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是想,如果真的做不了飞行员了,他要重考,就不能实现他们的约定了。
但真真切切撞上了舒年坚定的目光,他又不忍心了。
她那么勇敢,甚至不计后果从南京说飞就飞到澳洲,他怎么舍得这时候给她否定的答案呢。
盛铭洲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一种难言的忧郁。
白昼和黑夜就像是切割线,把他的阳光和阴郁分成两半。
也许是小时候自己一个人待得太久了,每次一到晚上,他都会觉得心情格外差。
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无人问津的起居,盛铭洲从十二三岁,就开始过这样的生活。
“吃个青团吧,我特意去买的。”舒年想让盛铭洲开心一点。
甜丝丝,糯叽叽,口感很好。
盛铭洲住进医院,就没怎么再吃过东西,这会把两个青团都完整地吃掉了。
头发没来得及理一理,有些乱,下巴上有些青涩的胡茬。
舒年倒没太在意,只是坐在他旁边,看着他。
然后默默在心里演算。
如果盛铭洲真的不飞了,真的重考,那么肯定赶不上今年的高考了。明年的话,就和她差了整整四个年级。
等着他大学再毕业,又是四年。
舒年想了很多,甚至做好了考研究生,或者去先工作的准备。
正应了那句话吧。
爱赢万难。
一路走到这,从高中到大学。从素不相识到许下约定。
整整五年半的时间过去了。
那场宣讲,舒年一直觉得,是老天爷眷顾她,赐给她一直想要额度缘分。
所以为了这段缘分,为了这么多年不能了却的心愿,她一直努力,一直努力......
盛铭洲也感受到了。
她的真诚,和从隐晦到表露的爱意。
所以,只能等。
等这场意外所带来的不良结果,到底会不会发生。
舒年基本不太会离开医院,总是坐在盛铭洲床边,醒着就陪他说话。
拆纱布那天,天气很好。
舒年陪着盛铭洲。
在医生准备开始的时候,盛铭洲下意识握住了舒年的手。
舒年能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在意。
紧紧握住他的手,舒年也跟着心提到嗓子眼。
长久不见光明,纱布拆掉之后,不太适应光亮。
盛铭洲勉强感觉到有模糊的光圈,忍不住狠狠眨了两下眼睛。
他的眼睛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一样明亮。
但隐约能看到手术过的痕迹。
盛铭洲在医生的引导下,适应了一会,但盖住没受伤的眼睛,看东西还是有些模糊,看久了眼睛也会酸涩疼痛。
视力还是受到了波及,具体是否可逆,要看回复情况。
航司那边也给了结果,八月底要进行再体检,如果正常就可以归队了。
但如果不能......
盛铭洲能猜到结局。
“没关系的,才刚刚拆掉纱布而已。”舒年蹲下来身,仰头看着坐在病床上的盛铭洲,极尽温柔,口气平缓。
盛铭洲点点头,淡淡地笑了一下。
这几天他真正睡着的时间其实不多,大多数只是闭上眼。
一闭上眼,脑子就在疯狂地运转。
他想过了,如果真的离开飞行行业,他就重新参加高考。
去南京,去南大,去舒年在的城市。
也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去到她身边,和她在一起。
想到这盛铭洲松了口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舒年的头。
因为逆光,视力又受到了影响,所以看不太清她的脸,只能感受到柔顺的长发从指尖穿过,模模糊糊能瞧见她温柔的笑意。
那是他一直渴求,却从未得过的温暖。
舒年抬头望向他,关切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澳洲的冬天,快要过去了,但天气还是很冷。舒年陪着盛铭洲出院,几天一检查,每次都有进步。
汪美玲和舒展还是知道了舒年跑去澳洲的事,嘴上责怪,其实是担心,还嘱咐着一定要注意安全。
自然,也知道了,她是为盛铭洲而去的。
倒是没多说什么,但盛铭洲私下里给汪美玲发消息表示歉意。
汪美玲本身就很喜欢盛铭洲,所以也没有不高兴,还问了问他目前的情况。
视力是有所恢复的,基本已经完全不已经正常生活了。
但能不能再起飞,谁也不知道。
八月底,舒年就要开学了,所以她必须要回去了。
去机场,是盛铭洲送得她,一直在叮嘱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告别的时候,舒年忽然要回了那枚平安符。
