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挑眉,挺直了身板:“我何时同殿下同坐一船了,我是泥菩萨,不过河。”
“哈哈哈。”他失声大笑起来,见着杜文海从外头起来,撑桌起身。
杜文海好奇,然李景清却同他摆摆手,笑盈盈地就往殿外去了。
问陆英庆王殿下因何事开怀大笑,她也吱唔地说不上来,末了只说自己也不晓得。
她总不能告诉他说,自己跟李景清有小秘密吧。
同杜文海说了十五皇子的事,杜文海也坦言,她接下来的差事,便是为十五皇子启蒙,这活要是办好了,她留下的机会便有了八成。
为了这话,陆英一晚上没睡,连夜想了个法子,只为让十五皇子能将字学会,记牢。
她想得法子也不难,不过是将要学的字,用画表达出来,或用形,或用意,每日只教一个,每三日重复一遍,十日功夫,十五皇子很是争气地记牢了六个。
如此一来,周美人欢喜坏了,特意到集贤馆当着众人的面将陆英夸赞了一番。
众人也皆为她高兴,只除了阮月。
实则,为十五皇子授学这活,初初是交予她的,只是她早便晓得十五皇子心智迟缓,以替刘侍郎整理书册为由给拒了。
而今看到陆英被夸赞,心中又气又急,当着陆英的面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日夜里,陆英躺在榻上犹想着明日要用的画还可如何改进,忽听到哆的一声轻响。
她转头看向房门处,听得又是一声响,而后是一阵细微到她难以描述的声音。
“谁?”她出声斥问,随即翻身下榻摸到桌旁,点起了油灯。
屋内渐渐亮起,那个细小的声音也不见了。
她举着油灯走到房门口照了照,发现自己的门栓只栓了一半,可她清楚记得,自己关门时,是将门栓都插上的。
那么,方才的声音是有人在外头解自己的门栓!
她握着油灯的手紧了紧,随即将它吹熄,一手握着门栓慢慢往外抽,一边凑到门缝处,借着外头的月色看去。
蓦地,她拉门栓的手僵住了,随后将门栓悄悄插上,回到桌旁,手忙脚乱地将油灯又燃起,而后回到床榻上躺下,极力压下心头的惧意,咽了咽口水。
“没事,快睡吧,我把灯点着,你不必怕。”
她尽量让话显得不刻意,只为令外头的人以为,这屋子里有两个人。
不错,她房门外头站着一个人,且看身形像是个男人。
倘若外头的人真要硬闯进来,她只能高声呼救,她屋子两边都住着人,想必那男子也是不想惊动旁人,才会偷偷地撬她门栓吧。
在她的不安中,未再听到屋外传来响动,陆英房里的油灯也燃了大半夜。
她盯着房门口大半宿,直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醒来后,她没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甚至林云茹在察觉她脸色不好而追问下,也没同她说。
她知道这事十之八九又是阮月搞得鬼,随着一月之期的临近,她定心急如焚,不做点什么便不是她了。
可她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昨夜那个男人是谁,阮月又是怎么与他搭上线的。
因着心绪不宁又精神不济,待教完十五皇子从南忠殿出来时,天色已晚。
小宫婢给了她一个灯笼,她感谢后慢慢往回走,暗衬着也不知林云茹这个小食客可否会记得为自己留饭。
许是因着十五皇子与常人略有不同。以及周美人的身份,南忠殿离集贤馆有些距离,半道她遇上了千牛卫巡视,不过赵乾不在其中。
与队伍错身而过,她进了曲苑,幽静的湖面,茂密的树丛,高大的山石,在初初显现的月色下,显得阴森森的。
她不由想到了溺死在这湖里的齐云,不由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忽然,前方假山处突兀地出现了一处暗影,她倏地停步,灯笼的光影剧烈晃动着。
那黑影动了动,但没过来,似等在必经之路上让她自投罗网。
陆英咬紧牙关,步子不经意间往后退了半分,这一来像是惊动了黑影,竟快速向着她的方向挪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她转身便跑,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身后沉闷的脚步声。
那黑影追上来了。
霍地,头部传来剧痛,她被一把拽住了墨发。随即一条手臂盘上了她的颈间,随之箍紧。
“呃——”陆英被手臂抵住了喉咙,又因着被往后拖而像是制住了呼吸一样。
她挣扎着,指甲用力刨在那人的手背上,只听得一声咒骂:“该死的。”
那人的手劲似略松了些,但她还是被一路拖向假山后。
陆英双手改掰着他的手臂,一边极力发出呼救声:“有刺客,有刺客。”
在这深宫内苑,喊救命远不如喊有刺客来得有用。更何况巡逻的千牛卫将将过去,她若大声呼救,他们定能听到。
“找死!”
