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警惕心却极高,问道:“他是你什么人?你找他干什么?”
盛景一副不想说,却又担心王大妈以为她是坏人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道:“他、他是我爷爷。他们想把我从乡下接回来,我想先回来看看。”
“爷爷?”王大妈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老盛在我们大院里住了十来年了,我怎么没听他说有孙女?”
四十岁那女人姓马,院里人称马大婶。
她撇撇嘴冲王大妈道:“您没听是要从乡下接回来吗?没准人家原先在乡下有亲人呢?”
年轻男人用毛巾抹了抹嘴角的水渍:“盛大爷昨晚值的夜班,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我去给你叫去。”
说着,他转身往东屋的方向去。
“盛大爷,盛大爷……”
“方毅你小子敲什么敲?不知道我值夜班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探出头来。
“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看我不揍你。”他瞪着方毅。
换平时方毅指定要跟他贫几句,可想起那个可怜的小姑娘,他摆摆手道:“有人来找你,说是你孙女。”
“呐,就在那儿。”他指着盛景道。
“我哪来的孙……”盛河川张口就要骂人,可话说到一半,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盛景,他呆愣住了。
王大妈见状,疑惑地看看盛河川,又看看盛景,发现两人并没有太多相像的地方。
不过她还是推了盛景一把:“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啊。”她下巴朝东屋方向扬了扬,“那就是你要找到盛河川。”
盛景愣愣地看了盛河川几眼,脚步挪动,朝东屋方向走去。
看着渐渐走近的盛景,盛河川的瞳孔渐渐变大。
等盛景在他面前站定,他像是怕把对方惊走了一般,放轻了声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盛余。”盛景看着盛河川。
“剩余?”方毅和王大妈几人都愣了愣。
盛河川的注意力却不在这儿:“你姓盛?”他强压着激动问道,“你爷爷叫什么?”
“我……”盛景愣了愣,看了跟过来的王大妈一眼,这才试探着问道,“盛、盛河川?”
盛河川眉头一皱:“你听谁说过我的名字?我可没有孙女。”他一摆手,“不过,我可能认识你爷爷。说,你爷爷到底叫什么名字?”
盛景看看王大妈,又愣愣地道:“盛仲川?”
王大妈一听就知道闹了乌龙,连忙道:“她一来就问盛仲川是不是住在这里。我以为是说错了,问她要找的是不是盛河川,她才改口的。”
说完她又补充:“她说家里人要把她从乡下接回来,她想先来看看情况。”
一听“盛仲川”三个字,盛河川激动得嘴唇都颤抖了起来,盯着盛景问道:“盛仲川是你爷爷?亲爷爷?他在哪儿?他还活着?”
盛景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我没见过。不过他应该也还活着。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他们的。结果地址还错了。”
说着,她沮丧地垂下头去,眼泪一滴滴地落到地上。
看到她哭,还不知道要找到的家人的情况,大家都“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情况?
只有王大妈瞧出了不对劲。
这孩子先前说什么“从乡下把她接回来”,可见这一家人之间,明显有问题啊。
她问道:“小姑娘,你别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盛河川再急于想知道弟弟的消息,也知道不能站在院子里说事。
他道:“去屋里说吧。”
看盛景站在那里不动,他就知道这孩子有顾虑。而且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进屋里说话,确实也不合适。这小姑娘还不一定是他侄孙女呢。
他邀请道:“大家一起来。”
盛景就抬头朝王大妈看了一眼。
王大妈安抚地朝她笑笑,拉着她胳膊道:“走,咱们进屋说。”
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脸色却有些为难,正要开口,知道她情况的王大妈就对她摆手道:“吴丽你赶紧回去做饭吧。免得一会儿孩子回来吃不上饭。”
吴丽对盛河川歉意地笑笑:“盛大爷那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你忙你忙。”盛河川朝她摆摆手。
王大妈转脸又对马大婶道:“陈坤家的你也忙你的吧。这里不用那么多人。”
马大婶却是个爱管闲事的。她是个家庭妇女,一辈子就在这一小方天地里打转,这年头又没啥娱乐,就靠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乐呵乐呵。
她笑呵呵地道:“我没啥可忙的。就那两件衣裳,我家娟儿洗就得了。”
王大妈不好再说什么,邻里邻居的,盛河川也不好单独把马大婶赶走,于是一行人五人进了盛河川屋里。
盛河川住的是正屋,面积足有四十平米。他用衣柜把屋子隔成了两半,一半做客厅兼饭厅,一半做卧室。
客厅里摆了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条凳,还有几张竹子编制的有靠背的椅子。大家分别拿了椅子坐下,盛景紧挨着王大妈坐了下来。
王大妈见盛景亲近自己,便在盛河川张嘴前开了口:“小姑娘,你刚才说你家人想从乡下把你接回来。你没跟家人一起生活吗?”
