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军饷还能照发,别克扣得太厉害就行了。
叶碎金先驱动降兵攻城。
城上城下,都有熟面孔呢。箭都射得稀稀拉拉。
上面的人喊:“你别上来,上来我捅你。”
下面的人道:“我不上后面的人就捅我了。他们可是王师,王师!”
后面自然就是叶家军。叶家军是真捅人,也不心疼。
如此,攻了两日。第三日,城门开了。
原来是高盼逼着守将立军令状,要死守到峡州军到来。
但守将不想死。非但不想死,还想立功。树挪死但是人挪活呀。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守将一个人,几个将领一拍即合。
把高盼给绑了,开城门献给了叶碎金。
叶碎金带兵入城。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
荆南从高盼这里就怂,没办法。
高盼晦气得很。没想到手下这些武人如此不堪用,早知道不如自己降,开门迎王师胜过被献出去迎王师。
但高盼真的十分怀疑:“你,真的是王师?”
叶碎金哈哈大笑。
高盼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更晦气了。
“女将军莫笑。”他叹气,“可否告诉老夫,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叶碎金笑得又慈爱又亲切,“我是兄长失散多年的妹子啊。”
高盼更叹气。
“你想用我的名号?”他道,“那就留我一命吧,总有些用处的。还请勿伤我的家小。”
他上道,叶碎金十分满意。
“你好好的。他们就好好的。”
叶碎金入主江陵城,只隔了一日,峡州军到了。
总算是抢到了这个时间。
这还是第一次,叶家军据城而守。
十郎和飞羽都特别稀奇。他们都没有守过城,头一次。
赫连飞羽道:“这样的城我要是守不住,我脑袋拧下来给你。”
十郎道:“但总觉得守城不痛快,不若野外之战。”
赫连飞羽翻白眼:“你就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
赫连和三郎却都对叶碎金道:“不能再打了。”
叶碎金颔首:“我知道。”
接收了城里的几千兵,她现在名义上近四万兵马,可实际上,真正的叶家军就只有八千人,降兵多达三万。
降兵是叶家军的三倍还多。
这其实是很危险的。
尤其,北方虽然各地亦有方言口音,但沟通起来完全没有障碍。
南方真是一地一言。荆州兵说话如鸟叫,底层士兵很多完全不会说官话,现在全靠叶家军里的均州兵尉们在沟通。
叶碎金南下之前的准备工作,其中就包括了均州兵的甄选和拔擢。如今都在此处派上了用场。
但出身最正的邓州兵、唐州兵,听荆州兵讲话就很痛苦。
所以表面上看数字庞大,实际上,还没有实现对荆州兵的吸收消化。
若是打,让荆州兵与峡州兵汇合了,他们讲同一种乡语,沟通起来没有障碍,太容易反水了。
自南下,叶碎金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直直劈到了江陵城。
军事上可以说是成功的。但并不意味着她已经掌握了荆州。甚至她为了抢时间,从石梁山到江陵城之间,也只为了埋伏才拿下了团林,其他的地方,都直接掠过。
事实上,她这一刀劈得太狠了,必须在这里停下整顿整顿,否则容易绊倒自己。
峡州军来了也傻眼了。
他们是来拱卫江陵的,结果来到这里发现,城已经被占了,主公降了。
他拱卫个球。
高盼在城头劝他:“我都降了,你也降了吧。”
不料那将领沉吟片刻,却沉痛道:“我不能降。如今大人还留得性命,正是因为有末将在。末将若降了,恐大人见不得明天的太阳了。末将不能啊!”
高盼在城墙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懂谁。
将领手里有兵。这年头,有兵是什么概念。
他就算攻不下这个城,还可以退回峡州去。然后头上没有人了。
瞧,退一步海阔天空就是这个意思。
你把降敌了的主公丢下,你就可以自己玩了。
只这将军也不是全无软肋的。
将在外,父母妻儿都是要交到皇帝或者主公手里的。他的家人当然也在江陵城里。
叶碎金入城后就叫人扣住了。
现在,推上城头来,正派用场。
一时“儿啊”、“夫君”、“爹爹”的喊声在城头响起。
将军怒指城头:“尔敢伤我家人,我破城后,必将尔碎尸万段。”
叶碎金道:“那你来啊。”
将军:“……”
将军其实并不很想攻城的。
将军的心态,叶碎金自然明白得很。
谁还不是个千年狐狸。
叶碎金道:“高盼都降了,你为着高盼与我两败俱伤,有何意义。”
“我原就意在荆州,如今已得到了。”
“不如这样,我治襄州荆州,君治峡州归州,何其美哉?”
