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见齐云开迫切要她承诺的眼神,还是笑了笑,“好,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都听你的。”
齐云开终于舍得微微展开眉宇,勾起她小指,与她拇指相对盖了个戳。
“你答应我了,要信守承诺,和我回漠北,好好养身子。”
“那……”陆明绯还是有点犹豫,弱弱的问:“我什么时候能回西北和长安看看?”
她总得最后看一眼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地方。
齐云开脸说板就板了起来,“才说要一切都听我的,就是装也要装像一点。”
“好好。”陆明绯自知这回不管不顾冲上战场,宿名扬还放出了她战死的假消息,肯定给齐云开伤狠了,她于心有愧,不敢再多和他争辩,脖子一缩。
“我都听你的。”
齐云开一笑白雪化春风,“乖,这才对。”
陆明绯笑着把他抱得更紧了,头埋在他怀里低声自言自语道:“是了,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价值了,去不去的,有什么要紧?我又帮不上忙了。”
“什么?”
齐云开只听见她在怀里小声嘀咕,没听清她说什么,低头侧耳去听,陆明绯却猛地抬头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道:“我说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齐云开,下辈子我还来找你,到时候你可别把我忘了。”
一生挚爱之人在自己面前大胆袒露着爱意,这谁能不动容?齐云开心都要化成一滩水了,对着她唇吻了下午,唇齿缠绵许久,才放开她,与她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不会忘的,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小小的马车内软语缠绵,马车帘子轻轻飘动,释放出一丝温馨气息,车后尘灰在外滚动,与南越的天空渐渐拉开距离。
齐云开将南越到漠北的路线规划的万无一失,从炸开南越城门的那一刻就有人一路接应,所过之处畅通无阻,最终安全抵达漠北。
只是下车的那一刻陆明绯很疑惑,他们既没有回漠北王府,也没去个王府别苑,甚至陆明绯看着眼前树木掩映的清幽环境,还觉得这儿根本不像是漠北。
对此齐云开的解释是风水宝地,环境安静,适合她疗养,便不容她质疑,带她进了山中。
这山虽燃地处荒僻,但是里头修建的房屋楼阁、楼梯石阶可一点不比皇宫王府里头差,甚至还比那些金砖碧瓦更加雅致,使人一看就想在这儿隐居避世,与清风竹屋虫鸣鸟脆为伴,安稳度过一生。
齐云开抱着陆明绯把她送到早就为她准备好的房间,吕溪宁、姜清、陆弗离得知陆明绯真的回来了激动的在她面前上窜下跳,抱着她胳膊细数这些时日来的煎熬与思念,失而复得的惊喜与不安。
陆明绯见着他们固然欢喜,但是那种疲乏感又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再次黏过来。齐云开怕他们吵到她便不许他们再多留,让姜清和陆弗离出去,只留下吕溪宁给她切脉问诊。
对比刚才圆圆时气氛的合乐融融,吕溪宁切脉时的气氛就显得是那样沉闷焦灼。
她都不用去看吕溪宁现在的眼神,就知道他现在一定如同遭到暴击一样无所适从、惊惧担忧。
果然吕溪宁直愣愣的站起来,笨拙的撒了个谎。
“绯姑娘……并无大碍,好好休息,我去给姑娘开药。”
齐云开站在一边看着吕溪宁的紧张,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早已如坠冰窖。
其实他早就知道,吕溪宁从西北回来见他时他就知道了,陆明绯右胳膊被打穿过一次,那一次的伤让掺在弹药里的毒在她身体里生长蔓延,以后毒性开始发作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无比痛苦和煎熬。
但他这个人总是耳听为虚,眼见才会信,现如今见了,本就惶恐着卑微护住最后一点希望火花的心,瞬间被现实的残酷浇灭了。
“王爷。”
吕溪宁背起药箱,低着头道:“请随我出去一趟看看药材吧。”
“好。”
齐云开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给陆明绯盖了盖被子,温柔道:“好好休息,一会儿起来喝药。”
“好。”陆明绯乖乖点点头。
“王爷。”
齐云开和吕溪宁走出去,吕溪宁摘下药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脏气将绝,肺气衰竭,是绝脉啊!绯姑娘,最多还有……”
齐云开瞬间握紧拳头,全身发抖着抵触听见那个时间。
“尽全力。”
他闭眼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声音都哑了。
“我要你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听明白了吗?”
……
“是!”
