间,泰安使臣出了道题,道是他们六岁的小皇子都答出来了,圣上一听,只好让十五皇子和年龄已然超标的十一皇子来答。
结果,简单的一题大象的左耳朵像什么,两人答得乱七八糟,将圣上气得吹胡子瞪眼,要让二人抓紧念书。
陆英倒觉得这并非是皇子们书念得少的缘故,只是他们平日满脑子除了想着如何折腾人便是吃喝玩乐了,怪不得他们。
不过,圣上一恼,陆英倒是捞到了好处。
正月初九这日,玉珠匆匆赶至小厨房,拉了她就往正殿走,陆英问她做什么,连问了两三遍她都没答话。直到了殿前看见林典赞,陆英懵了。
“陆英,同你道喜了,你如今可算是一脚踏进集贤馆了。”林典赞说着,将一份书谏递给了她,“因着内宫只取一人,而你与阮月的文采不相上下,故以一月为期,择优留下。”
那瞬间,陆英只觉心跳如雷,急促的她险些喘不上气来,深深呼吸才压抑下快要冲口而出的欢呼,接过了书谏。
虽如林典赞所言,她才一只脚踏入那个门槛。但好歹得到了机会,她定要牢牢抓住才是。
“终究还是你有本事。”身后传来讪讪地一句话。
陆英转过身,柳妃已站于她身后,阴郁的眸子望着她,神色不明。
她深吸了口气,上前几步,轻撩裙摆跪下。
“婢子要走了,再给娘娘磕个头。”说着,俯身轻磕于手背上,再抬头,她笑了,“娘娘对婢子的照拂,婢子定当铭记此生,愿他朝能还娘娘这份恩。”
她字字如石重重砸下,话是何意,庆元殿人都心知肚明。
柳妃变了脸色,正要开口,陆英已径直起身回去收拾行囊了。
她的东西并不多,两套换洗衣裳,一些首饰,随后将这几日在看的医书塞了进去,同玉珠等几个相熟的人打了招呼后,离开了庆元殿。
在去住暂住的两仪院的路上,透过林典赞的肩头,她远远看到巷道对面行来一人,待到了近处,众人行礼:“庆王殿下。”
李景清点头,目光落在陆英身上,笑意高深,转而同林典赞道:“林典赞,可否让我同她说几句话。”
“自然。”林典赞笑着后退,一边示意身后宫婢,一行人往后退出数丈远候着。
“殿下。”眼下见到他,陆英略显窘迫。
且不论是因着自己那日说了那样的话,才得了自己与阮月一较高下的机会,还或是他们母子确实只为阮月争取了宫婢考女史的机会。
如今的事实是,自己所说的情形未曾出现,那便算是自己冤枉了他们。
“阮月确算是我远房表妹,不过也是她进宫后我们才知晓,她在宫中多年。如今年岁也大了,偏她眼光高,寻常人家的郎君瞧不上。”
“是她自个儿求我母妃,说想考女史,若是考中了,日后也能嫁得好些。母妃念在她服侍多年且尽心尽力的份上,才向父皇求了这道旨意。”
“不过,能不能考中,需看她自己的才学,兴许是她对自己的学识比你有信心吧,才说出那样的话。至于庆王妃这个说辞,更是无稽之谈。”
他将当日没来得及说的话尽数说了,之后便看着她,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吭声,险些失了耐性:“如今能信我了吧?”
陆英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他一眼,那日她回去后细想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旁的不说,只说贤妃,本就是怕她纠缠李景清才给得荐引。若是早就定了阮月,便知此计行不通,何必多此一举。
“婢……我也没说不信你。”她刚开了口,看到他剑眉微挑,忙改了自称,“那日是我失言了。”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目光落在她背在身侧的包袱上头,看到一本书册欲掉不掉的半露在外,干脆探身拿了出来。
“哎……”陆英出声,但也没说什么,只看着他翻阅着。
“你还看医书?”看到上头还有不少备注,字迹娟秀工整,内容又是寻常人不大会看的药理,随口说了一句。
她从他掌中抽回书:“我阿耶是太医署医正,我打小是看医书启蒙的,本想着若是进不了集贤馆,等三月便考药园师去。”
他没想到她有此准备,看向她的眼神中又添了份赞许:“时辰不早了,你去吧,好生照顾自己,得空我会去看你的。”
陆英一愣,抬眼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心情起伏不定,脑袋一懵,脱口道:“你,去瞧我做什么?”