第22章 生死之际
男子低吼一声,一手捂住陆英的嘴,将奋力挣扎的她改往树丛处拽。
她摇晃着脑袋,寻得机会一口咬住男子的手掌,瞬间,血腥气从鼻腔处涌入。
然此举也彻底激怒了男子,他甩开手,在陆英欲再次呼救前,将她重重地推倒在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一瞬间,陆英觉得男子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她的颈项处,似乎下一秒就被会重重掐断一般。
她死死地瞪着骑坐在自己身上死命掐着她的人,面巾覆脸,根本看不到容貌,只是透过那双眼,便可知他黑巾下的面目有多狰狞。
极力想掰开他的手,然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意识也愈发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她想,她要死了。
念头方闪过,她就像沉入了湖底般,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耳边隐隐传入呼唤声,她犹如在黑暗中寻到了光明之处,黑幕渐渐散去,眼前又亮了起来。
“陆女史,陆女史。”
四散的意识慢慢回笼,眼前是雷应的脸,她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来,连咽了好几口口水,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雷侍卫。”
她转头,发现自己还在曲苑内,只是方才掐着自己的男人不见,就像只是她的一场梦,四周除多了个雷应,并无异样。
她皱眉:“方才有人要杀我。”
雷应剑眉紧锁,将她搀扶起身:“陆女史,你且先回去,旁的我会处理。”
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但眼下她头昏心慌,浑浑噩噩地实不是细究的好时候,便轻声道了谢,摇摇晃晃地回去了。
两仪院内,林云茹替她留了饭,陆英借口昨夜未睡好,只扒了几口,就将她请了出去。
一关上房门,她便瘫倒在榻上,睁眼看着头顶的青幔,回想着方才的事。
刚才的男子,想必与昨夜撬她门栓的是同一人,她心中已认定,那男子受阮月指使。
可阮月大多时候都在集贤馆内当差,若说是自己不在之时,她趁机与人勾搭上的,那这个男人又是谁。
能进内宫的,除了内侍便只有千牛卫的人。
瞧那人行事干练果决,应该不是内侍,且他能算准时机在自己必经之路上等着她未被人察觉,应该是预谋已久。
难道,真得是千牛卫的人。
隐约间,脖颈处忽觉一阵凉意,一如方才被掐住要窒息时的感觉,陆英霍地睁开眼,看到映入眼帘之人时,神情一窒。
“醒了?醒了就赶紧将药抹一抹。”坐在床榻边的李景清起身,伸手将犹有些浑浑噩噩的人扶了起来。
“殿下怎么会在这儿?”坐起身,看着是在自己的屋内,那便不是梦,房门紧闭着,屋内燃着灯,也不晓得是什么时辰了。
李景清复在床榻畔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药瓶递给了她:“今夜我在母妃殿里吃晚饭,雷应四处转悠时,正巧遇上你被人袭击,也是你运气好。”
有如此凑巧之事?她有些不信,雷应怎可能不随身护卫他而到处闲逛的,是有什么事不便她知晓吧。
她握着药瓶,深吸了口气:“那人可抓到了?”
被雷应唤醒时,她已不见那男子的身影,雷应没说,她也未多问,眼下看到他,就忍不住了。
“人被雷应当场扣下了,派了人审问出,那人是翊卫,只道也是听命于上锋,他也曾问过上锋,谋害宫中女史这罪名不轻。但他上锋言,他们背后之人,寻常人轻易动不得。”
他沉着脸轻声说着,这模样瞧得陆英心中都忍不住发悚。
“翊卫怎能进得后宫,想是宫内有接应之人。”她咽着口水,察觉嗓子还有些刺痛,“这背后之人不知是何身份,难道也是后宫中人?”
真是这样,那瞧着倒不像是阮月动得手脚,以她的能力,想是还差遣不了金吾卫的翊卫。
见她陷入了沉思,李景清忍不住伸手又拿回了药瓶,挖了里头的药膏伸过手去。
她回神,看到他伸过来的手,退开了:“我自己来。”
“你瞧得见?”他一手格开她伸来的手,顺势往前挪了挪,指腹轻落于她细嫩地颈间,“你若不想让人察觉,就好好用药,莫留下痕迹。”
他板着张脸,看到渐显的指痕,越觉心情烦躁。
她僵着身子,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脖间游走,梗着声道:“让殿下这般屈尊降贵的为我抹药,着实折煞我了。”
他不言语,直到抹完药,收好药瓶,这才开了口:“算起来,你也是被我们拖累,不然宫中日子虽艰难,但也不至有性命之忧。”
然陆英却想若不是遇上他和贤妃,自己如今还不定被柳妃如何磋磨呢。
“那日刘侍郎之事,秋娘说是个男子让她做的。至于那男子是谁,是何貌样,她只道因着是夜里,没瞧清。”
听他突然提起秋娘,她险些回不过神来,想了想才点点头:“放了她吧,我早晓得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便是她不说,我也知是阮月在背后搅局。”
他起身缓步走到桌旁,将药瓶搁下,而后倒了杯茶又走了回来:“不过今日之事,倒不像阮月办得到的。”
说话间,他将杯子递给了她。
陆英接过,捧在掌中吸取着暖意:“昨夜,有人撬我的门栓,我透过门缝瞧着像是个男子的身形。”
他皱一眉,怔怔地看着她,听得她继续道:“我寻思着,昨儿也是那个翊卫,你顺嘴帮我问问,我也好安心。”
“昨夜有男子进了两仪院这么大的事,你没同旁人提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方才来时,还发现她的房门没上栓,她当真觉得皇宫是铜墙铁壁不成?