盛景绞了一下衣角,点点头:“我刚生下来就被我妈送到乡下外婆家了。我是跟着外婆、舅舅、舅妈长大的。昨天我妈忽然回乡下,说要接我回城。我心里不踏实,就想自己来打听打听。”
“那你外婆、舅舅说过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王大妈又问。
“说过。”盛景点头,“我小时候爱打听。外婆说,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和弟弟。奶奶前几年去世了。”
“她说是因为家里负担太重,我妈又要上班没办法照顾我,才把我送给外婆帮带的。可我想跟我妈回家里看看,我妈都不答应。这次她忽然说要接我回城,我才起了疑心。”
第5章
王大妈皱了皱眉:“她跟你说他们住在这里?”
盛景摇摇头:“她没跟我说过,我就是有一次听她跟舅舅说话时说了一个槐花胡同,我就以为是这里。”
“你爷奶、爸妈和姐弟的名字你知道吗?”盛河川问道。
“外婆去世前特意跟我说过。外婆说我爷爷叫盛仲川,奶奶叫关艾。爸爸叫盛国强,妈妈李玉芬,姐姐叫盛琳,弟弟叫盛智。”
这年头为了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很流行改名字。盛仲川早在十年前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盛爱国。
而李玉芬是二十年前嫁给盛国强的,那时候盛爱国还叫仲川。盛景说爷爷的名字是外婆告诉她的,这谎撒的并没有纰漏。
本来大家还猜测盛景是不是个私生子,她妈不愿意让现任丈夫知道,所以才把她放在乡下,一次家都不让她回。
现在听她把家里人的姓名说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是外婆过世前告诉她的,大家都推翻了这个猜测。
盛这个姓本来就少,现在自己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盛仲川的名字又从盛景嘴里冒出,盛河川再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线索。
他道:“我原名盛伯川,年轻时躲鬼子跟家人走散了。你爷爷盛仲川很有可能是我弟弟。我想顺着你这条线打听一下你爷爷的下落。你能告诉我你舅舅家住在哪里吗?”
盛景就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一听这地方骑自行车只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盛河川就看向了方毅:“小毅有空吗?陪大爷下一次乡,回来请你吃国营饭店。”
方毅一听高兴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好咧,没问题,我请个假就好。”
他在□□下面的一个文化馆上班,特别清闲,每天都是一张报一杯茶,去不去都无所谓。看他睡得老晚,现在快中午了都没去上班就知道了。
盛河川看向盛景:“孩子,我们骑车载着你一起去你舅舅家,我想问问你爷爷的事,可以吗?”
盛景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我今天来城里,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我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她顿了顿:“而且,你们可以先在城里找一找。我……”
她咬了咬嘴唇:“我妈跟我舅舅说家里的住址,并不知道我就站在身后。她应该不会有意撒谎。很有可能我是听差了,不是槐花胡同,而是跟这个地方名字相近的胡同。你们可以在城里先找一找,没准就找到了呢。”
说着她站了起来,朝众人躹了一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就往外跑。
她这动作一气呵成,跑得又快,等大家反应过来,王大妈只来得及喊了一嗓子:“哎,小姑娘……”就见她已经跑出院门了。
方毅倒是反应快,动作敏捷。但这不是他的事,他不好擅作主张去追人家。
他看向盛河川:“盛大爷……”
盛景忽然跑掉,盛河川是最难受的。
这么多年来,他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亲人了,现在忽然有了弟弟的消息,他的激动可想而知。盛景一跑,万一她留的两个地址都找不到盛仲川,那他真要后悔死。
但盛景在家里的处境明显不好,看她面黄肌瘦的样子和身上补丁摞补丁的衣服,以及脚趾头都露出来的鞋子就知道了。
可他们刚才跟她打听了,她爸妈和爷爷好像都是工人。她家里除了她,就只有姐姐和弟弟。
但凡父母对她上点心,也不会把她扔在乡下连家都不让回,也不替她买些衣服鞋袜。
他总不能为了打听弟弟的消息,就把这孩子往更惨的境地里害吧?
