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一目十行地看完。
叶碎金还说,如果兰娘家问,就让十二娘直说是叶碎金的意思。
要知道,在邓州、唐州,根本无人敢违抗叶碎金的意思。
四夫人看完,一方面欣喜叶碎金对小儿媳的重视和与女儿的亲近,一方面又恼十二娘傻憨傻憨的,一点不懂后宅之道。
这等事不私下与她单独说,非当着她大嫂的面嚷嚷出来。
她看信的时候,桐娘抱着阿龟,也凑过来一并看了。
四夫人瞪了十二娘一眼,对桐娘道:“你看,六娘对我家,与别家不同的。耽搁了五郎的婚事,她都心里记挂着,还因为这个关心兰娘。毕竟兰娘还没过门,还不算咱们家的人。”
桐娘性子温柔,并不吃这些醋,何况她是大嫂。
她微笑:“兰娘又推迟婚礼,又要记挂五郎在外作战,不知道多吊心。让十二娘去陪陪兰娘,正好,还能让她们姑嫂早早熟悉起来。”
长媳温柔识大体,不与小儿媳争宠,四夫人心下宽慰。
又想起自家果真与别家不同,得六娘这般重视,不由得脸上生辉。
妥妥地压了妯娌们一头。
第91章 带娃
城定了, 当然要分饼了。
事先约定好了,延岑城打下来归叶家。但裴家一点没有含糊,实打实地出力了。
裴泽道:“凡战, 皆死战。”
每一战, 都当作必死之战来打。这是裴家军的军训。
叶家老少郎君们都颇感叹。
现在十郎也不嚷嚷着非要揍赵景文了。
拿赵景文换裴泽, 如今看来,是一笔超值的买卖。他们现在才看明白,而他们六姐, 当时就做了决断。
严笑报告裴泽:“他们换防了。来一群新瓜蛋子。走了几个营的老兵回邓州。”
裴泽沉吟道:“叶家,应该有兵六千。”
严笑又酸了:“他们养得起那么多人啊?”
两州之地若经营得好, 的确是养得起的。
严笑抱胸:“好家伙, 她这是来练兵来了?”
“自然。”裴泽道,“只有百战精兵,没有百练精兵。打仗,就是最好的练兵。”
如今邓州、唐州安稳, 为着练兵,被扫荡得连个剪径小贼都没有了, 都快夜不闭户了。均州有战事,最难打的延岑城已经攻克, 后面相对轻松,叶碎金当然要把新兵都拉出来遛一遛。
战场上走一圈,看到残尸断臂, 肠穿肚破, 吐一吐就吐习惯了。实在不行精神崩溃的就撤下去, 回去老实种田。战鼓响的时候敢后退的, 刀斧手阵前就斩了。
这样下来, 新兵就成了老兵。
裴泽关心的是:“她这些兵, 全脱产吗?”
严笑道:“不能吧?”
裴泽的兵全脱产,因他周边大小地缘纠纷太多,他的兵是专职作战的士兵。这也是房州不甚兴盛的原因之一,两三千的青壮劳力被固定在了军队中,不事生产。
但屯田兵的质素是真的没法和专职士兵相比的。但屯田又可使一地富足。
裴泽也不是不懂这些基本的道理,他好歹是出身节度使府的继承人。
懂和做得到,完全是两回事。他这条件就是不允许。
严笑道:“义父,等均州定下来,咱跟皇帝好好处,北边就安稳了。咱也能屯屯田。”
因此,叶碎金提议合谋均州,房州上下都是愿意的。利益驱动,比什么口头上的许诺、空画大饼都管用。
占了城,还得分赃,咳,不是……分配利益。
裴家军出力不小,若无他家,延岑城集中兵力防守一边,叶家军未必能拿得下城门。
均州治所就在延岑城,州库在这里。清点完毕,叶碎金也不小气,分的相当厚道。
严笑几个看过单子,都表示满意。
下次还合作。
叶碎金的脸皮相当厚。
“裴公。”她含情脉脉地道,“家中子弟,对裴公推崇备至,甚为敬仰,一个个恨不得裴公是自家长辈。”
裴泽对叶碎金这种热辣目光很警惕。他绷着脸:“你想要什么?”
