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绵音语气讪讪,把清汤放在桌前:“灵灵,等会儿喝些清汤。他们都没事,你好好休息。”她睨着乌灵头顶的纱布,“锅上煨了壶五米燕窝粥,这几天要少吃些,慢慢来。”
孔英子看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隔壁不省人事的戚绥,这位母亲也一天一宿没睡了,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些:“我会盯着乌灵喝汤的,阿姨也去休息吧。”
童绵音拿出手帕给乌灵擦了擦嘴,这才有些羞愧地出去。
等人都消失之后,孔英子扶着乌灵喝了半碗汤,又睡下了。
中途戚缪玉悄悄看了几眼,见乌灵睡得正熟,蹑手蹑脚放了些新鲜草莓在旁边,又轻手轻脚出去。
下午状况轻了很多,到了晚上她终于有力气说话:“差点以为要死了。”
孔英子呸了两声:“别乱说。”
乌灵改口:“我大难不死,必能暴富。”
孔英子无奈失笑:“你个憨货。”
卿卿从门口探出半个身体,关切地看向乌灵:“妈妈。”
乌灵微微一笑:“宝贝~”
戚缪玉跟在卿卿后面探出半个头,小心翼翼问她:“身体好些了吗?”
乌灵无奈:“你进来吧。”
戚缪玉这才臊眉耷目地进来,表情格外讪讪,举着手上的各式水果:“我知道你肯定吃不下东西,拿了好多清甜的水果。”
卿卿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没受伤,他噔噔噔跑进来,趴在乌灵的病床前:“妈妈你好些了吗?给你呼呼。”
乌灵伸手轻揉卿卿的头顶:“好很多了。”
她起身下床,“戚绥还没醒吗?”
孔英子耸肩:“还没。”
每人亲疏有别,孔英子不认识戚绥,也不在意戚绥的死活。
戚缪玉摸了摸鼻尖,有些黯然:“打了麻醉和安定剂,应该还要睡一天。”
乌灵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床去看看对方。
她尽量平稳走路,走到隔壁观察还在输液的戚绥。
不可一世的男人睡在病床上,裸露的背部和手臂都是玻璃刺伤。
所幸千万豪车防震防碎功能优越,才没有尖锐玻璃穿透身体。
他狼狈,甚至有些可怜。嚣张霸道的男人身上插满了输液管,俊美的脸侧伤痕累累。
乌灵抬手摸了摸额前的纱布,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幻觉,总觉得眉心有些烫,似乎还藏留着男人紊乱粗重的呼吸。
从半山腰掉落之时,他好像有说什么,她没听清。
或许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了滚烫的呼吸。
孔英子开口道:“他也没什么事。你们的安全气囊很好,江云饶的救助也很及时。”
说曹操曹操到,江云饶提着一壶汤赶来医院,他眼底泛着青色,见到乌灵后松了口气:“人都被抓了,你没事就好。”
乌灵哦了一声,扬起笑:“谢啦。”
江云饶微怔,也笑:“小事情。”
都知道她身体不舒服,谁也没闲情逸致多聊,等让乌灵多休息。
乌灵又睡了一觉,隔天醒来时症状轻了很多,不晃脑袋几乎感受不到眩晕了。
她起身往隔壁走去,却没有在病房里看到熟悉的声音。这个瞬间,乌灵心底有些慌乱,她抓住路过的护士问道:“里面的人呢?”
怕护士不知道,她焦躁补充:“戚绥呢?”
护士被她抓住,眼神略诧异,但还是指路道:“病人早上醒了,和他孩子往那边去了。”
乌灵微松了口气,同时又浮现一股怒意,病人不好好休息,到处乱逛做什么?
她跨步往楼梯道那边走去。
*
楼梯道寂静无人,戚绥和戚白珩坐在台阶上,两张相似的脸又浮现略微相同的神情。
戚绥率先开口:“抱歉,和救护人员说先救乌灵,没说先救你。”
他低声解释:“她不应该因为我们家的事,而遭受这样的祸事。同样,我也没办法不让她第一个获救。”
他的本能和理智都脱口而出先救乌灵。
戚白珩摇头:“没关系。”
戚绥苦笑:“你不怪我吗?但我会让他们先救你,最后再救我。”
这是他的选择,他不是放弃戚白珩,只是戚白珩没有乌灵重要。
“不怪你。”戚白珩抿着唇,他抬头看向戚绥,“我也会先救妈妈。”
“我们是男子汉,要保护妈妈。”
戚绥举起微痛的手臂,揽着他:“好。”
沉默很久后,戚白珩问道:“为什么你从来不叫我卿卿,只叫我戚白珩呢?”