“既然它都没有保你平安,也就不用带了。”舒年很介怀。
或许是上次她还不够诚心,这次回去,她还是准备重新再虔诚地求一次。
盛铭洲被她小姑娘的一面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算是安慰。
登机前,抱了抱她,盛铭洲的心跳得飞快,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等你回来。”舒年悄声地说了一句,笑意盈盈。
落地之后,舒年没有马上回南京,而是去了舟山。
因为听说普通山求什么得什么。
舒年三步一停,从山底一路上去。
祈祷盛铭洲可以顺利地归队,重新回到蓝天。
为了这个愿望,舒年可以一辈子做唯心主义者。
正式检查那天,盛铭洲已经没有太多的紧张了。
这么久,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建设。
遗憾,但还不至于无法接受。
反正,无论如何,有人永远支持他,等待着他。
一系列的检查,流程走得很快,等待结果的时候,盛铭洲去了一趟天台。
有风吹过来,舒舒服服,清清爽爽。
冬天要过去了,澳洲也要迎来它的春天了。
手机响了一声,检查报告发了过来。
深吸了口气,盛铭洲打开了对话框。
然后,点开了那张报告图片。
第32章 归期在即
◎他回来,便是春天◎
寻着那张图片, 盛铭洲往下看,在是否合格的那一栏, 停顿了很久。
合格两个字, 格外扎眼。
心里高悬的那把剑收了利刃。
盛铭洲看了半天,才心有余悸一般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紧张,焦虑, 甚至是恐惧,终于可以暂告一段落了。
如报告所说的那样。
他可以继续飞行员事业,并不用告别他挚爱的蓝天。
拿到体检报告的那一刻, 他就告诉了舒年。
他知道, 她也在等。
舒年刚巧在上专业课,一百多人的大教室,她竟然忘记是在课上, 猛地站起来, 吓了老师和周围人一跳。
她实在是太激动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满脑子都是盛铭洲可以复飞这件事。
不往普陀山那几万里路,她硬生生走上去,连脚都磨破了。
她顾不得别人的眼光,莫名的眼角泛酸。
还好,他们幸运地获得了眷顾。
波折,意外, 来得毫无预兆,又走得悄无声息。
只是这中间,盛铭洲和舒年都花费了一些勇气和努力。
日子又回归了平静,盛铭洲归队之后, 依旧是紧张的训练和各种模拟机学习, 还有实操。
基本除了睡觉, 打球,训练,学飞之外,他的生活已经找不到其他的名词。
舒年进入了大四,专业课的数量有所减少,但学习压力还是不小。
上次的实习,因为盛铭洲出了意外,舒年跑去了澳洲,所以也就中断不能再继续,所以肯定也开不出实习证明,并没学到什么东西。
现在大四,专业课不多,还是要重新找一份实习。
南京进了秋天,满街金黄色的梧桐树,浪漫得很,但也会经常会下雨。
是那种又湿又冷的雨。
舒年最不能适应的就是这样缠绵的雨季,每天下了班,就赶紧往家跑。
澳洲熬过了寒冬,正式迎来了春天,周末的时候,盛铭洲也会队友们一起开车,去郊游散散心。
脱掉了厚重的冬装,盛铭洲上机实操的频率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熟练。
落下的进度,在以最快的速度赶上。
但毕竟休息了那么久,困难还是存在。
有些人,就是越挫越勇的。
盛铭洲骨子里那种不服输的尽头,在逆境里尤其明显。
他们的视频电话,从一周一次,调整成为了一周两次。
可即使这样,还是想念。
特别特别的想念。
盛铭洲的梦里,总是梦到回国的场景。
不想回东安,不想回北京,不想回任何地方,只想回到舒年身边,见到她。
习惯了被陪伴,人就很难再适应一个人奋斗拼搏的时光。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大四上学期也已经快要结束。
跨年那天,因为有时差,又各有各的事情,所以两个人没有通话。
直到第二天元旦,舒年才拿到了盛铭洲送的新年礼物。
这次里面还放了一封亲手写的信,信封只写了两个字——情书。
应该是用钢笔写的,遒劲有力,力透纸背。
舒年打开看了看,字数不多。
是很简短的问候,和生活上的琐事。
最后一行留了八个字。
“顺颂事宜,万事尽欢。”
