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以为他那么喜欢我?”
芳菲不解,“难道不是吗?王上日思夜想你,为了把你从戎人那里换出来付出那么大代价,还……找来我,这还不是喜欢你吗?”
“当然不是,他只是想拿我来弥补当日他在长安皇宫时被践踏的自尊心。”
芳菲没听懂她的意思,陆明绯却已经迫不及待的从她手里拿过碗送到嘴边。
“等等!”
芳菲大叫一声,“先别喝!”
陆明绯抬头,“还要说什么?”
芳菲暗暗从袖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摊开掌心,陆明绯看清那东西慢慢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陆明绯端起汤,一饮而尽。
碗从手中落下,应声摔碎,她躺在摇椅上,淡粉色的衣襟被溅上了梨汤。
第二百四十章 出逃王宫
没过多久,一个宫女提着食盒从陆明绯房内低着头走了出来,几个侍卫正肚子饿得咕咕叫等着下一班人来换岗,看她走过去只当是伺候陆明绯吃饭的就没在意。直到她一脚快踏出宫门,有一个眼尖的侍卫才察觉不对,叫住她:“诶你!就你!转过身来我看看!”
宫女顿了一下脚步,听话的转过身。
侍卫走到她面前,“你抬起头来。”
宫女发出怯生生的声音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侍卫恼火起来,“我让你抬起头来你听不懂吗!”
说着几步迈下台阶,一根手指戳着宫女额头把她脸抬起来。
“啧,你……”
宫女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大人?”
“我看你怎么那么面生?”
这时另外一个侍卫走过来,不耐烦的道:“什么面生面熟的,宫女不都长这样吗?你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我告诉你别找麻烦啊,下一班接岗的马上来了,我还等着饭呢!”
“行行行!”
拦住宫女的侍卫挥挥手,“你走吧!”
宫女屈膝福了一礼,“是。”然后拎着食盒转身离开。
当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一直提在心口的那一口气瞬间如洪水冲垮堤坝泛滥而来,席卷走她浑身的力气,出门便是一个踉跄。
她扶着宫墙,弓着腰慢慢向前倒腾了两步,忍着辛苦抬头看向前方,今天天气着实是好,阳光璀璨,万里晴空湛蓝,白云丝丝飘荡在空中,有只白羽玉爪的游隼飞速掠过天空,有那么一瞬遮住了光芒万丈的太阳。
啪嗒啪嗒。
寂静宫墙液体低落的声音很清晰,她低下头看,只见自己右手血流如注,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滴下来,一滴一滴,似蜡烛垂泪一样慢慢消磨着她仅剩不多的时间。
她眉头一皱,不是觉得痛,而是觉得脸上厚厚的妆糊的难受,又很痒,想抬手抓一下,又想到手伸到脸上会把妆弄花了。于是放下手,扶着墙接着朝前走去。
南越王宫远不如长安皇宫大,陆明绯凭着感觉走,穿过深长的宫道走到一扇木门前,门边两排侍卫一见她走来,齐刷刷的把她围了起来。
陆明绯掏出从宿名扬怀里顺走的那块令牌举给他们看,侍卫们大眼瞪小眼,看上去不太相信,一个侍卫还上前来夺走她的令牌仔细查看,陆明绯虚弱的看着他们,想编点可信的理由让他们相信,却也有心无力,疲惫的张不开嘴。
侍卫们看出令牌不是假的,却也似信非信,这时候一个侍卫站出来把令牌抢过来随手抛进陆明绯怀里,走到门前插进钥匙开锁。
随着锁链落地,大门缓缓打开,外面的景色映入眼帘,久违的自由气息随风扑鼻而来。
陆明绯愣了愣,开门的侍卫摆摆头,示意她出去,别的侍卫也纷纷让开一条路。
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让自己出去了,她也不想想这个问题,抬腿一步一步走出去,跨过门槛的那一刻,陆明绯忽然觉得脱胎换骨,这一刻她不是陆家小千金,不是小陆侯。不是什么漠北王妃,更不是什么宿名扬豢养的宠物,这一刻她只是陆明绯,剩下的这些时间,她只为自己而活。
出了南越王宫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想到宿名扬随时会发现自己出逃,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但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根本不允许她有剧烈的活动,没走多远,身上又疼又累,一额头的冷汗涔涔冒出来,她捂着胳膊上裂开的伤口,越走越慢。直到觉得头晕目眩,坚持不住停下脚步,走到一个墙角靠下去,顺着墙根坐下,看着天边晃眼的日头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可能就到这儿了吧,已经很好了,没如愿血洒疆场,好歹也没死在宿名扬的笼子里头,模模糊糊看着街边来往行人,把自己剥离开尘世,看着碌碌终生为生活奔走,也算是个挺清新脱俗的死法。
陆明绯脑子里掠过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自己不免都扯开嘴角轻笑了一下,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天际,感受阳光温暖的洒在脸上,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行人言语声慢慢消散,耳边尽是风声瑟瑟,又好像夹杂着一段特别的脚步声,那脚步很轻盈,轻轻的落在她身边。
“就这么一了百了了吗?你不想再见见他吗?”