第16章 说她胖了
自进宫后,陆英过得小心谨慎,即便同在宫中当差的阿耶也未曾见过面,自然无熟人探望过她。
而今突然听得这位说会去探望自己,那一刻她的心境五味杂陈。
当话问出口,她便觉不妥,来不及多想就后退了两三步,曲膝向他行礼。
后方的林典赞等人见状,还当他们二人已话毕,齐齐走了过来。
此情此境,李景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抿唇一笑,扭头负手走了。
陆英在林典赞探究的目光中,随之到了两仪院,分得一单间住的屋子,还认识了与她邻屋而居的从四品通议大夫之女林云茹。
此人比陆英略长几个月,许是在家娇养惯了,对外头世道的险恶全然不知,见着谁都能聊上几句,包括她遇到阮月之时,丝毫没察觉阮月对她的嫌弃。
随后林典赞带着众人穿过虞化门,去了集贤馆。
如今馆主是中书令兼太子太傅的杜文海,初初见了她们一行十人,只道为期一月,期满考绩,只留五人,意为阮月与陆英二选一,其余八人取四。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敢大意,认真做起杜文海交派的差事。
活不累,集贤馆内的书籍是刚运来未多久,她们只需分门别类整理好就成了。
“陆女史,杜中书请您与阮女史将这些书册记名归档。”陆英正在书架前忙着,集贤馆内的领头内侍王松领着两个小内侍走了过来,手里各捧着一堆书籍。
一旁的阮月闻言,快步过来抢先接了活:“王内侍请放心,我们定然办妥。”
陆英扭头,见阮月已指挥着两个小内侍将书籍放在了自己的书案上头,顾自在席上踞坐下来。
她看向王松莞尔一笑,道:“王内侍,只这些活计,阮女史一人足矣,我先整理这些吧。”
既然阮月想抢功,便让予她好了,左右就算帮着干好了这差事,最终还是会被她拿去邀功,她又何必替人做嫁呢。
王松在宫中多年,早练就了一双活眼金睛,这几日相处下来,哪能看不出来阮月与她有过节,笑着应了声便回去听吩咐。
只是才走了两步,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忙迎了上去。
“庆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一听这话,殿内众人纷纷抬头看去,从宫外初初进来的还是头一回见李景清,自然好奇偷偷打量。
而阮月一见着李景清,手上的笔一搁,起身迎上前去:“殿下来了,我去为殿下煮茶。”
看着快步出去的阮月,陆英扯了扯嘴角。
阮月的用意,她看得一清二楚,毕竟是在贤妃身旁服侍多年,李景清爱吃什么茶定是知晓的,她无非也是想通过这一点,在众人跟前显摆罢了。
李景清虎步龙行,须臾便到了陆英的跟前,停步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感:“几日的光景,我怎么瞧着你略显圆润了些。”
他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明晃晃的告之众人,他们相熟。
陆英轰的红了脸,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他随即发出一阵朗笑,继续往内殿走。
陆英所站的位置,与内殿便只眼前的书架相隔,殿内李景清与杜文海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李景清是来与杜文海商议为泰安国使臣送行的,她也是这时才知,原来此回来使,是他同李景明兄弟二人接待。
杜文海不亏博学多才,两人只三言两语便有了结果,随即便闲谈起来。
“杜中书如今忙着要教徒弟了吧。”李景清向着外侧看了一眼,透过书册的间隙,清楚看到书架后若隐若现的陆英,笑意越浓。
“殿下此话差矣,老朽都这把年纪了,徒弟是收不了了。”杜文海说着,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待放下时,留意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外间,不由顺着瞧了过去。
瞧见书架后的陆英,杜文海一愣。
彼时李景清回过头,两人视线对上,相视而笑。
外则的陆英透过空隙,快速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些女史皆是千挑万选,其中还有本就是宫内的,学识人品自不必多言。”
她听着李景清说到此处,忽然察觉身旁多了个人,侧头发现是阮月端着茶盏,也不进去,就站在一旁听着。
“譬如那位陆女史,原是庆元殿的,所学颇多但不精,不过倒是写得一手好字。”李景清施施然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