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战场,便整个世间其实都是这样,有许多可能,一个外力推来,一个内力使去,形势便变化,命运便迁移。
有无数去向。
她只顿了顿,便借着道:“但回来的斥候 侦查得后方未见追兵。”
如果到现在斥候都还见不到追兵踪影,则意味着明天追兵大概到不了此处。
“定是兄长多撑了时日。”叶碎金肯定地道。
三郎和赫连都点头:“定是如此。”
“既然这样,我们别辜负了兄长的好意。不必与襄阳兵碰面,那就拔营,”叶碎金收手握拳,“南下。”
军中即刻整军,收拾行囊,准备拔营。
卢青檐下船来见叶碎金:“那么属下先行一步。前方粮草,大人不必担心。”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不管世道怎么样,商人总有办法走天下。
叶碎金唤了一名家将来:“辎重事大,你护卫卢玉庭。”
名为护卫,实为监督。
卢青檐怅然若失。
从一结识,她就欣赏他,对他坦诚,予他信任。
他把这份信任弄丢了。
没关系,他会慢慢再赢回来的。
卢青檐对自己的贵人躬身:“大人一路小心。”
行军路上,三郎与叶碎金并辔而行:“在想什么呢?”
叶碎金道:“想双生子。”
“嗯?”
“双生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同父同母,同个家里长大。吃同一个锅里的饭,睡同一张炕。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几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叶碎金道,“可他们最终,会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前世与今生是同一辈子吗?当然不是。
除了那些重大的、她够不着的锚点――譬如京城晋帝的身体状况,譬如各地蠢蠢欲动想要称帝的野心,除了这些太远从而影响不到的人和事之外,凡她够的着的,都会受她影响。
双生子在一模一样的环境下尚且能长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何况今生许多事都被她改变。
妞妞和月娘甚至都死了。
二十年的婚姻终结了。
裴泽成了她的义兄。
不变是变化的,变才是恒定的。
要把这一条铭记在心,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
裴泽第七日才退兵,襄阳的追兵第十一日才追到了叶家军与卢青檐汇合的河滩。
地上有埋锅的痕迹,但早已经凉透。
追到这里,襄阳军随身的口粮也尽了,补给还在后面。
“将军,不能再追了。”下属谏言,“总不能饿着肚子去打仗。”
领兵的将领也明白道理,只他道:“这伙房州人难道还有口粮?”
替南下打掩护的是房州人,虽然看情况房州裴家很可能只是被请来助拳的,其实不知道南下的到底是什么人,但现在也只能暂时把南下的这伙也称为房州人。
“莫不是被大人说中了,南边有人资敌。”
连樊城都反了,便荆南有人资敌,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荆南毕竟弱小,总有些人想攀上更大的大树。
只将领真的好奇:“到底会是什么人?希望荆州那里收到信能警醒些。”
叶家军这时候,已经走出了无人之地。
叶碎金看着舆图:“到这里,襄阳臂长难及了。”
叶家军已经走出了襄阳的防控范围。
斥候来报:“前方有个军堡。”
叶碎金看看舆图:”位置还不错。”
“来都来了,”她道,”就选这里先落脚吧。”
怎么这么喜欢听她这样说话呢,赫连响云嘴角勾了一下。
叶碎金道:“把我们的旗打出来!”
一直默默行军的队伍终于有了旗帜,迎风飘扬的是一个大大的“岳”字。
都督邓州、唐州、均州的节度使叶碎金自然现在还在三州勤勤恳恳地为皇帝放牧百姓。
这里的“岳六娘”做什么,都与北边的大晋无关。
隔着襄阳,皇帝也不会知道。
斥候飞马而来:“报!对方斥候发现了我们,前方有敌军来袭!”
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人家耳目更多,行动更便利。
但叶碎金也不带怕的。
“十郎、段锦,前锋冲阵!”
“三郎、赫连,领左右翼!”
“九郎压阵,其余人与我走中路!”
“记着,此处不是家乡,我们来此,为着建功立业,锦衣封侯。不是为了埋骨他乡。”
“每战,皆死战!”