那声音一出口好像往她身体里注入了无穷的力量,身上的痛感、疲惫、眩晕云消雨散,她猛地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靛蓝色道袍的道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好似天外的仙人。
陆明绯愣了愣,回想起来惊诧道:“是你!”
之前几次三番在她身边突然出现,总是衣着褴褛,神神叨叨的瞎眼老道!
“你……”
她仔细打量着他,他早已不是当初那幅乞丐模样,眼睛也不瞎了。不但不瞎反而炯炯有神,即使背对着太阳光也能隐隐看出那一双瞳仁竟然是金色。
“如何?”老道开口,声音平淡温厚,像是山间留过的潺潺溪水,听来觉得心安。
“坚持不下去了吗?”
陆明绯从诧异中缓过神来,整理下表情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道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这不是什么要紧事,要紧的是余下的日子,你想怎么过?”
陆明绯失神喃喃说:“余下的日子?”
“难不成真要死在这儿?他为你准备了一座高山,很干净,谁也沾染不到你,你要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他?你说……齐云开!”
“正是。”
“他来了?他来南越了!”
“不错,你看那里。”
陆明绯顺着老道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人玄衣端庄,修长身形笔挺从容,气定神闲走来,嘴角浅笑,轻声叫她名字。
“绯绯,我来了。”
“你来做什么!快走啊!他们、宿名扬不会放过你的!”
陆明绯忍不住大叫,整条街的人都朝她们这边往来,人群里不知哪里窜出一队士兵把齐云开团团围住,一人举剑向他刺去。
陆明绯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剑刺穿齐云开的胸膛,看着他倒在血血泊里闭上眼睛。
第二百四十一章 带我回家
“齐云开!”
陆明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叫,伸手想去抓齐云开的手,而这时时空倒悬天翻地覆,眼前一切景象都在土崩瓦解。
她猛地惊醒,睁眼一看,仍是平平无奇的大街行人,没有追上来的南越卫队。没有倒在血泊里的齐云开,也没有那个神出鬼没的老道。
心脏仍紧张的在胸膛里砰砰跳动,惊魂未定之余,她抬手擦了擦汗,放下手时忽然发现了什么,愣愣的把放下的右手又抬了起来,竟然发觉这条胳膊灵活起来,而且还一丁点儿都不痛了,就跟新长出来的一样。
她试探着撑着墙站起来,又惊喜的发现腿脚也不像之前那般灌了铅水一样沉重,所有不适被一扫而空,每根骨头和筋脉都被重新注入新鲜血液似的,这副油尽灯枯的身体竟然病树回了春。
来不及有太多欣喜,陆明绯马上走出去几步,混在人群里想要尽快出城,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担心宿名扬发现芳菲假扮她后会立马派兵来追捕,原本平静的出城大门前就半路杀出来了一队士兵,一边喊着禁止所有人出城一边关城门,还有人拿着一沓画像,啪啪糊在城墙上,白纸上清晰形象的画着她的画像。
陆明绯心一惊,但马上想到芳菲为自己乔装改扮。既然在南越王宫中骗过了值守侍卫,现在在这里说不定也能骗过他们。
她这样想着自我安慰,可现实马上就给她一巴掌打醒,原来是刚才坐在墙根下做的那一场奇怪的梦吓得她出了一头的冷汗,脸上的妆早就花成一片。纵然没有全掉了,顶着这样一张花猫脸也必然会引起搜人士兵们的怀疑。到时候只要一盆清水就能让她暴露。
眼看着士兵们挨着个的查过来,马上就要查到自己,回头一看后面也有人守着防止有人逃跑,陆明绯低着头,急得汗珠裹着脸上的粉低落,手指头攥的发白也想不出一点办法。
“出城干吗去?”
士兵已经查到了站在陆明绯前面的那个人,她前面的人一边回答,士兵一边拿着画像照着她脸比对。
“行了,你走吧!”
她前面的那个人被打发走,士兵来到陆明绯面前,看她一直低着头警惕起来。
“你,把头抬起来!”
陆明绯握紧拳头,心想不行就硬刚一次,大不了一头冲过去在城墙上碰死,运气好的话真让她杀出重围闯出去也说不定。
“抬起头!”