他朝方毅摆摆手:“算了。她给的李家庄这个地址应该没问题。那地方以前我去过,确实有这么个地方。”
大家这才安下心来。
王大妈的思绪已回到了盛景刚才说的话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跟咱们槐花胡同相近的……”
大家也皱着眉思索起来。
在座的众人里,王大妈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解放前她还跟着家人走街窜巷卖过东西,对这座城市最为熟悉。
她忽然一拍大腿道:“哎呀,我知道了。”
大家眼睛一亮。
方毅催道:“是哪儿?大妈您快说。”
“是不是环化胡同?”王大妈满脸兴奋,“就在北边,一个小胡同,我有个表姐以前住在那儿,不过她过世十来年了,我差点就没想起来。”
众人都看向盛河川。
盛河川露出笑容:“那我一会儿就去打听打听。”
“我请个假陪您去。”方毅道。
盛河川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成。”
“还是我陪您去吧,反正我单位也没什么事。”方毅道。
“那也行。”
盛河川又向王大妈打听了一下那个胡同具体怎么走,吃过早饭就骑着自行车跟方毅走了。
“唉,希望盛大爷能找到亲人吧。”有人道。
王大妈叹了口气:“是啊,否则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身体硬朗还好。以后动不了了,没个亲人照应,那可怎么是好。”
这边盛景离开槐花胡同后,就又走了半天的路找到汽车站,坐着车回了李家庄。
至于她走后盛河川会怎么做,那就不是她能操心的事了。
如果他们能想到环化胡同,今天肯定会先在城里找;如果想不到,最迟明天就会找到乡下来。
盛河川是小说作者送给盛琳的金手指。
原著中,盛河川在原主下乡,盛琳接了李玉芬的班不久后就与盛仲川一家相认,很快他就利用自己的人脉给盛琳找了一份工作。
盛河川年轻时打仗受过伤没办法生孩子,解放后他娶过一个妻子,但那女人拿着他的积蓄跟人跑了,后来盛河川就再没娶过妻。
他倒是在别人的劝说下收养了一个儿子。那人却是个白眼狼,运动初期盛河川被人举报,养子就干脆利索地跟他划清了界限。
后来盛河川自证清白被战友保下,养子倒又厚着脸皮带着妻儿找上门来,不过盛河川再也没理会他。
盛琳最是唯利是图,知道这位伯祖父是个能耐人,有些家底,每月的工资还不低,她对他百般讨好他。
盛河川在短短他五十几年人生中经历过太多风雨,看透了世态炎凉。就算他知道盛琳这个侄孙女有些不妥,却也懒得说破,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更不会管。
盛琳和盛智是盛家唯二的后代,两年后盛河川胃癌去世,就把现在住的这间屋子留给了盛智,把北城郊外--以后位于三环的一处民宅留给了盛琳,还给姐弟俩分了几件首饰。
盛琳凭着这些财产,以及那罐金子,在改革开放后混得风声水起,一直蹦跶到小说后期,给男女主制造了许多麻烦。
因为是女二的金手指,小说里给了盛河川不少笔墨,说他如何正直。
当然,作者之所以写他和这样的情节,就是为了衬托盛琳这个恶毒女配是如何心机深沉、会装样儿,骗过了当过侦察兵的盛河川。
盛景觉得,就算没有自己,这个金手指在不久后也会到盛家甚至盛琳手上,所以她想着不如自己先一步找到盛河川,在中间插上一脚。
她倒不是贪图老人的遗产。
她觉得吧,盛河川是在她的牵线下才找到亲弟弟的,又得知她处境不好,如果能拉她一把,改变一下她现在艰难处境,就不枉她走这一遭。
实在不行,他也能借此看清楚盛琳的真面目,最后不把遗产留给她,这也是好事。
盛琳在原书中为了一己之利让原主丧命异乡,间接地害死了原主。如果让她没能从盛河川这里得到好处,自己也算是替原主报仇了。
作者有话说:
文中具体地名都是虚构,大家不要太过较真哦,爱你们么么哒~
第6章
盛景又一路颠簸折腾,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李家庄。
因为盛景许诺要把一半彩礼给朱春花,在亲娘和舅妈之间明显偏向朱春花,现在朱春花看这个外甥女明显比以前顺眼多了。
一看到盛景回来,她就把锅里温着的饭菜端到了盛景手上。
这在以前可是没有过的。
“怎么样?找到你妈她们了吗?打听到什么了?”
盛景饿坏了,先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这才鼓着腮帮子摇头:“没找着。”
她抬眼问道:“我妈她们到底住的什么胡同?我去找槐花胡同,可人家说根本没这户人家。”
朱春花愣了愣:“这……我还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不识字,每次都是跟着你舅舅去的,也不用我认路,我就没打听那么多。”
主要是李家兄妹都不愿意她多打听。她多问两句,李先进就吼她,她也就懒得问了。要不是她闹过两回,李先进根本不会带她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