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道:“你手里可有这样的人才?”
叶碎金嘴角扯了扯, 看着他笑而不语。
裴泽奇怪地瞧了她一眼。
叶碎金道:“那个人如今是我侄女婿了。”
段锦和严笑同时把脸别过去。全屋里就属他两个最爱笑, 险些憋不住。
裴泽亦无语, 想了想:“守慎倒的确有这份能力。”
“守慎?”叶碎金微讶。
“我给他的字。”裴泽道。
上辈子,裴泽也给赵景文赐了字,但可不是这两个字。
叶碎金道:“很适合。”
“守慎虽然……咳,”裴泽替赵景文说了句话,“但他的确颇有才干和眼光。”
虽然什么呢?虽然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不,男人们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错。不过就是让舅子们捶一顿的事。不是原则问题。
你若是想和男人们合作,就得学会无视他们这种对公事和私德的撕裂。
叶碎金问:“他做什么了?”
赵景文最近做的一件颇让裴泽满意的事,是他给裴泽荐人。
那人是个县丞。县丞之上还有县令,往日里,还够不上往裴泽跟前凑。叫赵景文给发掘出来,荐给了裴泽。
此人颇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裴泽在治理上的许多问题,又提出许多建议。裴泽读过之后,十分认可,已经将他拔擢至身边。
谁不想好好治理一地,长治久安呢。只以前,裴泽实在有一种“我就是流匪”的心态。
也是因为这一次,地盘扩张了,兵马扩张了,手里有粮心里稳了,心态才渐渐变化了。
赵景文自己不是第一流的人才,但他的确很有看人的眼光,很会发掘人才,也很会用人,这是天生的。
若是小人物,在市井间便是左右逢源,邻里喜欢的人。
可他幸运成了叶碎金的夫婿,叶碎金倾尽三年,用心打造,仿佛助他生了双翼,借风腾云。
这天赋便成了帝王手腕。
瞧,裴泽也开始喜欢他了。
或者裴泽其实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中间虽有波折,有一时怒气,但终究被他用心地抹平了。
叶碎金当长辈的,也不吝于称赞他:“他有点本事的。所以,这个事交给他,
裴泽同意了。
这一次会盟,叶碎金想要达成的全都达成了。
结拜实是意外收获。
只上辈子的欣赏与遗憾,这辈子酣畅淋漓,实叫人快慰。
待她回到比阳,便听到禀告,瑞云号卢家派了个人过来。
叶碎金问:“派了哪个?”
蒋引蚨觉得这话问得怪。仿佛她认识很多个卢家的人似的。
他答:“说是六房的十四郎。”
六房十四郎。
都快过年了,卢美人巴巴地过来了。
这辈子也还是这么勤奋啊。
卢美人人是能干的,就是心思有时候有点歪,仗着自己美,总想干点什么。
叶碎金是有夫之妇。时人可容一主多女,却不能接受一女多男。
当然,你若是如大魏女帝那样站到了至高处,或者像晋国的大公主那样生为金枝玉叶,便做什么,大家也都能接受了。但叶碎金没有那地位也没有那出身,便得遵守世间的既定规则。
总之卢美人是始终未遂的。
但不知道赵景文是不是因为这个记恨卢十四,后来他和他的二房九兄勾搭上。
最后大穆建国,二房的九郎得以封侯。叶碎金跟赵景文力争,给卢十四争了个开国县男。
她想再往上争,争个开国县子。赵景文坚持不松口,道:“一门两爵,再贪心是不是要我把位子让给他你才满意?”