叶碎金笑得灿烂:“他们都把裴公当长辈看,我想着,接下来攻打郧乡,让他们跟着裴公,好一睹裴公风采。”
裴泽自己的儿子都还没长大到能让他亲自在战场上指点,居然要先指点别人家的儿子。
可裴泽不知怎地,居然有点心动手痒。
他背起手来:“别太多。”
“不多,”叶碎金答应,“每次三个。”
每次。
第一波过来的当然是三郎、四郎,大的得先来,然后捎带一个小十郎,搭配着来。
然而十郎也已经是成年人身高了。
三个人恭敬立在裴泽面前,裴泽幻想了一下如果这三个都是自己的儿子……
真是美好。
然而现实是,裴定西只有十郎齐腰那么高。
让人恨恨。
裴泽知道叶碎金让这些青年过来是为了什么。
叶家军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这个不错,是练出来的。
但离百战之兵还差得远。
尤其裴家真真是孤军一支,虽据了房州,但和叶家这种土生土长的不同,其实很难真正扎根。
在这种条件下,养出了狼性。
这是年轻人们在自家军队里感受不到的东西。
光用眼睛看也不行,叶碎金把他们送到裴家军力,让他们亲自来体验一下。
每人带了一百亲兵,三个人带了三百人来。
挺好,不仅帮着带孩子,还帮着练兵。
十郎到了裴家营里,转了一圈,问严笑:“小郎没来啊?”
严笑道:“小郎还小呢。”
十郎叉腰:“就是,他还是小孩呢。”
严笑问:“你找他有事?”
十郎道:“我想跟他讲讲我是怎么登上延岑城墙的。”
得让小孩领略一下大哥哥的风采。
大哥哥已经是大人了,能领兵打仗呢,呵呵。
两家分配好了利益,在延岑城整顿了一下,补充了辎重,向西推进。
州治主城都已经被拿下了,后面要轻松多了。
一路从郧乡推进到了丰利。均州平定。
叶碎金却道:“来都来了。”
裴泽已经习惯了,他问:“你又要怎样?”
叶碎金道:“裴公若信我,我助裴公拿下竹山和上庸。”
这两处,都是房州西部之地。
愈往西,便脱离了南阳盆地,山脉渐起。地理环境和邓州唐州完全不一样了。
两家合力,比一家单独攻打省力气,损伤小。无非是要付出一些利益,以作为对方出力的答谢。
但对裴泽来说,他的精兵当然是能少损一个就少损一个,更值。
裴泽道:“你我两家,有什么好外道的。”
叶碎金哈哈大笑。
他二人领兵在外,当然不会完全与家里不联系。定期是有人往返传递消息的。如此,家里才能放心。
尤其裴泽,时时知道家里裴定西的情况,也才能放心。
所以,裴定西也知道前线的情况,裴莲来问的时候,他当然也不可能不告诉裴莲:“均州已经拿下也分配好了。咱家北面已稳,以后,会轻松一些。”
裴莲当然不是自己想来问的。
她并不懂这些兵事,是赵景文让她来问的。她问到了,便回去告诉了赵景文。
赵景文低头沉默了很久。
他冒险娶裴莲,本是为了摆脱在叶家堡被钉死在“枕边人”身份的困局,不想如今,又被“女婿”的身份困住了。
赵景文岂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得破局。
破局的路不止一条,也不能只走一条,得多管齐下。
在裴莲这里,最重要的就是让裴莲快些有孕。
裴泽的年纪,早就该升级做祖父了。奈何裴定西生得晚,还有得盼呢。
但有一个说法便是,隔辈亲。
虽然裴莲生的孩子不姓裴,但终究是有一半裴家血脉。裴家人丁这么单薄,女儿女婿裴泽都要留在身边,若真有了第三代血脉,不信他不疼爱。
感情这个东西,不是完全可靠,但常常是撬开缺口的支点。
这些天赵景文都很努力,裴莲陷在他的温柔乡里,对他言听计从。
此刻,见他低头不语,她忙牵住他的手:“赵郎,怎么了?”
赵景问抬起头,凝视她片刻。
她十六了。
可当年叶碎金争家主,打擂台,热孝比武招亲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七。
赵景文心中嗟叹。
他对裴莲发出了来自心底的质问:“莲娘,我想知道,你对岳父和二郎,到底有何期望?”
裴莲愕然。
赵景文道:“我知你童年流离可怜,的确岳父和二郎都该补偿你。我想知道的是,他们究竟要怎么做?要做到何种程度,你才能满意?”
裴莲道:“我……”
她连道了两声“我……”,眼神却迷茫起来。
赵景文就知道,裴莲被怨愤缠住了心,但其实根本未曾认真用脑子想过这个问题。
他道:“如果你真的对岳父和二郎放不下心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
裴莲更茫然:“我们去哪里?”