她勾着唇角苦涩一笑:“虽说勉强算是女史,也不过是比宫婢稍好些,想在宫里活下去,少说多做才是。更何况,我原以为是阮月使的手脚,若同旁人说了,免不得打草惊蛇。”
他霍地起身,侧头看了他一眼:“我这便回去寻人再审问,你早些歇了吧,其他事,自有我处理。”
说罢话,他便往门口走去,不过才迈步,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李景清猛地停步,转头看向陆英。
第23章 九品女官
两人愣了愣,随即回神。
“谁?”陆英问着,随即下榻一边手忙脚乱地扣着颈间盘扣,一边在屋子里转悠,想为李景清寻个藏身之处。
只是她的屋子就那么大,且除了妆台和一个箱笼外,再无杂物,唯一能避身的,除了床榻之下,便只有她的被窝了。
那瞬间,陆英觉得自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最后还是选择将李景清推上了床榻。
“是我!”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回应。
然陆英忙着为李景清盖被子藏身,且听声音也实在想不起来是何人,就随口应了句:“来了。”
心虚地又整了整衣襟,她走到门口,小心地拉开了房门看去,外头站着一个她不认得的小娘子:“你是……”
“陆女史,我家主子让我为陆娘子送这个过来,请收好。”女子笑盈盈说罢,将手里的锦盒递了过来。
“你家主子?何人?”陆英一边问着,一边接下了。
“告辞。”那女子未答她,辞后转身就走。
陆英哎哎两声,然那人毫不理会,很快便出了院门。
她只觉莫名其妙,单手关上房门,转身时看到李景清大咧咧地坐在床畔看着她。
“一个不认识的女娘,瞧着像是谁的宫婢,说是她主子让她送东西给我。”她边说边走到桌旁坐下。
他站到桌旁,抬手开了锦盒,发现里头是个药瓶,立刻锁起了眉头:“看来,她的主子应该就是翊卫口中的幕后之人。”
说罢,他两指轻抬,复将锦盒盖上,单手拿起:“东西交予我,雷应在外头暗处,兴许他认得那女子。”
听他意思要走,陆英起身欲送,却被他又按了回去:“此事我会查清楚,平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她以为他说会查,想着几日的光景总该有消息,只是这一等就是十来日,不止没等来讯息,连他的人影都难见。
不过,陆英也没精力管这个,她们入集贤馆的一月之期眨眼便到,最后一日,众人神情紧张地入了馆门。
“陆女史。”将将进门,陆英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到杜文海叫她。
她立马走了过去,跟着进了内殿
杜文海坐于桌案旁,抬手招她靠近。
陆英上前,在他的示意下,于书案旁的席上踞坐下来,看他从一旁的书匣里抽出一叠皱皱巴巴的纸。
他将东西放于桌上,甚为爱惜地抚平微翘的纸角:“去岁,圣上命我撰写京中百姓民生轶事,这些都是我记录的,写得琐碎,还未成册,得闲了你帮我誉录一份吧。”
她伸手去接,伸到一半时突然愣住了。
杜文海看着她,目光慈爱,让她恍惚有种阿耶在看着她笑的错觉,嘴里磕磕绊绊道:“杜中书,这……您得意思是,我,我能留下了?”
总不能他这才交派了如此重要的差事,转头又赶自己走吧。
杜文海点点头:“我与诸位官僚商议过,你聪慧,学识更是众人之首,且写得一手好字,又肯吃苦,咱们都觉得若不留你,便可惜了。”
“至于阮娘子,她大可回贤妃身边继续做她的一等女使。”
陆英闻言,喜不自禁,挺直身板,跪行后退两步,冲着杜中书磕了个头:“多谢杜中书。”
从内殿出来,馆内的人果然少了许多,能留下的,各有官员带着派活,她没瞧见阮月,想是已经走了。
可惜,没让她瞧见阮月离开时的表情。
忽又想到林云茹,转了个圈,发现她随刘侍郎正站于书架角上,不由松了口气。
她与林云茹都留了下来,还另有三个女史,不过那三人被安排去了弘文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