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皇帝齐颉敲着节拍的手停了，睁眼透过几个戏子唱念做打的火热的身影，看见后面跪着的陆明绯。
第十四章 小公主的公主病
“小明绯来了。”他挺高兴，眼角沟壑微微舒展，歪在椅子上的身子直起来，招招手叫她。
“来来，快平身，坐下，坐静芸旁边。”
陆明绯谢恩起身，路过戏子旁边时还差点被他手里的枪刮到，皇帝齐颉挥挥手。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锣鼓顷刻一声歇，戏子和乐师们退了出去，殿内一下清明安静了不少。
陆明绯刚一落座，还没来得及和甘静芸讲上两句话，外面太监又进来通传，说六皇子和漠北王世子到了。
皇帝齐颉说传，齐云开和齐思书两个修长笔直的身影齐齐迈着端方平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站定在上座台阶下，对着桌上皇帝皇后躬身行礼。
“儿臣思书请父皇、皇后娘娘安。”
“侄儿云开请皇叔父、皇后娘娘安。”
皇帝看着二人点头笑着:“好好，都坐都坐。”
齐云开齐思书谢过恩，坐在陆明绯和甘静芸对面，四个人互相眼神问候一遍，抬头等着齐颉发话。
齐颉视线徘徊在几个韶华正好青春年少的孩子，欣慰又羡慕，笑的一脸和蔼可亲，开口刚要说话，外面不经宣召，又施施盈盈走进来个女孩。她头上珠玉步摇轻响，周身禁步环佩叮咚，抬头挺胸面带微笑，莲步轻移过处生香。
陆明绯看见她身上穿的那件弗肯红色的衣服，轻轻扶额，胳膊遮着脸，表情很复杂，用气声对旁边甘静芸道:“完，心尧公主一会儿要找我茬。”
心尧公主连安都没请，径直走到皇帝皇后座位边上，拉着皇后金线满绣的衣袖，环视所有人一圈，笑魇如花，明媚又自信。
“今日人来的好齐全，怎么偏偏落下我，是不是父皇母后偏心?”
“哎呦母后的心肝宝贝！”
皇后挪挪位置给她空出一个地方坐下，搂着她肩膀，母女俩亲密无间。
“怎么会是故意不叫你呢，是你几位哥哥姐姐要去出宫游历学习，你父皇有几句话要叮嘱。”
“出宫游历?”
心尧公主看了一眼坐在下面右手边，身着深蓝色圆领袍，一身矜贵清冷的齐云开，心脏被甜蜜一击，少女情怀酸涩，起身绕到皇帝后边拉着他龙袍袖子，娇滴滴甜声撒娇。
“父皇父皇，我也想出宫去玩。”
她这话一出口，底下四人立马抬头眼神交流一遍，沉默无言间，其实早已经掀起来只有四人可见的疾风暴雨。
齐思书卖力朝上面挤眼睛，在不会被发现的范围内最大幅度的摇头:我不想带她去！
陆明绯刚吃了一块绿豆糕，细微点心沫卡在喉咙呛的她咳嗽两声，边咳边抬头眼神回应他:难道我想？
甘静芸拿着水给她顺气，小心翼翼的看向对面两人:要不先看陛下怎么说?
齐云开淡定自若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轻阖眼帘:陛下会同意。
“不然……”
皇帝哪知道他们四个的想法，轻松一句:“你们四个就带着心尧一起吧。”
怕什么来什么，四个人心脏绞痛一阵沉默，皇后却先坐不住了。
她伸出涂着红色丹蔻的手，亲昵的拉着心尧公主的小手，慈爱劝说:“你可忘了，以前也是非要和他们一起去清风书屋念书，然后因为先生严厉，又要早起晚归的，没坚持几天就不去了?再说你年纪还小呢，离开母后身边，还要出宫，那谁来照顾你啊?”
“不嘛不嘛！”
心尧公主樱唇撅的老高，赌气点甩开皇后的手，裙带环佩都缠在一起了。
她任性固执的说:“我就要去，我现在就想去。”
“哎。”齐颉帮着心尧公主向皇后说情，“心尧这么想去，就让她去吧。”
他笑呵呵看着底下表情一言难尽的四个人。
“心尧年纪比你们四个都要小，可要多多照顾她啊。”
这话说的板上钉钉，四个人还有什么法子?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连声应承好。
齐云开一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动作，到最后出宫日期、去向返回时间都敲定了，才从座上站起来对着皇帝齐颉行了一礼。
“皇叔父，侄儿有一言想请您示下。”
皇帝看着生的龙章凤姿的亲侄儿就觉得欢喜，“云开你说。”
“侄儿以为既然是出宫游历，体察民生，就应暂且抛除身份，衣食住行一切从简，真正把自己当成普通百姓。如若不然，怕不是游历而是游山玩水，与初衷相违了。”
“嗯。”皇帝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蹙眉一直点头。
“说的对，有理啊，就按云开说的办。”
“哦对了，云开。”
齐颉望向齐云开，语重心长的嘱咐他:“你们五个人里面，你年纪最长，可要好好看顾好四个弟妹啊。”
齐云开低眉弯腰作了个揖，“是，请皇叔父放心。”
齐颉当然很放心，心尧公主也很开心，陆明绯和齐思书却喜忧参半。好像一锅粥里掉进一颗那啥一样，吃了恶心，不吃浪费。
一场别扭的各怀心事的未央宫晚宴结束，四个人告别帝后走出来。外面刚下过一场滂沱大雨，把路面洗的油光水亮，模糊倒映着手里宫灯的明黄光亮，和走在前面的陆明绯和齐思书晃晃悠悠的身影。
这两人像个遛弯大爷一般倒腾着步子，相顾一眼，彼此无言，惟有叹息。
“陆绯绯。”“齐思书。”
齐思书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瞟了陆明绯一眼，“闹心吗？”
陆明绯还他一眼，“你说呢。”
齐思书仰天长叹一声，“你猜我这个妹妹，是更看不上我，还是更讨厌你？”
陆明绯很无语，“这有什么好比的吗?”