将军被说得怦然心动。
只城楼上父母妻儿都还在啼哭。他道:“放我家人,我就退兵。”
叶碎金道:“江陵水美物丰,岂是旁处可比的。二老令郎在此,才过得更美。”
“只我也是有诚意的,这样吧,尊夫人我还给你。”
当即使将军夫人坐了吊篮,垂下城,还给了将军。
将军情知叶碎金是不会放人的,只能接了妻子,对叶碎金道:“善待我家人。”
叶碎金道:“将军放心,速去拿下归州吧,我祝将军旗开得胜。”
将军叫她说得心痒得不行,心思直接飞到了归州去。
归州守将与他熟稔,他直接杀过去,趁着对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解对方兵权。或许可以兵不刃血就将归州也收归己有。
坐拥二州。
只要外部条件到了,人的野心就跟吹气似的就膨胀起来了。
峡州军退兵西进,急急奔归州去了。
第132章 无从
占一地之后如何收民心这一套, 便连十郎都玩得很纯属了。
且这一套完全可以当作模板,套用在军队里。
叶碎金手里现在降兵太多,必须得整一整。
首先个就从军饷下手。
贪污军饷, 吃空饷, 克扣, 是军队的通弊。果然,让士卒们检举揭发,一揪就揪出来一串。
克扣最重的在军中造成激愤的就被杀鸡儆猴了。
稍轻的, 军棍挨了,贬为军奴。比民富贡凹, 带着脚镣干苦力。
这颇让人振奋。然而更得军心的, 是叶碎金补发了士卒那些被克扣的军饷。
军营中欢声雷动。
什么降了、叛了的,那是上司们才要考虑的事。他们当大头兵的看来,这就是新换了好长官。
士卒们领了积压克扣补发的军饷,脸上都有了光。
至于那些手干净的, 自然没事,保留了职位, 只一时别想摸到实权,别想带队伍。
也是降将本来该有的待遇。只要俸禄照发, 大家也没什么怨言。
不过就是换了个上司。
且待日后。
只十郎十分不满意,总是看不上荆南兵将,不免在叶碎金面前碎碎叨叨。
“你和十二娘一样。”叶碎金道。
十郎和十二娘往日里也是常常互掐拌嘴的。听叶碎金竟说自己和十二娘一样, 十郎可是要跳起来的:“十二是小孩, 我怎同她一样!”
这时候又不说自己不想长大了。看不上小屁孩。
叶碎金道:“别看不上十二, 十二可都能在衙门做事了。你在她这个年纪, 还往泥巴里尿尿呢。”
十郎想反驳, 一回想发现是真事, 只得悻悻改口:“那也不一样。”
“旁的不一样,独这一点是一样的。”叶碎金道,“小孩子,总是想要十分十完美的东西。”
“少一分都不行。有一点瑕疵都不乐意。”
“十二是忍不了旁人德行不佳,心思不正。恨不得我将这样的人远远踢到一边,永不录用。”
“你呢,是对给到手的兵嫌这嫌那。只恨不把全天下最精良、最勇猛的兵都给你带。”
“那算什么本事?”
“要照你这样,我也只想要三郎、赫连这样的军将,有些一上战场就甩开人瞎跑的小子,干脆我不要用了,打发回家吃奶去算了。”
十郎语塞。
想了想,叉腰梗着脖子道:“我也不差吧。”
“你当然不差,但也没有好到完美无缺。”叶碎金道,“没关系,只要我知道该怎么用你就成了。”
“只坐在我这个位子,哪有那么好全天下能干的、能打都能自己跳到我的碗里来?”
坐的高的人能看到许多人的后背,和许多各异的心思,真假的面孔,不那么好的、糟心的、带着算计的、恶意的,甚至卑鄙的恶劣的行为。
并不因为自己不喜就能不用这些人。恰好相反,正是那些能面对能处理好这些瑕疵甚至恶劣的人,才适合坐到那个位置。
否则,要是样样好样样顺,万人一心,做掌事人又有什么难的呢,谁都做了。
“兵怂只怂一个,将怂才怂一窝。”叶碎金道,“真有本事的人,我把怂兵交给他带,就能带成虎豹之兵。比如赫连。你信不信?”
她抬出赫连,十郎就是想杠都没法杠。因他也觉得赫连真有这个本事。
叶碎金道:“我可以告诉你,荆南兵,从来不怂。”
后来的叶家军早不是只有最初的邓州兵。叶碎金转战各地,哪里都有收编的降兵降将。
兵怂不怂,只看将。将怎么样,要看帅。
兵、将、帅、臣都能驾驭得了的人,才有本事安安稳稳坐在帝座上。
啊,这难道是在说他不成吗?