第129章 猛将
四月正是春暖花开, 然而并不是谁都能撑过这个春天。
春风把消息吹到了荆州。
“崔涪死了?”前魏任命的荆南节度使高盼乍得消息,生出的情绪竟然不是高兴,而是悲哀。
江南西道的崔涪与高盼都自认大魏遗臣, 不过二人也并不和睦就是了。
高盼当年被大魏末帝任命, 来到荆州的时候, 荆南受邻道侵犯,只有一个州了。高盼勤勤恳恳在这里耕耘了快二十年,才有了如今襄州、荆州、归州、峡州这四州之地。
当年侵犯荆南的势力中, 当然有崔涪。高盼与崔涪之间,一直是磕磕碰碰的。
只如今, 虽一直讨厌但到底也对峙了这么多年的人忽然死了。高盼倍觉空虚。
只想起崔涪这家伙, 临死前竟做了皇帝,高盼一边恨得牙痒痒,唾弃他晚节不保,一边又心动, 既崔涪做得,我呢?
我能不能?
只他实力不及崔涪, 若以四州之地就称帝,又怕沐猴而冠, 惹人嗤笑。暗暗地思量着,要不先称王?
大魏,终究已经过去了。
再遗臣, 也该向前看了。
从前惧怕晋帝收拾了伪梁余孽之后, 会挥兵南下。但晋帝大修皇城的消息传来后, 高盼就仰头大笑三声, 知道自己安稳了。
晋帝不会南下。
老人才懂老人的心态。
正如高盼懂崔涪为什么会称帝。从崔涪称帝的那时候起, 他就知道崔涪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了, 果然,他没撑住几个月。三月下旬就没了。
同样,南方未平,晋帝却大肆修皇城,高盼就猜到,晋帝的身体大概是不好了。
幽云十六州割给了北疆胡人,晋帝的身体又不好,晋国是不大可能南下了。
江北可以说目前暂时不存在威胁。
若趁此时称王也不是不成。
便在此时有军情来报:“乐乡失陷!”
高盼吃惊:“是隋州州还是郢州?”
因乐乡在襄州西南端,与郢州、隋州接壤,高盼第一个想到的是这两处地方。
答道:”都不是,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一股人马,旗号是岳。”
岳?高盼想破了头,也没想出这是哪一家。
“有多少人?”他问。
答:“看上去肯定不下于万人。”
高盼惊了。
一万人已经是很大一支兵马了,难怪能攻克一县。
只是一万人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他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他想了想,下令:“让石梁堡迎战,夺回乐乡。”
然而这道军令却没有传达得过去。因为攻占了乐乡之后,贼匪们便将贯通南北的水路、陆路都把持住,隔断了南北通讯。
高盼此时意识到不对。
便通讯阻断,乐乡与石梁堡离得这样近,石梁堡也不该全无动静才对。
高盼有了不好的预感,石梁堡……应该也是出事了。
一如他所想,叶碎金离开襄阳的防控范围,第一个就扑向了石梁堡。
石梁堡是高盼在襄州除了襄阳城之外,第二大的驻军之地,驻了一万兵。
石梁堡探查到一股不明身份的兵马,当即派人迎战。
因是试探,只派出了一千兵马。不想对手是个喜欢碾压的。
尤其在此地,与当时打均州完全不同。打均州的时候背靠邓州,随时有辎重补给,甚至在打的过程中还有人员调动,新兵营老兵营替换。
但在此处,众人乃是无根漂萍。对地方不熟悉,对对方兵力亦一无所知。
家乡更被襄阳城隔绝在了江北。
若不找一地落脚,人心都飘,若死了,魂也是飘的。
真就不能退后半步,必须死战!
此时,方真正体会到了裴家军的心态。
石梁堡迎战的将领原是来摸敌情试探的。万想不到对方全军压阵,滚滚而来。
先是迎头两个小将!好似两柄锋利竹刀,切豆腐一样将石梁堡军切成了三块。
他二人一切割完,当即便调头包抄。
此时中军已经压阵,正面碾过来,打头的竟是个女子。这女子一杆长枪骁悍。
再骁悍,这也是一人敌、十人敌,至多几十人敌。
但她率领的队伍却是万人敌。
倒霉这边只有一千人。
二话不说想跑,一调头发现前面是人家前锋,身后是人家的中军,左翼军右翼军已经完成包抄。
这一战几实现了最完美战况,是兵书行军的完美复刻。
恰似中原人最爱吃的扁食。
厚皮小馅。
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小肉馅。
一千人降了。
好在贼军们,不是,好在大人们心胸宽广,也并不无故杀戮。
来提讯他的将领姓周。
周将领把他拎到了女首领的面前问话,询问军堡情况。
当兵不过是一份赚口粮的职业,还是命重要。降将都招了。
最后,大着胆子问:“敢问女将军从何来。”
“天上。”女将军肃容道,“上天觉得高氏不行,特派了我来。”
降将:“……”
是错觉吗?总觉得周将领看他的眼神好像特别同情。
斥候来报,又有军情。
石梁堡见势不对,又发兵来救。
“多少人?”叶碎金问。
斥候:“目测该有四五千。”
赫连响云和三郎已经站起来了。
五郎七郎都站起来了。
十郎跳起来。段锦手就一直没离开枪。
刚才,只是热身。
叶碎金又点了几名家将与他们:“领五千人,去。”
赫连响云等这一战很久了。
他投到叶碎金麾下有半年多了,这半年都过的是安生日子,日常就是练兵。
但校场和战场是不一样的。赫连响云的单兵武艺已经镇服众人,他现在需要一场战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刚才,对旁人来说是热身,对他来说,热都没热起来。
他对赫连飞羽道:“跟上我!”