齐云开背着手在两人后面走着，吸了一口雨后新鲜空气，胸有成竹的说了一句:“不至于如此失望。”
甘静芸小心提着裙摆去看他，“世子殿下另有谋划?”
齐云开垂睫浅笑，“出了宫才知道可不可行。”
前面提灯的两人一看有门，忙停住脚回过身来，瞪着两双大眼睛渴望的看着他。
齐云开高深莫测的一笑。
“世子殿下！”
第十五章 这衣服我俩谁穿好看
一道甜腻声音自后面传来，陆明绯和齐思书一听声音，不约而同从脚底蹿上一股恶寒，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放眼望过去过去，十几盏明灯照亮半边道路，八个侍卫抬着带有华盖的步撵走过来，那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心尧公主满身倨傲在上坐着，头上步摇一颤一颠，像极了此刻想撒丫子跑路的陆明绯。
她在心里默念着自我安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红火明亮的琉璃绣球灯接近，破散了雨后清新氤氲的朦胧夜色，明晃晃的甚至有点蜇眼睛。
陆明绯歪歪头，借着前面齐云开的背影挡了挡。
“世子哥哥！”
步撵稳稳落地，心尧公主提着裙摆从上面欢快跑下来，一伸手就要去拉齐云开的袖子。
齐云开反应极其迅速，借着抬手对她作揖行礼不着痕迹的躲开。
此时心尧公主还没意识到，精致漂亮的脸蛋上仍然笑意甜美，再次把手伸向齐云开袖子，又被他默默后退半步避开。
心尧公主看着两次错过世子哥哥凉凉衣袖的手指，脸上笑意挂不住了，眉尖一蹙，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世子哥哥你……”
齐云开就如同那高岭之花冰山雪莲，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上白荷，端敬里透着一丝淡漠疏离，客套的与她拉远距离。
“方才席间不慎被茶水弄脏了袖子，公主勿要触碰为好。”
这话算是给心尧公主一个台阶下，她脸色由阴转晴，又换上一副齁甜的笑容、齁甜的嗓音。
“世子哥哥真是好生会体贴人呢，不过说起衣服啊。”
站在齐云开身后的陆明绯嘴角抽了抽，心里嗷嗷直骂娘:齐云开说的明明是袖子怎么就变成衣服上了！
心尧公主自然不知道此刻陆明绯心里狂风暴雨嗷嗷叫唤，上赶着探头把不愿沾惹是是非非的她拎出来，表面笑吟吟的，实际每句话都在夹刺挑事。
她指着陆明绯，“明绯姐姐今天和我穿的衣服一样诶，都是弗肯红色的呢。”
弗肯红即不肯红，白色透红，似红而非红，不至于太鲜艳夺目，也不会过于寡淡无味，几乎适合所有年龄段的女子。
陆明绯知道这个颜色衣服多有人穿，只是没想到好巧不巧今日会跟这位皇室骄女撞上，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个大霉。
“世子哥哥，你说我和明绯姐姐谁穿这个颜色更好看啊?”