舒年扫到末尾,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又是新的一年,距离上一次跨年,他们许下约定,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
这一年,盛铭洲出国学飞,遇到意外,又复飞,眼看着要学成归来。
舒年完成了一段实习,学期绩点只要继续保持,保研几乎也是基本板上钉钉。
各自努力,又一起取得阶段性胜利。
没有任何一段感情,能这般幸福了。
徐徐图之,不紧不慢。
舒年把写叠起来,又看着信封看了很久。
情书。
这两个字,深深地烙印在舒年的心里。
也同样透过字迹传达了盛铭洲的心意。
归期在即,他回来,即是春天。
“新年快乐,盛铭洲。”
农历新年前,舒年带着黑糖回了东安,当然也把床头那只莉娜熊一并塞进行李箱带走了。
澳洲那边也又不少华人,所以盛铭洲也算是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周嘉誉也在这边训练,和段晨瑞三个人一商量决定去海边,等一场日出。
迷雾散尽,海边凉飕飕的风吹过,盛铭洲坐在大坝边上,看着暗沉的夜色,心情很好,沉默地感受着。
周嘉誉和段晨瑞在聊天。
前上半年,丛夏就和周嘉誉分手了。
这家伙飞回过国内一趟,但也没有任何结果,再回来生活里便再也没有提起丛夏。
段晨瑞和徐清雅还算是稳定,只是三天两头也总是会吵架。
风水轮流转,现在盛铭洲是最幸福的人。
他垂着眸子,风从耳边吹过,能听到呼呼的声响。
翻滚的浪潮,一望无尽的大海。
国内零点的时候,舒年给盛铭洲打电话过来,亲口对他说新年快乐。
听着电话那头,有热闹的背景音,应该是在和家人一起过年。
还有舒年兴冲冲地话音,盛铭洲安静地听着,深感心安。
喝了不少的酒,三个人等在海边,聊起了很多往事。
上学时候的轻松快乐,试飞成功的志在四方。还有爱情的失意与沉浸。
不免再提起朱颜,但这次盛铭洲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内心的任何波动了。
异国他乡这么多个日夜,他终于可以明确自己的心意了。
人在幸福的时候,总是可以轻易地原谅过去所有的痛苦。
从前,盛铭洲不信。
现在他信了。
他确定,他喜欢舒年。
从她不远万里,跨越海洋来澳洲陪着他康复治疗的时候,就能确定。
所幸老天眷顾他,并没有让他失去飞行的机会。
归期已定,有人在等他回家。
想着想着,盛铭洲低下头,笑意很深,把手里的酒仰头干掉。
太阳快要跃出海平线,光芒已经先照亮了整个海岸。
是新生的希望,是重新的开始。
盛铭洲拍了一张照片,给舒年发了过去。
【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我要回来了。】
【我一直等你。】
放下手机,盛铭洲展开双臂,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
初晨的光温柔明亮,落进了他心里。
新的一年,他们都有值得期许的未来。
就像他说的新年祝福那样,顺颂事宜,万事尽欢。
舒年看着盛铭洲的消息,心里很暖。
这些天,她总是会忽然想起高中时候的一些事。
会想起她和盛铭洲,曾经隔得那么远。
她就像仰视神明一般,仰视着他。
而终于,有一天,她考上了不错的学校,她努力变得漂亮了许多,她更勇敢,更懂得分寸,也慢慢学会把等待变成希望。
暗恋这件事,终于不再是苦涩到骨子里的自我怀疑和万般猜忌。
她应该感谢过去那么努力的自己,也该感谢那个发着烧被窥看了备忘录的雪夜。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舒年又打开了久违的备忘录,默默地敲下了一行字。
——喜欢你,就像不冻港热烈翻涌的冰冷浪潮。
——今年,不冻港会有暖风吹来吗?
她心里笃定。
今年,不冻港一定有风来。
年后不久,舒年就回了南京,这次就没有带黑糖回去,因为这次回去,要开始准备新的实习,经常熬夜加班,实在是顾不过来。
舒年一直属意南京一家独立工作室,所以面试通过之后,学校把实习假批下来,她就准备全新投入实习工作。
正好许子延在东安自己单独住,所以就就放在他那,帮忙养一阵。
开始黑糖还不习惯,慢慢和许子延混熟了,每天也乐呵得直打转。
春天已经来了,南京的天气越来越暖,算算日子,盛铭洲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