第二百四十三章 气数已尽
次日清晨。
陆明绯睁开眼,进入视野的是齐云开身上的寝衣,混着他书房里惯用的沉水香的幽微香气,闻着让人安心。
她就这样抬眼静静望着,目光描绘勾勒着他侧脸优越的眉骨和鼻骨起伏,忍不住伸手想摸一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被门外一声扣门声惊了一下,迅速的收回手闭上眼睛装睡。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这个反应,让齐云开知道自己趁他睡觉摸他脸又能怎么样?哪儿哪儿都见识过了,摸个脸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
陆明绯一面在心里谴责自己的不中用,一面细细听着齐云开的动静,他听到扣门声后很快有了反应,几乎在她收回手的后一刻就睁眼起身。
他没有立刻下床,而是俯身摸了摸陆明绯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之后才下床穿衣服开门走出去。
“怎么了?”
他背过手,皱眉看着满头大汗淋漓的凌摩。
凌摩气喘吁吁,“王爷,出事了,幽燕二州又起民乱,长安城岌岌可危,向我们漠北发出急诏要您立刻率漠北所有兵力拱卫长安城!”
一出消息石破天惊,齐云开却不慌不忙,无比淡定,似乎这些早在他意料之中。
他也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似的,抬头看看天似乎要下雨,便把架上晾着的药材有条不紊的收回药房,凌摩紧紧的跟在他后面,急切的等着他的答案。
“去回陛下。”齐云开手里拨弄着草药,“自从忠靖侯战死沙场,臣漠北王齐云开便身染恶疾,一病不起,如今病入膏肓。虽有十分报君护国的心,却无力行动,若强求之,只怕领军不力,害处更多,恐令陛下和臣民失望。臣身为齐家子弟却不能报效国家与陛下,自觉惭愧万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今自请褫夺王位……”
“王爷!”
凌摩扑通一下跪在齐云开面前,“王爷不可啊!”
齐云开淡淡的垂眼看着他,与凌摩的激动对比,他就像是一潭千年古水般无波无澜。
“起来。”
虽然是命令,却没有了之前那样高高在上之感。
齐云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锦囊交给凌摩,叮嘱他:“这里面是我的印章和兵符以及粮库银库的钥匙,漠北王玺在书房东墙书架第二排的暗格里,现在都交于你,你和祥雷去把齐云朗请出来,以后好好辅佐他,就如同从前服侍我一样。”
“王爷……”
齐云开背过身,接着漫不经心的整理药材。
“这里没什么王爷,只有一个药石无医的病人。你也该去服侍你新的主人了,他还有很多时间和精力去撑着漠北。”
“可是!”“走吧。”
齐云开转身看着他,“以后也不必再来了,把这座山、这座山上有什么人,都忘了。”
凌摩还想说什么,看了齐云开的态度,只好拿着他给他点东西,带着他的话离去。
彼时天空云影重重,不过一会儿,倾盆大雨如约而至,哗啦哗啦冲刷着山中树木,花叶被打断落在地上,重重叠叠,一地狼籍。
齐云开站在药房,看着门外雨从屋檐上滴落下来,再一抬头,一身淡绿色衣裙在雨幕里缓缓走入眼前。
齐云开赶紧出去接了她一下,看着她湿答答的裙角,心疼的有些埋怨。
“下这么的大雨,这会儿出来做什么?”
陆明绯笑笑,举了举手中那把赤色的油纸伞,“这不是打伞了吗?”
齐云开把伞接回来靠在门边,“一把伞如何挡得住这么大的雨。”
他揽着她肩膀让她坐在椅子上,拿出手帕蹲身帮她擦着衣服湿的地方。
“刚才谁找你?”陆明绯低头看着齐云开。
“凌摩。”
“又出事了,是吧。”
她的语气陈述肯定,完全没有疑问的意思。
齐云开也知道瞒不住她,与其说的含糊让她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坦。
“以现在的你我来说,无力解决这个问题,去了也只能多添麻烦。”
陆明绯看着他道:“我如今是个废人,可你不是。”
齐云开抬起头,叹息一声,扶着她坐下。
檐下雨声淅沥,屋内两人对坐,相对无言,沉默与苦涩的药草和雨后泥土味相交织。
“绯绯。”
齐云开还是先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从前在长安的时候,有一次在红袖帘招外,有一个衣衫破烂的老道拦住你,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陆明绯心里咯噔一下,“你又遇见他了?”
“嗯,他在我面前,为大梁卜了一卦。”
“卦象怎么说?”
齐云开摇摇头,“最后一爻他没有说,他只说。”
他抬头望着她,眼神平静而染着一丝哀伤。
“我们都已经知道最终答案了,天道有常,非人力所能及也。大梁积重难返,气数已尽。”
陆明绯感到心脏一阵绞痛,痛的她喘不过气,慢慢的捂着心口看向来时拿的那把油纸伞,一抹赤色在门外青山细雨中显得是那样孤傲特别,却也更显得渺小微弱。
“咳咳咳……”
她突然一连串的咳嗽,吓得齐云开赶紧过去,把她捂着嘴的手拿下来,只见她一手乌红的鲜血,还有血从嘴角不停的往外渗。
“绯绯!”