见她迟迟不动,士兵越发警惕,还有几个人也刷刷跑过来将她团团围住,陆明绯没办法只能慢慢抬头,露出自己那张花了妆的脸。
几个士兵见她这样奇怪,心里知道这人大抵就是王上要他们找的人,不免有点兴奋,马上呼人打来水放到陆明绯面前,逼着她把脸洗干净。
陆明绯慢腾腾的走到水盆面前蹲下,手伸向水盆,就在士兵们都拿着画像期待着她洗完脸比对时,陆明绯抓起水盆,趁其不备把水泼了对面人一脸,又抄着水盆砰一声敲在另一人头上,抢过他手里的剑与他们对峙,可她一个人哪里是他们一群人的对手?即便他们事先被宿名扬要求不敢对她下死手,到底也是招架不住这么多人,渐渐耗尽力气落了下风,犹如一头嚣张的小兽被团团包围,在猎人猎枪和别人看热闹的眼神围观下,仍呲着牙展示这不甘的桀骜野性。
一个打头的士兵拿着绳子把陆明绯手捆起来,大约知道自己这回捡了个大功劳,回去肯定要被王上大大的褒奖,看陆明绯的眼神也就跟看保佑他升官发财的财神爷一样,笑嘻嘻的说:“陆姑娘,出来一趟您累着了,现在跟我们回去……”
轰隆!砰!
话音未落,一阵突如其来巨大的爆炸声崩坏城门,炸的飞沙走石黄尘滚滚,所有原本聚集在城门后的士兵和路人被惊吓的作鸟兽四散。
陆明绯虽然也被吓一跳,但毕竟见惯了战场上的炮火连天,瞬间冷静下来,撞开绑她手的士兵,一头往浓浓烟尘里扎进去。
这爆炸来的巧,散不尽的烟尘更是奇怪,但却正好给她提供了很好的掩护。她一手挥开面前的尘烟一边向前摸索,耳边都是没见过这样场面的人的惊叫呼喊,还有和大人失散的小孩的哭叫,不断有人横冲直撞过来把她撞的东倒西歪。
后面追她的士兵的声音也越贴越近,她更加急切的想摸到城门的位置走出去,没注意到脚下被炸断的一截城门,一个趔趄向重心不稳向前栽下去,心想这下完蛋,受惊的人们从她身上踏过去得把她踩成肉泥。
但就在她即将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一条有力的胳膊圈着她腰身把她捞起来,跟着后背靠近一个宽阔的怀抱里,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绯绯,是我。”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陆明绯心都要碎了,思念和委屈霎时间爆发,眼泪哗啦两行落下来,转身一头埋进他怀里。
她现在不管逃跑不管追兵,什么也不想考虑,只说:“齐云开……你带我回家。
齐云开怀里抱着陆明绯,喉头犹有哽咽,天知道他听见陆明绯私自带一万铁骑出兵戎族时有多紧张焦虑,马不停蹄带兵支援路上又是多提心吊胆,在听见陆明绯战死的消息时,他的天都要塌了。
但是幸好,他没有完全相信那个假消息。颓废两天,立刻花钱找人去查她的消息,只要有可能见过陆明绯打的最后一场仗的人,他全都一个一个亲自去见,每一个都花了不计其数的真金白银,从他们嘴里套出真真假假的消息,一路顺藤摸瓜,得到她被带进南越王宫的消息。
知道她没有死,他的心也跟着活了起来,他真想立刻飞过去见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那样非但救不了陆明绯,自己也要白送一条命。他要是死了,他的绯绯就真的没人救了。
于是他开始筹划,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人脉,买通南越王宫的宫人,让他们再搭上普通侍卫,这些普通侍卫再搭上看守陆明绯的侍卫,还有像陆明绯的芳菲,过程中不知道花了多少财宝。但他都不在乎,他只要一个能救她出来的机会。
第二百四十二章 深山疗养
万幸,他做到了。
抱着陆明绯出城门上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远离南越王城,车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喘息。
陆明绯趴在齐云开怀里,抬头看着他,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脸上来回打量,似乎要把他现在的模样永远镌刻在心里。
齐云开同样望着她,帮她轻轻擦着脸上的残妆,看见她左眼眼皮上那道浅浅的疤痕时满是心疼的摸了摸。
“这是谁弄的?”
他问她的声音轻柔,眼底里却渗出吃人的怒意。
陆明绯摇摇头,“不重要了,我们回家就好,回西北,漠北,还有长安,我好久没看见齐思书和静芸了,我想再见他们一面。对了,他们还好吗?”
齐云开笑了笑,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好,我带你去见他们,但是你现在要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先和我回漠北,溪宁还等在那里,还有弗离,他天天问我小姑姑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绯绯……”
齐云开忽然哽咽一下,眼里忽然就蓄上了泪。
“你知道我得到你私自出兵的消息时有多害怕吗?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对不起……对不起……”
陆明绯心里齐云开永远是那么淡定从容,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第一次见他落泪,一下就慌了神,连忙帮他擦掉眼角的湿润,连声道歉:“是我不好,我总是对不住你,总是给你添麻烦……”
“那以后你乖乖听我的话好不好?你听我的话便不会受这些苦,我可以把你照顾的很好,你好了我便不会担惊受怕,就当是为了我,绯绯,以后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好不好?”
陆明绯苦涩一笑,她不是不想,而是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