段锦也对唐明杰道:“跟着我!”
第二战打起来了。
赫连响云正面迎敌。
一柄马槊在阳光下闪烁幽幽光泽。
忽然阳光为血肉遮蔽。甲裂肉穿,尸体被横抡出去,直接撞飞了正冲战的自己的同袍。
长枪刺下,马蹄踏过。
赫连响云带着他的队伍,如斧头劈入硬木,硬木顺着纹理裂开,整体被分割。
赫连响云调整马头方向,队伍兜转回旋,收紧。被从整体上分割的部分仿佛卷入了漩涡,在漩涡中被无情绞杀。
那柄马槊的使命就是收割生命。
段锦回眸间,正看见那柄马槊将一名骑兵齐腰斩断!
上半身飞落地上,下半身脚还挂在蹬里,稳稳坐着。
赫连响云踏马与之交错而过的背影,雄壮得叫人屏息。
段锦有一刹凝住了身形。
这一刻段锦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完全长大。
原来少年和男人,相去如此悬殊。
没关系,我也会成为这样的男人,或迟或早。
我会比他更强,我要比他更强。
段锦一枪将敌兵挑下了马。
赫连响云回眸看了一眼,目露赞赏。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快一个时辰的时候,石梁堡顶不住收兵撤退。
三郎也正想叫人鸣金,赫连响云却暴喝一声:“快!跟上!”
“冲城!”
三郎瞳孔骤缩。
赫连响云已经带队冲出去,紧咬其后。
三郎、段锦、周俊华第一个反应过来!十郎怪叫一声,也夹马跟上!
战场上,出现追与逃。
赫连响云疾驰中吼十郎:“保持距离!莫逼太近!”
十郎脑子发热,一时不及细想为什么,但他在校场上服赫连响云,下意识地就控缰,听从了他的指挥。
赫连响云吼道:“溃兵太多了,他们不敢将这么多的人关在堡外!”
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
先前审讯降将,知道石梁堡驻兵一万人。二战出来迎战的便有五千,人数太多了,溃兵也太多。
若将这么多同袍关在堡外受死,堡中余下的四千人军心立时要散了。守将不敢。
叶家军虽追击,却听从了赫连响云的指挥和溃兵保持了距离。
石梁堡守将从城头看过去,一嘴牙咬了又咬!终究不敢不救。
立刻又放出了一千人迎战,企图挡一挡追兵,让溃兵入城。
“十郎、段锦夺门!余下人,”赫连响云暴喝一声,“随我冲杀――!”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马缰。
马蹄声骤然暴烈。
这加速有着一段长长的铺垫。而刚从军堡中出战了守军尚未提起速来。
马槊带着银枪击穿了救兵的防线。
毫不停留,马蹄如雷一样奔腾,直奔军堡大门。
城上守将大骇:“快关门!关门!”
“射箭!”
然而暴烈的男人们顶着箭雨踏翻了溃兵,冲进了军堡。
城上城下,沸腾如油。
十郎夺城门。
瓮城的门正在关,有溃兵阻拦,想要进去,和关门的守兵撕扯。
随即都被马蹄踏倒,内脏碎裂,口鼻喷血。
赫连响云带人冲进了内城!
段锦夺瓮城城门。
两道城门都关不上。
后面叶家军滚滚,长驱直入,杀入了石梁堡。
这一战,史称石梁堡之战。
赫连响云在这一战里,打出了叶家军第一猛将的名号。
前世,叶家军乃至大穆朝第一猛将的名号,属于段锦。
第130章 江陵
五郎对三郎道:“咋觉得赫连有点像咱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