齐云开慌的不成样子,“来人!吕溪宁!吕溪宁!”
陆明绯没有看见他此刻脸上惊慌的样子,视线慢慢模糊,半生经历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光掠影,迅速闪过。趁着还有一丝力气与清明意识,她抬手想拉一拉齐云开的手。但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到触碰到他,力气尽绝,垂了下去。
“绯绯!”
齐云开赶忙拉住她手,一声一声歇斯底里叫着她名字,却换不回一丁点回应。
这时候吕溪宁姜清也跑了过来,看见两人坐在地上,陆明绯倒在齐云开怀里,一手的血,来时穿的淡绿色罗裙也被血染透了胸前一片。
“绯姑娘……”“小姑姑!”
吕溪宁颤抖着跪在地上,姜清也瘫软在门口。陆弗离看见自己小姑姑一动不动躺在姑父怀里,哭闹着往里面冲,姜清顾不得伤心,连忙捂住他眼睛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匆匆带走他时,恰好碰倒了靠在门边的赤伞。
第二百四十四章 日出茶凉
已是深夜,屋外残叶滴着落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息,虫声窸窣,片刻不停。
“王爷……”
吕溪宁看着守在床边的齐云开,从今天上午陆明绯吐血晕死过去后他就一直守在她床边,一动不动。仿佛灵魂与生气也随着陆明绯那口血一起走了。
若不是齐云开眼里还有红血丝蔓延,偶尔眨一下眼睛,他真以为他已经化作成一个木雕。
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陆明绯,她双目紧闭,脸色就如同白纸一样惨淡,毫无生气,胸口看不出来丝毫呼吸起伏,甚至手指放在她鼻下都探不出来气息,只有搭脉时才能感觉到一点点微弱脉搏。
吕溪宁不想承认,但是多年所学清晰肯定的告诉他,陆明绯大抵是撑不过今晚的。
“王爷。”他生硬的扯了下嘴角,“您休息会儿吧,我陪着绯姑娘。”
齐云开没有回答他,房间里还是之前一般死寂。
吕溪宁壮着胆子又轻声问了一句,“王爷?或者您喝点淡茶?毕竟这里……还需要您撑着……”
齐云开紧紧握着陆明绯的手放在唇边,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绯绯,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当然没有等来陆明绯的回应,齐云开拉着她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如果陆明绯此刻能感受到,那么她摸到的心跳是沉重滞缓的,那刻曾经强大的心脏在这一刻,每一次跳动都需要鼓足勇气。
“溪宁,你退下吧。”
齐云开低头看着她,不想错过与她最后这段时间的任何一分一秒。
吕溪宁也很识趣的没有再劝,弓着腰退了下去,走时他把门关上,给他们两人留下一处二人空间。
许久之后,东方既白。
吕溪宁守在外面失神,听见门声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齐云开站在门里,手边扶着的人竟然是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陆明绯。
她看上去还是很虚弱,但是竟然能站起来了,还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轻声叫了一声他名字。
“溪宁,早啊。”
吕溪宁瞪大双眼,看了一眼齐云开沉痛神色,立马就明白过来,这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绯姑娘……”
他眼睛一酸,喉头有点哽咽,又不想在她最后的时间里让她难受,只好竭力控制自己强颜欢笑着。
“弗离和姜清呢?”
陆明绯声音是那样的轻,仿佛被风吹起的柳絮,轻飘飘的,没有丝毫牵挂。
“怕弗离打扰你休息,姜清姐带他回房间照看了,我这就叫他们过来。”
“好。”
陆明绯还是微笑着,微凉天光洒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白衣,青丝半落,静静伫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吕溪宁背过身马上抹了一把眼泪,生怕来不及,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把姜清和陆弗离带过来。
“小姑姑!”
陆弗离跌跌撞撞跑过来,姜清紧紧的跟在后面。
“绯姑娘你好些了吗!”
陆明绯只是微笑示意,没有说话。
她对陆弗离招招手,“弗离,你过来。”
陆弗离含着泪走过去,抬头望着她,一把抱住她腿,哭个不停。
陆明绯安慰他,“好了,弗离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了。”
“小姑姑,你好了吗?”
陆明绯蹲下身,帮他细细擦掉眼泪道:“弗离,你要知道人有老病死,谁都会病,谁都会死,小姑姑……也是一样。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照顾好自己,多读书,做个正直、明白的人。但是,不必、非要登科及第,小姑姑希望你一辈子、平安、自由、快乐,这就……够了。”
陆弗离哭的喘不上气,“小姑姑你是不是要死了?你别走,你别丢下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