赵景文道:“天涯海角,我们流浪去。哪里都行,远远地离开岳父和二郎,让你不在想起他们就怨愤缠心,郁郁不欢。”
“那怎么能行。”裴莲脱口而出。
赵景文就知道。
裴莲的内心根本没想过要离开裴泽,甚至可能打算一辈子都不离开裴泽。
人再任性,只要不傻,其实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任性的倚仗是什么。
不过嘴上不承认罢了。
怨恨这倚仗,又无法离开也不敢、不愿离开这倚仗,人于是就扭曲了。
于是,她盼着能有一个新的倚仗出现给她借势。
这一切,不是裴莲用脑子想出来的,完全都是人的本能。
“你果然还是爱父亲的,我就知道,血缘是化不开的。”赵景文欣慰地说,“你怎会是不孝之人。”
裴莲垂头不语。
“莲娘。你少时受的苦,我实心痛极了。未来我定要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赵景文握着裴莲的手动情地道。
英俊的夫君能理解自己内心的苦,裴莲怎能不感动:“赵郎!”
赵景文把她拥入怀中:“我知道,我都懂。”
裴莲泫然欲滴,喉头都微微哽咽。
赵景文拍着她背心,下巴蹭她的额角,温柔极了。
“以后,我照顾你,我保护你。决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他道,“可是,莲娘……”
赵景文推开裴莲,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夫贵妻才荣。我不能再这样了。”
“我如今,吃喝岳父的,却不出一分力给岳父。我有什么资格告诉岳父,让他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岳父的义子们看我,觉得我分明是个吃白饭的,又怎么会看得起我的妻?”
“莲娘,不能这样了,我必须……走出去。”
“如今世上,拳头最硬,军功最大,我……不能被像二郎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为了你,我必须去搏一搏。”
“我要去找岳父,立军功。”
第92章 挨揍
裴泽与家里的联络是五日一次。这样, 他那边什么情况,人到了哪里,裴定西和乔槐就能基本掌握。
又五日, 斥候回来家里, 与裴定西汇报情况。
裴定西一如往常地道:“告诉父亲, 家里没什么事。请他不用挂念。”
“哦哦,对了。”他道,“姐姐很想念父亲, 希望父亲早点回来。”
其实他也很想父亲。
都七月了。父亲带兵出门两个月了。他还从来没跟父亲分别这么久过呢。之前最久的一次也才不过二十多天。
但他是男子汉,哪能像小孩子一样撒娇呢。
要沉稳。
斥候应了, 伸手到怀里摸了摸, 摸出个小布包来:“这是叶家的十郎君让带给郎君的。”
“咦?”裴定西惊奇了,“十郎君给我的?我看看,是什么?”
布包打开,拿起来一看, 倒也认识。
“是箭簇嘛。”裴定西不解,“给我这个干什么?”
斥候解释:“十郎君让带话给郎君。”
斥候清清嗓子, 捏着喉咙道:“这支箭射过来,被我的手臂肌肉生生夹住了, 要做到这样,才算是大人。”
裴定西:“……”
斥候低下头去,背心轻轻抖动, 忍得好辛苦。
裴定西道:“他怎么……你怎么……”
斥候忙解释:“叶家郎君们轮流到咱家队伍里跟着, 常能见到。我出发的时候, 正好叫十郎君瞧见, 就塞了这个给我。”
裴定西:“……真的夹住了吗?”
斥候又低下头去, 似大喘了口气, 才道:“真的。”
裴定西强忍住心里的一声“哇~”,老成地点头:“知道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斥候退下了。
裴定西打发了房里的人,左右觑着没人,挽起了袖子,露出小胳膊,把那箭簇放在手肘间夹来夹去的。
哇哦~
斥候去休息,热饭热水,待会还会洗个澡,再出发。
饭吃到一半,有人来唤他:“大娘要见你。”
忙抹抹嘴,灌了口水,跟着去了。
大娘夫妻两个一起见的他,问了许多,很详细。
这是裴泽的女儿女婿,斥候一一都答了。
待他退下,裴莲又不高兴。
赵景文牵住她手问:“怎了?”
裴莲道:“你真要去?”
赵景文道:“我若窝在家里,一事无成,旁人笑的是你。”
裴莲咬唇:“叶氏也在呢。你若见到她……”
赵景文道:“莲娘,你须得明白一件事,是我错在先。我背着她另娶了你。若有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裴莲道:“我知你是有担当的人,可也不用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谁让你先遇到她,才遇到我。就是孽缘。我就是担心你和她……”
赵景文失笑:“你担心什么?”
裴莲又咬唇。
叶氏容貌出乎她意料。她后来问过丫鬟,丫鬟虽然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可她也能领悟其意――叶氏的那种骄艳容色,是很吸引男子的。
赵景文道:“别傻了。你想多了。我如今眼里,哪看得进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