戚绥哑然,他舔了舔唇角:“我最开始并没有做好你会到来的准备。”
“我知道,你最开始其实不爱我。”戚白珩面无表情,“你讨厌我。”
“因为我是你耻辱的象征,是被设计的后代。”
“不。”戚绥否认,“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他默然片刻,伸手按在戚白珩头顶,轻声道:“我并不讨厌你。”
他没有否认那句“不爱”的事实。
是的,他最开始并不爱戚白珩。
他第一次见到戚白珩时,他很小,蜷缩在育儿恒温箱中,整个人泛着红,像只皱巴巴猴子。
他对一只猴子,并没有太多的感受。
“但我在努力爱你。”戚绥语气低沉愧疚。见到戚白珩被虐待受伤时,他秉承着一位父亲的责任与义务,将他接回了家。
纵然不常回别墅,但戚绥在这几年间,空闲时间都只会回家。他禁欲多年,从来不带乱七八糟的女人回家,也不会让外面的话语落在戚白珩耳中。
他在外面很大方地承认,“我有一个儿子,亲儿子。”
也从未提及过他生母的所作所为,却不料戚白珩本人记得。
戚白珩眼眶微红,“那你现在爱我吗?”
戚绥点头:“爱的,从你叫我父亲那天开始,我对你的爱每日俱增。”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的温柔:“我叫你戚白珩,是因为‘卿卿’这个词对我太陌生,太亲昵。当我为你取名的时候,才意识到你不仅是我的责任,还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个体。你很意外,你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但你仍然出现了。”
“你不因为我要延续血脉而来,也不因我需要后代而来,更不因为我需要的目的本身而降临,你将作为‘戚白珩’本身而存在。”
戚白珩擦去眼眶里掉落的泪,朝他靠近:“爸爸,我也爱你。”
戚绥勾唇浅笑,朝他伸出小拇指:“这件事过去了,而妈妈这件事将作为我们之间秘密存在,好吗?”
戚白珩和他拉钩:“好。”
第64章 病愈闲情
等戚绥回到病房时, 发现乌灵盘腿坐在床上,他敲敲她的门:“好些了吗?”
乌灵沉沉看了他一眼, 闷闷道:“好多了。”
戚绥面色如常说:“吃早餐吗?”
乌灵拧眉:“你腿不是断了吗?还能站这么久?”
戚绥神情自若, 好像没受伤,他撑着半条腿,靠在门框上:“还好, 不算严重。”
乌灵:......
天塌下来有你的嘴顶着。
她认命爬起来和两人吃了顿早餐,童绵音在旁边欢欢喜喜地双手合十:“佛祖保佑,此后平平安安。”
戚绥面露愧色:“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童绵音温柔道, “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们时, 戚绥迟疑着抬手,虚虚地点在乌灵额角:“还痛吗?”
乌灵捏着他手上的伤:“先关心你自己吧。”
这人伤得马上就要归西了,还来关心她。
却不料戚绥很轻地笑了一声, 有些劫后余生般轻松:“在车上时很担心你, 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乌灵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心疼和破绽。她垂眸,在戚绥绑着钢板的小腿上一扫而过,语气终究轻柔了些:“你没事也很好。”
凑得近了,戚绥脸侧玻璃划伤痕迹越发明显,就连唇角也有伤,但他浑不在意, “抱歉,拖累你了。”
“说什么拖累。”乌灵不太喜欢这个词,但也只是轻轻嘟囔了一句。
等到大家各自回病房,乌灵蜷缩在病床上, 紧闭眼皮止不住颤抖。
世界上最理智的人也无法掌控全局, 就算是最浅显最明白的道理, 也会有人不想照做。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平面地发展,事件总是结合情感,时间,顺序而多面发展,最后成为一团斩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在这圈线团中,每根线都将人紧紧缠绕。
即使没有人在拉扯线团,偏偏身处中心的人仍然会把自己越裹越深,越裹越紧。
*
几天后,戚合纵出席了年末的董事会。虽然有些议论,但所幸戚绥车祸伤势不重,及时露面安抚人心,股市也未造成动荡。
又过了不久,乌灵出院。童绵音和孔英子给她准备了柚子水和艾草,扫除晦气。
乌灵好奇:“你不是外科医生吗?为什么还信这个?”
孔英子头也没抬:“各信各的,不冲突。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并存。”
乌灵赞叹:“厉害。”
不过她即使出院了也时常往医院那边去,不做什么,就是和卿卿玩耍,顺便看两眼戚绥。
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
除夕前夜,戚绥也出院了。
医生说他恢复很好,可以回家静养,而戚家老宅也有家庭医生,几个人顺势住到了老宅里。
当然,几个人中不包括乌灵。
戚绥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乌灵挥手离开。他伸手,无意识往前抓了一下,指缝流泻抓不住的微光,只有少许被风吹落的细雪落在手背。
他垂眸看细雪融化成水,从指尖滴落。
还不及感伤,第二天清晨,乌灵敲开戚绥的房门:“戚绥,你怎么还不醒?”