旁人看着卢家是一门两爵。
实则卢十四对他九兄笑得是咬牙切齿。
叶碎金很懂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卢十四到比阳的时候,叶碎金还未归,正好给了他时间视察唐州。
看了一圈,他越发地相信自己对叶碎金的判断是正确的。甚至她比他期望的更好。
他对于叶碎金的会面充满了期盼。
叶碎金终于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见了他。
卢十四是听说过叶碎金美,只没想到她是这一种的美。
北地张扬大气的美,和江南温柔婉约的美,真的很不一样。
卢十四行过礼,起身,一双美目,视线便凝在她的脸上,大大方方地,毫不掩饰他对她的欣赏。
叶碎金感到手痒。
知道这个家伙桃花病又犯了。
好想把他一巴掌拍到地上去。
这家伙生得美,桃花病犯起来的时候,有种不管家中妻子死活的缺德。
但他婚姻很顺遂。他那精明的父亲,给他选了十分适合的妻子。
他与她分工协作,他主外,她主内。
他给她穿金戴银,让她从商人妇到诰命夫人。她给他生儿育女,管理姬妾,操持家务。
夫妻两个人合作得十分利落。在别人眼里,是标准而成功的婚姻。
皇后时常也会召见卢十四的妻子。
在皇后的面前,她也会把那一分面具松一松,喘口气。
“悖就是得想得开。知道自己要什么。”她说,“谁个成亲之前,不是两眼一抹黑,扇子拿开才知道夫婿生成什么样子。他生得这样好看,我就已经赚了。再给我诰命加身,我利润翻倍了。”
“就是得想得开,想不开的人容易憋屈,憋屈多了容易生病。”
“瞧我,我就得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地好好享受我的好日子。”
皇后那时候凤体违和,太医请脉正请得勤。
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有时候觉得,她说的也像是她自己的真心话,也像是卢十四借她的口专说给她听的。
或者女人虽身份高低不同,但所面临的境遇常有共通之处,所以一些道理,竟是通用的。
适合她,也适合她。
“十四郎自南边来,可有什么新的消息带给我。”叶碎金问。
卢十四道:“正有一则重要消息要使大人知道,武安节度使催涪,上个月建国号楚,称帝了。这世上,又多了一个皇帝。”
此时,离叶碎金与杨先生说“南边很快要再出一位皇帝”这话,才不过一年半,应验了。
叶碎金可太喜欢这些重大的历史节点了。
这都是时间长河里的锚点,有效地帮助她定位,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去做什么事。
在这些大事跟前,诸如“十二娘未来的丈夫会是谁”、“裴莲今生有孕早于前世,生出来还能是大皇子吗”之类的,便都无足轻重。
时间既是长河,她潜于其中,原就是要掀起巨浪,何况这些小小涟漪。
“他年纪这样大了,一直以大魏遗臣自居,要脸得很。忽然转性称帝,我怕他这个月称帝,下个月就要蹬腿了。”叶碎金开始乌鸦嘴。
卢十四笑起来,浑身上下都是风流。
他瞧了一眼叶碎金身边的少年。
少年生得挺拔俊美,英气逼人,已经初初有了男人的模样。
按照卢十四掌握的信息,这该是叶碎金寸步不离的贴身人,由她一手养大的嫡系心腹段锦。
他看过去,哟,嫡系心腹生气呢,瞪他呢。
贴身二字,令人遐想。
卢十四美目一转,赞道:“大人身在唐州,却仿佛生了眼睛在江南。”
“是有这说法,说他身体不行了,才急着登基。”
“如今,周边各方势力都在看着呢。”
叶碎金问:“你家,在崔家没讨到好吧?”
卢十四的笑容一僵。
叶碎金含笑注视。
段锦爽了。
在接见卢十四之前,叶碎金就同他说:“卢家的这个人是很讨厌的,待我杀杀他的气焰。”
段锦还以为是怎么个市侩猥琐满肚子算计的商人,万没料到,原来是另一种讨厌。
跟赵景文有点异曲同工。
甚至还没赵景文更有威武男儿气,分明细狗弱鸡。不仅气质妖妖娆娆,眉眼更是生得像个女人。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生得很美啊,一个劲地暗送秋波。
真是叫人讨厌极了。
卢十四透了口气,道:“做生意,难免有赚有赔。”
“在崔家那里赔了,所以来我这里赚?”叶碎金了然道。
卢十四维持住了风流,无比诚恳:“一个人赚不叫赚,须得大家都赚,才能天长地久。”
对,天长地久这个词,就是她从卢十四这里学到的。他超爱用。
叶碎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对樊城、襄阳的部分描述来自网络史料。
第122章 后悔
卢十四成功把叶碎金逗笑, 正想跟着笑,叶碎金的笑却敛了去:“卢玉庭,上前来。”
卢十四心下吃惊。
因他名青檐字玉庭。在这之前, 他从未见过叶碎金, 便是投靠了叶碎金的蒋引蚨也没跟他打过交道, 怎么叶碎金竟知道他的表字?
莫非是贾管事告诉她的?但贾管事一直陪着他,并未在他之前先见过叶碎金刺史府的任何人。
卢青檐不动声色地上前。
叶碎金抬起手,却见自己穿的是箭袖, 袖口绑着皮护腕,若要解开太麻烦了。
她左右看看:“阿锦过来。”
段锦:“?”
段锦走过去, 叶碎金把他衣摆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遮住了手,宛如一个大袖子。
“来。”叶碎金对卢青檐伸出了“袖子”,“告诉我,你家老太爷给你的上限是多少?”