陆明绯一向有种自己惹的事就要自己承担，不能给别人添麻烦的觉悟，知道齐云开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好开交，挺身而出上前一步，对着她行了一礼。
违背良心的张口捧她道:“公主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西子应惭王嫱实愧，自然是公主穿着好看，等我回去就把衣服剪了不再穿。”
心尧公主脸上透露出一丝得意，但还佯装懵懂软弱，娇声道:“我好像在问世子哥哥呢，世子哥哥你说我和明绯姐姐比，谁穿更好看呢？”
这种问题问的实在太难为人，除她之外在场所有人都默默替齐云开捏了一把汗。
齐云开却是从容不迫，看都没看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公主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西子应惭王嫱实愧，自然是公主穿着好看。”
他把陆明绯的话完全复述了一遍。
但却不能挑出什么错处，一则确实全是赞美之词，二则也的确说明了是她心尧公主穿着好看。
可心尧公主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她这里被世子哥哥敷衍了，正有些委屈，万万没想到，世子哥哥转头看向陆明绯，视线停在她被水沾湿的裙角，顺手就替她微微提起来，老父亲似的低声念叨。
“看你瞻前不顾后的，公主和芸姑娘都知道地上有水要提起裙子走路，就你傻乎乎的替宫人在这儿拖地，回了逢花台赶紧换下听到了吗？”
一旁一直空气般没有存在感的齐思书也跟着俯身，捞起她濡湿的裙角拧了一把，雨水哗啦从指缝漏出来。
“看看，挂这么多水，怎么着，你这是想磨练意志负重前行啊？”
甘静芸掏出两块手绢，一块递给齐思书擦手，一块给陆明绯擦了擦衣服。
“还好，只是裙角湿了些，没把上面濡湿，明绯听世子殿下的话，等回了逢花台赶快把衣服脱了换下，免得受凉。”
当时他们四个相亲相爱一家人，心尧公主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一般的光芒照不到四个人围起的那堵坚如磐石的墙壁里。
她蓄了三分水葱似的指甲慢慢嵌入皮肉里，看着被世子哥哥亲自帮忙提裙角的陆明绯妒火中烧。
为什么世子哥哥对她总是冷淡疏离?凭什么那个陆明绯可以得到他的关心照顾?
对了，是因为有婚约，世子哥哥是为了漠北与西北的联合，都是为了朝堂上的利益，不然世子哥哥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但是如果这样，她可是尊贵无双的皇族嫡女啊！她的身份地位，她能给世子哥哥带去的好处岂不是比一个候府家的女儿要丰厚的多?
心尧公主心底一下燃起了希望，她好像找到了行之必定有效的方法。
这一场大雨，终究还是哗啦啦的又下了起来。
夏季雨水多并不稀奇，只是像今年这样天上漏个窟窿一样下个没完没了，连个晒件衣服的空隙都不给人留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太阳总是不肯赏脸从阴郁乌云后边露出来，陆明绯那件弗肯红色衣服到底也还是没晾干。
但是没什么关系，她本来也没打算再穿它，目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准备。
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两件料子普通样式简单的衣服，又掀开床铺，从下面暗格里掏出一个盒子，轻轻一摇，金属碰撞声哗啦响动。
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块黑色方布上，拉起四角，对角系结，打成一个不大的包袱，迈着欢脱的步子去和陆明纤告别。
陆明纤正坐在书架下的逍遥椅上掌灯看书，移开书本扫了她一眼，站起来把书放在一边，给她理理衣服，顺了一遍高高扎起的马尾。
两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着她眼睛再三叮嘱强调:“注意安全，不可跑太远，不要惹事生非，记住了吗？”
陆明绯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抱拳给她立了个军令状。陆明纤爱怜的抚了一把她额角碎发，轻声说了句:“去吧。”
“嗯，回来给姐带好吃的！”
她背起包袱，拿上伞，小兔子似的欢蹦乱跳迈出门槛，走过她曾跪过不知多少次的青石板路，跳起来打了一下院中枇杷树挂满雨竹的翠绿的枝叶，大步跨出圆圆的月亮门，沿着狭长宫道，一路直奔皇后所居住的长乐宫。
第十六章 出宫前的拉扯
她到达时只有齐思书一人在院中背着包袱负手而立，这时候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虽说的确不大，不撑伞短时间内也不会被淋湿。但他这么一大个皇子被那么多宫人视若无睹，任由他自己站在这儿吹着风雨干等着，也实在太欺负人。
陆明绯眼中热情在看见齐思书单薄无依的背影和那些不把他当回事儿的宫人们时瞬间冷却，抬手撑开伞，默默无言走到齐思书背后。
齐思书感觉到冰凉雨丝戛然而止，抬头一看，一把朱红色纸伞遮在头上。
回头一看，陆明绯干净脸庞出现在面前，手中高高为他举着伞。
她问他，“怎么没进去?”
齐思书垂眼摇了下头，“进去也是被晾着，还不如在外面等，早知道不来这么早了。”
陆明绯知道这宫里有子凭母贵的说法，齐思书生母身份低微，也不得皇帝齐颉宠爱，连带他也一直小心卑微，没什么存在感。
身份地位、高低贵贱这些东西哪里都存在，更别说是在皇宫里。
可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失意落寞的样子，抬眼看见两个宫人笑脸迎上来请他们进屋，开口莫名其妙说了句:“青箬笠，绿蓑衣。”
两个宫人一下愣住了，齐思书也不明所以，陆明绯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悄声提醒:“接下一句。”
他一下反应过来，挺直腰杆看着两个宫人:“斜风细雨不需归。”
“对。”
陆明绯在一边给他撑场面，“六殿下一时起了诗意，要在外面赏斜雨闻细风，不进屋去。”
“那……那奴才给您们拿把伞?”
“不用。”陆明绯为了树立起齐思书高深威严的形象，充当起那个代替老大发号施令的小弟角色。