十郎叉腰梗脖子:“好,那我就好好带,我倒要看看,荆南兵到底怎么样。”
段锦抿唇而笑,道:“不过荆南兵确实士气不大好是真的。”
叶碎金道:“我正在想这个事。”
二人都不说话了,都看着她。
叶碎金沉思片刻,决定了:“对荆南兵,继续用‘王师’名号。”
因她在这里岳六娘的名号也是假的,用来无意义。但总得给荆南兵注入点什么。
这本是个讲究三纲五常君臣父子的世界,虽然眼前的确是礼崩乐坏的状态,但无视纲常争鼎天下是枭雄们的事。普通老百姓还是老老实实地,愿意头上有个皇帝来管着他们。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皇帝的优先权大于其他一切身份。
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皇帝姓什么叫什么,是年轻英俊的还是满脸皱纹的。只要这个人是“皇帝”,就该是天底下最大的。
这是每个人从出生开始,便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获取的认知。甚至不需要去读书识字,越是大字不识的人,越是听见“皇帝”的名号就情不自禁下跪山呼万岁。
反倒是那些读了许多书的人,更敢质疑帝权,乃至于企图对抗帝权,或者操控帝权。
叶碎金在江陵城下打出王师的名号,很明显包括高盼在内的金陵诸人都动摇了,所以才有后面开城献俘的事。当然,他们是畏惧大晋的实力。
但对普通的底层士兵,给他们王师的名号,更多的是施以精神上的激励或者震慑。
叶碎金还不能告诉旁人的是,让荆南兵自认王师,未来,这一点是有用处的。
反正现在襄阳隔绝南北,她在这里做什么,晋帝都不会知道。正好借他名号一用。
叶碎金入主江陵城,囚了高盼。城中高门大户倒没什么刺头,至少没人敢跳起来。
一年半之前,叶碎金入主比阳,比阳城的大户看她,就是看隔壁村忽然冒头的铁柱、二狗。他们是居高临下地看的,反正不可能是仰视的。
且比阳一直空虚,没有上官。意味着它其实一直是无序的。比阳的大户们便自己充当了秩序。
当叶碎金这邻村刚发达起来的铁柱、二狗抵达的时候,是要取代大户们成为新的秩序,他们之间的利益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而入主江陵就不一样。荆南一直有主官,江陵城一直保持着有序的状态。
叶碎入主江陵,取代的只是高盼。这是单个具体的人物取代了另一个人物,而江陵原本的秩序并没有被改变。
高盼失去了权力,将来自然会有人因他的失势而失去利益,但也一定会有人因叶碎金的上台而获取新的利益。
但这是阶层之内的利益争夺,阶层整体的利益却没有被影响。
江陵城的府库和常平仓暂都封了,等蒋引蚨一行人过来。
卢青檐已经与她再次汇合。他如今脸上绷带已经拆了,那道伤已经愈合。
只谁看了他的脸,都感觉心痛。
仿佛一副美焕绝伦的画作,被人失手抹了一笔。虽然你知道这幅画依然很美,可那一笔亘在那里,那么鲜明地破坏了它的完美性。
完美被打碎这种事,但凡正常人都会觉得遗憾。便如段锦这样,先前因他的脸对他反感的人,看了都忍不住惋惜。
叶碎金入主了江陵,卢青檐自然有很多想法。但他现在不敢冒进或者胡来,只做他该做的。
失去信任很简单,重获信任要难得多。
江陵的民政,叶碎金完全没去动。她可以说是完完整整地“继承”了江陵的全套班子。
因眼前的重点,还是军事。
叶碎金一路突袭而来,直取江陵,其实并未控制住荆州其他的地方。
如今峡州军谋归州去了,她也得把荆州坐稳。
有赫连这样的成熟将领在,总算有一个人帮她看顾着弟弟们,叶碎金的肩头轻了一大块――在过去的这两年,她有相当多的精力都花在了叶家年轻郎君们的身上。现在,总算能有人帮她分担了。
荆南兵经过了一轮的整顿和重组改编,与叶家军的将领们磨合了一段时间,再次整军。
这一次,叶碎金决定彻底放手。
回顾起来,她重生已经快有两年。弟弟们已经和在叶家堡的时候完全不同,个个在战场上脱胎换骨。她一直循循善诱,为他们保驾护航。是时候放他们出去飞了。
她自己坐镇江陵,让叶家郎君在没有她在的情况下去往战场上独挡一面。
五月初,叶家军便直扑了离江陵城最近的安兴,待拿下安兴,又南下公安,直奔石首。
赫连飞羽觉得叔叔有点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