戚绥茫然,从床上翻身落地,单脚蹦到房门前,迅速开门,眼神诧异又欣喜:“你怎么来了?”
乌灵反问:“我不能来吗?”
戚绥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抿着嘴角笑起来,直把乌灵笑得脸皮发烫:“别笑了,下楼吃饭。”
卿卿扑到乌灵怀里,为她掩盖住浑身的不自在。
乌灵补充:“童绵音女士叫我来吃年夜饭。”
“哦。”戚绥匆匆坐上轮椅,追了出来,“吃什么?”
“晚上的事你现在问我干嘛?”
“那你待一天?”
“我不能待一天?”
“你可以随便待。”
......
因为几个人的受伤,年夜饭做得十分清淡,但仍然十分有年味。
百合绿豆等清淡饮食被做出花样来,既好看又美味。
圆桌不分主次,大家随意落座,戚缪玉喝着米粥,示意道:“灵灵,你额头上的疤好像淡了好多,都没看见了。”
乌灵撩起额发,很自然说道:“我天天都用祛疤膏,好得快。”
戚缪玉问她:“我送的那个吗?好用我再送点。”
乌灵说:“好用啊。”她撸起袖子,把手肘露出来:“我以前手肘上的疤都淡了。”
戚缪玉疑惑:“你咋这里还有伤?”
乌灵露出不堪回首的神情:“小时候皮啊,踩着滑轮从陡坡上冲下来,然后刹不住车,直接摔了个大马哈,手肘膝盖全是伤。”
戚缪玉笑出声来:“你小时候真皮。”
乌灵也摇头叹息:“我有次还被狗追。”
“你怎么又被狗追了?”戚缪玉好奇。
乌灵再揭伤疤:“我妈带我去田里敲别人的西瓜,被狗追了几亩田。”
众人忍俊不禁,戚缪玉更是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我小时候就没这么多事了,天天都是写作业。”
她又说:“但我好几回把我爸的紫砂壶打碎,他明明一副想揍我的表情,偏偏又忍住了,搞得我更想摔他的紫砂壶。”
戚合纵咳嗽出声,黑着脸:“倒是我忍错了。”
戚缪玉大喊:“那我哥就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吗?”
戚绥回忆:“好像没有?”
童绵音拆台:“怎么没有?”她语气带笑,“你小时候最喜欢拆东西,更看不得脏东西,把你爸那些古玩全部洗干净,干干净净摆在桌上。”她想起就有趣,“你爸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
众人大笑:“哈哈哈哈!”
谁也别笑谁!全是熊孩子!
戚氏老宅安静,却也远离市区,戚缪玉带着乌灵去睡客房,她把手搭在乌灵肩侧:“要不然晚上和我睡吧?我们说点私密话。”
乌灵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我不要听你的私密话。”
戚缪玉控诉:“为什么?”
乌灵捂着耳朵:“玷污我纯洁的耳朵。”
戚缪玉嘻嘻哈哈搂她:“那是灵感的来源,有什么关系嘛。”
乌灵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她虽然不是这种吃荤菜的人,但也不会把别人的荤菜掀翻。
她就是有点......
嗯......
她吐槽:“你玩得太花了,我害怕你半夜袭击我。”
戚缪玉顿足,上下扫视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乌灵抱着卿卿,“我和卿卿睡。”
卿卿笑得两眼弯弯,趴在乌灵香香的肩头上,拖长奶声:“谁也不要和我争,我和妈妈睡。”
*
第二天清晨,乌灵在戚家吃过早饭才走,即使童绵音等人再三挽留,但她还是表示不方便久待。
不过她隔三差五会过来陪卿卿玩耍,每当这个时候,戚绥就会停下复健的锻炼,坐在轮椅上静静看他们踢足球。
乌灵骤然看他,戚绥心里微颤,声音不露声色:“怎么了?”
乌灵指着他的轮椅,意味莫名地说道:“我现在和你打篮球,一定能赢吧?”
戚绥:......
他修长手指抵着额角,低低地笑出声来,“你就在想这个吗?”
乌灵耸肩,笑得狡黠:“yes!”
卿卿也好奇,抱着足球在旁边说道:“其实爸爸的轮椅是电动的,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踢足球。”
乌灵:......
宝贝,倒也不用这么狠心!
*
拆除石膏之后,除了日常复健,戚绥还会在健身房里做俯卧撑。
乌灵偶然瞥见男人薄白肌理,还有腹部并未消失的八块腹肌。
她眨了眨眼,不由得吹了个口哨。
戚绥一怔,手部力量微泄,猝不及防半趴在软垫上,瞳仁收缩惊颤:“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