这一下, 卢青檐是再压不住吃惊了。
他直直地看着叶碎金。
叶碎金道:“我有大事要做,若差太多, 我们也没必要浪费彼此时间。你特意来一趟,我使人招待你一番, 好吃好喝送你回去。”
这个叶碎金……怎么跟预期的不太一样呢?
卢青檐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觉,呼口气,把自己的袖子跟叶碎金的“袖子”接上, 把手伸了进去。
他虽不轻视女人, 却也还是第一次跟女子袖里报价。
过了片刻, 叶碎金收回手, 淡淡地道:“卢玉庭, 你不老实。”
卢青檐道:“大人坦诚以待, 行事又雷厉风行,我自是钦佩的。只我们做生意的,什么时候也不能将自己的老底全盘交出去。这比叫我脱光了衣服赤身行走还更难。”
“也是。”叶碎金道,“你还不熟悉我。可以,那我再给你一段时间,熟悉熟悉。”
“不过……”
不过什么?卢青檐凝目看她。
叶碎金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她道:“来都来了。”
卢青檐:“?”
段锦:“……”
段锦本来因为这二人在袖子里拉拉手而黑着脸,听到这一句,他别过脸去。
卢青檐万想不到,他在叶碎金面前椅子都还没坐热乎呢,叶碎金就给他派起任务来了?
说起来,她身份虽高,但他们是合作关系,他又不是她的属官,她怎么就给他派起任务来了呢?
“你不想去?”她问。
卢青檐还真说不出不想去。
因为他还真的想去。
叶碎金叫他去京城。
“我正好要给大公主送礼办个事。你生的这样好,大公主定然喜欢,你来都来了,不如替我跑趟腿。”
“中原新朝才建,你还没去京城瞧过吧。去瞧瞧,挺好的。”
“别老坐在家里只看文字消息。活生生的人,跟书信里描述的,还是有区别的。”
实在说到卢青檐的心坎里去了。
祖父、父亲年轻时候都走遍天下了,到他们这一代,世道乱,哪哪都不太平。父亲便常说,这一代远不如他们那时候了。
卢青檐本来这次北上,心里也存了找机会去京城看看的想法。毕竟邓州唐州都离京城这么近了。
哪知道自己还没安排,叶碎金先给他安排上了。
且是给她办事。办成了,也能显一显他卢十四的能力。
然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能借着给她办事,直接见到大公主这等层次的人物。
这可不是他自己去京城能做得到的。卢家,还没到这种层次。这等顶层人物,卢家够不着。
这个叶碎金,真的太怪了。
她好像又熟悉他,又懂他所想,知他所需似的。
明明是指派他给她白干活,可卢青檐竟然拒绝不了,不仅如此,内心反而还期待了起来。
于是卢家六房十四郎才到了唐州,才见到了叶碎金,就被她马不停蹄地给指派到京城去了。
裴泽也回到了房州。
他将儿子、女婿、义子们都召集到跟前,向他们宣布:“我与碎金,已经结为异姓兄妹。以后,裴家与叶家,守望互助。共进共退。”
义子们都颇惊讶,都纷纷去看严笑。
严笑抱着手臂道:“是真的。别多问了,烦。”
义子们还没反应过来他烦什么,裴定西道:“那以后,叶大人是我姑姑了?”
裴泽道:“正是。”
裴定西低头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以后,岂不是大家看见三郎四郎五郎七郎九郎十郎,都要喊叔叔了?”
众义子的脸齐刷刷地黑了。
老将乔槐哈哈大笑。
裴泽揉揉额角:“别闹了。”
其实义子是一种示宠罢了,可以不论这个。
但要是非要论,就如裴定西也会管父亲的义子们喊义兄,则义子们管叶三郎叶十郎喊叔叔也不是不行的。
三郎稳重,肯定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但是大家已经可以想象七郎、九郎、十郎三只猴子上蹿下跳要他们喊叔叔的场景了。
怪不得严笑说“烦”。
待众人散了,裴泽留下了赵景文。
如今赵景文也已经融入了,他和裴莲、叶碎金的事算是过去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了。尤其裴莲如今肚子都大了,大家更是闭口不提,以免谁嘴碎传到裴莲那里,惹她生气。
适才说起歃血结盟之事,大家嘴上说着“烦”,实则心里都是高兴的。
叶家的能力与人品,都在并肩战斗中见证过了。以后两家更亲近,对大家都好。
只不过,大家也都有意识地在这时候不去看赵景文,以免尴尬。
赵景文的心头,当然有很多情绪漫过,像水一样浸着。
只这许多情绪中,唯独没有“尴尬”这一种。
叫他留下,他便恭敬留下。
除了他,还有乔槐、严笑和裴定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